帝凰,誓不爲妾 113 我願意的
“哎,等等,別撞門,別撞。”王母狠狠的瞪了王皓一眼,用眼神示意,你趕緊的給老孃滾回屋子裡。
接着她高聲大叫了一聲,似乎是專門說給門外的那些人聽的,“哎呀,老人家歲數大了,腿腳不靈便,不要急,把門拍散了,咱門王家可沒錢修啊。”
門外的人一愣,想起王母那花白的頭髮和顫巍巍隨時可能倒下去的身體,實在是當得起腿腳不靈便這幾個字,又聽得院中悉悉索索的動靜,聽動靜,也已經過來開門了,便也只是揚聲催促了兩句罷了。
王母哼哼唧唧的打開了院門,看到門外街道上站着的那些人,心中暗道一聲不好,這陣仗,怕是逃不過去了。不知衙門裡究竟出了什麼事情,這羣衙役竟是傾巢出動,齊齊找到了他家。
“啊,狗蛋啊,出了啥事啊?”王母眯着眼睛,透過耷拉着的眼皮去看領頭的那個人,甚至還伸出不住顫抖的手去拍狗蛋的肩膀。
“想必是急事,這大半夜的還在外面辦事,來來來。”王母故意裝着糊塗,不去問這些人來的目的,只是一個勁的招呼着他們往院裡讓。
此時的王母並不知道這些人是想要她的女兒,還當是縣老爺又想尋些藉口,要孝敬些錢財罷了。這種事情,每個月不多不少,總也要發生個三兩回的,這懷安縣的百姓都習慣了。
她不過是想說些陳年舊事,好讓這些殺千刀的手下留情,給他們家剩下些什麼,少拿一袋米那也是好的。
“進來喝口熱茶,暖暖身子。”王母樂呵呵的倒了大碗茶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又一疊聲的招呼着。
然後像是突然想起,淡淡的用屬於垂暮老人的那種蒼老的,衰敗的語氣淡淡的問道:“是不是張大人又給你們出了什麼難題,實在是沒法子了,想起大娘來了?”
“無妨,你們都是大娘從小看着長大的,狗蛋光着屁股滿街亂跑的時候,那衣服還是我給縫補的,這情分總是在的。”王母一邊說着,一邊觀察着這些人臉上的神情,覺得火候差不多了,這才說道。
“沒關係,別覺着不好意思,大娘家的東西,你們覺得什麼還值點碎銀子,拿去也就是了。”
這一番掏心掏肺的話說的這些衙役們都低下了頭,連最先提議的那人都不再言語了,實在是羞愧的很。
若是往日,聽了這番話,即便有什麼想法,自也是打住了的,不會再提,可今日之事,要是不提,要是不把這事給辦了,他們可全都完了。
狗蛋狠狠心,看了看王母一臉期盼的樣子,板着臉說道:“今天咱縣衙裡來了一位大人,這位大人可不比尋常,也假假算半個皇室宗親了,說起這位權傾朝野的安大人,你應該也是知道的。”
狗蛋一撅嘴,怯怯的看了一眼凶神惡煞的王皓,“努,就是帶着你們寧遠大捷的那個安大人。”
“這大人說起來比原先那些人好的太多了,想必爲人是不錯的。”狗蛋紅着臉,扭捏的說道:“她只說想要兩位,嗯,美人,需得是乾淨的,未經人事的,你也知道,懷安縣中,符合要求的良家子怕是不多了。我們合計着,送了小妹去,還能謀個好前程。”
“窮人家的妻,日日辛勞,風裡來雨裡去的,還不如去高門貴族中做個妾室,穿衣戴銀的嬌養着,也不能說是不好。”
說到此處,王母要還不知道這些人來的目的,就枉自活了這麼大的歲數了。
院中一旁站着硬着頭皮聽了許久,一直悶不做聲的王皓一聽這話,登時怒了。
一來,他壓根就不相信他心中神聖的安大人能幹出這等事來,她身邊追隨的男子哪一個不是世間絕色,犯得着上在這個小小的縣城中找美人麼?
二來,安大人一介女流之輩,要找美人,好些酒色,那也該尋那清倌不是,怎想起要女子來了,莫不是假借了上頭來人,辦點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這樣一想,本就極爲窩火,憋着一股子氣的王皓剎那間就忍不住了,火苗子那是蹭蹭的往頭頂上冒啊。
你丫的侮辱安大人在先,想對我妹妹用強在後,還算什麼兄弟,這麼多年生受着我家的好酒好菜,竟幹出這等沒人性的事來,當我是好欺負的。
他大喇喇的往那些人中一站,揪了狗蛋的衣領,將他從凳子上提了下來,惡狠狠的說道:“胡說,安大人豈是這種人?”
說罷,將狗蛋摜到地上,擡腳就要去踩他的臉,王母一看,忙攔住了,自古民不與官鬥,這種思想早已根深蒂固,即便如王母這般開明,在這件事上,也相對保持了這樣的態度。
被王母喚作狗蛋的衙役因了理虧在先,被王皓這麼一折騰,也不曾發作,只是好言相勸道,“我瞧着安大人也是個好的,她身邊的幾位先生俱是儀表堂堂的人中龍鳳,配你家小妹,實在不算辱沒了。”
“你說的好聽,我可記得你家也有個妹妹不曾出嫁,要真是好事,你怎麼不緊着自己,還想起便宜我們王家來了?”王皓看起來粗獷,可心思倒是個細的。
這一問,問的狗蛋臉上一紅,不知該如何作答,忙不迭的說道:“我家小妹粗俗鄙陋,哪裡能和你妹妹相比,這等福氣,送到面前,也是沒福消受的。”
狗蛋訕訕的笑着,擦着頭上的泥土,溫言勸道,“要不咱們問問小妹自己的意思,要是她自個兒是願意的,你這個做哥哥的也不好斷了妹妹的富貴不是。”
二人你來我往,爭吵的越發激烈,王皓心中之火是愈演愈烈,原本還有些不好意思的狗蛋也漸漸的來了脾氣,要不是我,你家小妹早就被張大人用過了,還等得到現在?
你不是和安大人相熟的麼?還怕你妹妹不能被納個妾?
爭吵中,不知是王皓還是狗蛋動起了手,一時間,王家小小的院中亂成了一鍋粥,各種桌椅棉被籮筐漫天飛舞。
王皓的功夫是實實在在經過血淋淋的戰場反覆捶打的,學的都是殺人技,衙役們的身手自是沒法和王皓相比的,可勝在人多勢衆,七手八腳的,他又不能真的下了死手,不多時反倒是王皓落了下風。
額頭被某個沒良心的,用院中石磨上放着的石頭狠狠的拍了一下,這一下,和當年王皓在戰場上的傷比起來,實在是微不足道,但那滿面滿臉的血實在是極嚇人的。
那一臉的血,嚇得王母大驚失色,心臟跳得飛快,幾乎當場就要把持不住,栽倒在地。
這可是他王家的獨苗啊,要是就這麼死了,她還怎麼活啊。
院中叫嚷的如此厲害,早已躺下睡着了的王小妹自然是已經醒轉了,雖已是暑天,入夜時的微風還是涼的,她被院中的聲音吵醒,劈了外袍,挑開窗子的一角,靜靜的立在那裡去聽。
吵嚷的聲音那樣大,聽了片刻也就明白到底是爲了什麼事了,說到底還是自己這張臉惹的禍,她對着妝臺上的鏡子,撫着自己的臉頰,訕訕的笑了笑。
她的手指緊緊握住衣袍的一角,竟不知已將衣衫揉爛,那衣衫的布料是王小妹自己織的,針腳又密又細,顯是內心已經糾結到了極點。
遇到這種事情,她一個女流之輩又能怎麼辦呢?她在心中不斷的拷問着自己。
王小妹咬着自己的嘴脣低頭不語,嘴角被她自己咬出一點血絲來,她猶未自知。
她當然不想去的,可是,任由哥哥這般胡鬧下去,事態愈演愈烈,怕不是僅憑他們一家三口就能抵抗得了的。
現在這些衙役還顧忌着一絲情分,沒有下重手,若是真的鬧僵了,哥哥一個人又怎能和這許多衙役對抗,更何況懷安縣的守軍也是隻聽那張大人一人的調遣,大軍壓陣,他們誰都跑不掉。
還不如……
小妹摸了摸脖上掛着的一塊晶瑩剔透的玉石,想起那個曾許諾十日後就要來迎娶她的公子,本是準備明日清晨再和哥哥商量這門親事的,依了哥哥那般寵溺的感情,當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如今,幸好沒有說,她捂着胸口,心中竟有些慶幸。
她就着月光,有些慶幸的看了看手中的那塊美玉,想了又想,還是將一直貼肉藏着的最最寶貝心愛之物解下,放在了枕頭下壓好。
既是此生無緣,還是斷了那人的念想好了,留了這玉佩,讓他以爲自己是愛慕虛榮的勢利小人也好,省的做些傻事。
她的眼前彷彿浮現出那位公子離去時的一舉一動,他的話還縈繞在耳邊,“小妹,你收了這玉佩,就是我林恆的女人,我一定要用八擡大轎請你入門,三媒六聘,一樣不少,必不會虧待於你。”
她低頭看着脖間林恆親手繫上的玉佩,蹙眉低嘆,“你是高門大戶中的貴公子,未來萬貫家業的繼承人,怎會許你娶了我,豈不是有辱門風?”
“我不許你胡說。”林恆佯怒道,“我家爹孃自幼最是對我疼愛有加,早已應了我婚姻自主,你是我親自選定的女子,母親必不會讓我不痛快的。”
他拍着她的手,溫言安慰道,“你且放寬心,就算我爹孃不同意,我在家絕食兩天,鬧上一場,也會湊效的,你等着我。”
王小妹揉揉眼睛,見眼前那個和她濃情蜜意的男子已然是曇花一現,化作泡影,消失在眼前,纔想起這一切不過是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罷了。
算來,再有三日,便是當日許下的迎娶之日,只是可惜……
十丈軟紅,紅燭嫁衣,果然是那樣的奢侈,那樣的求不得。
她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最後看了看手中的玉佩一眼,依依不捨的將它放在了還帶着自己體溫的被褥之間。
“林恆,我等不到你了,但願來世,你我還能再見。”
她慢條斯理的穿好了自己的衣袍,又挑了幾件首飾戴了,取了匣中的胭脂水粉細細的描眉上妝,本是平日裡做慣了的事情,今日做來,也是這樣的從容不迫。
她走到門邊站定了一會,拖長的清瘦身影煢煢孑立,好不淒涼,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小小的細足,鞋上套着的本是準備成親當日穿的紅鞋,她慘然一笑,反正是沒有福分再用的東西,可惜作甚?
她深吸一口氣,然後猛地拉開屋們,低低的吱呀一聲,卻如同一顆沉重的石子,落入一汪寂靜無波的清水中,驚得院中兀自爭鬧不休的衆人一愣,停了手,茫然的看着這個恬淡安靜的倚在門邊的女子。
說也奇怪,院中那樣嘈雜的打鬥聲,這般輕輕淺淺,本該被湮沒的聲響,此刻聽得是異樣的清楚。
像是一瞬間,同時被施了定身的法術,一動不動,過了許久,衆人的臉上才展現出一絲別樣的神情。
衙役臉上的神情是鬆了一口氣的,既然王小妹主動走出來了,這事八成是有着落了。
王家二人的臉上卻是驚懼大於安心,那是他們的親人,怎忍心拿她的後半生來換自己一時的平安無事?
世上得寸進尺之人比比皆是,而良心發現之人寥寥可數,即便今日順了他們這些人的心意,也難保日後不會再來。
今天要了小妹,怎知明日還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才能滿足這些人的饕餮胃口,或是永遠都沒有餵飽的那一日。
王皓看着小妹,眼眸一暗,厲聲呵斥道:“誰讓你出來的,這沒你的事,給我回去,回去。”
“我要去的。”她提了裙襬,邁着小小的步子,走到王皓的身邊,盈盈拜倒,語氣堅定,月光下,她揚着脖子,巴掌大的小臉上滿是堅毅。
“我困在這小小的暗無天日的懷安縣裡,都已經整整二十年了。”她放了裙襬,梗着脖子說道,“有飛黃騰達的一天,哥哥爲什麼要阻着我?”
王皓呆呆的看着她,用看着一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着她,這個女人,真的是他的妹妹麼?
他想起妹妹今年已經二十歲了,還沒有出嫁,還不是因爲這個家實在是太窮了,拿不出一件像樣的東西做嫁妝,才讓妹妹成了老姑娘,總受街坊鄰里的那些婆子們的叨叨。
他這個哥哥做的着實是太不像樣了。
他放緩了語氣,柔聲說道,“你在這胡說什麼,你是我妹妹,我還能不知道你嗎?”
“哥哥。”王小妹不管不顧的看着他,目光深邃,好似波瀾壯闊的大海,一眼望不到底,“我是認真的。”
“能跟在安大人身邊的自然是人上人,日後出將入相都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我何樂而不爲?”她淡淡的說着,像是真的是貪戀權勢,滿身銅臭的女子。
“要是送我去伺候張大人那個老混蛋,我是寧死也不從的,可是是安大人跟前的人,我是願意的。”王小妹皺了眉,直直的看着他。
“你不也總說安大人是多好多好麼,她身邊的人又能差到哪裡去?妹妹相信哥哥的眼光。”她彎下腰,躬身說道:“妹妹心意已定,還請哥哥成全。”
“寧做豪門妾,不做農家婦。”
她死死的掐着自己的手背,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說道:“請哥哥莫要阻了妹妹的前程,再說若是我攀上了高枝,於你於我,於我們王家也是極好的,日後替哥哥求個一官半職,還不是吹吹枕邊風的事。”
她不能哭,不能流淚,她的眼眶絕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泛紅,甚至她臉上的神情,也必須是誠懇的,淡定的,更要是欣喜的。
心高氣傲的哥哥啊,那是寧可玉碎不能瓦全的性子,她要是不說自己想去,他便是流盡最後一滴血,一家人死在一處,化爲灰燼,那也是休想讓他把她交出去的。
正因爲她相信,他的哥哥愛她,如同她這樣的愛他,她纔會發了瘋似的去做,去說一些讓他心痛的話。
明知會痛,會受傷,會難過,卻不得不去做。
王母怔怔的看着她,她不相信她說的話,一個字都不相信。
那個傻孩子,以爲自己偷偷的躲在屋子裡做鏽活,縫那些紅色的喜袍,她就不知道了麼?
那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塊肉,是她拼了老命,痛了整整兩天兩夜才掉下來的一塊肉,她什麼不知道。
但是小妹不說,她也不想問,她王家的女兒當得起這世上最好的男兒,何必去問。
她一直在等,等着小妹自己來告訴她,那個世上最有眼光的小子究竟是誰?
等着大紅的喜轎落在王家的門前,火紅的炮仗在她家的門前噼啪作響,珍愛的女兒穿着豔紅的嫁衣將手放到她哥哥的手中,伏在他的背上,由她親自送上轎子,從此遠離悲苦,一生幸福。
而今……
她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女兒,她大笑出聲,眼睛卻泛出晶瑩的淚花,很久很久,久到所有的人都以爲王母被這個不孝的女兒氣的發了瘋的時候,她開口說話了。
她的聲音是那樣的無奈,又是那樣的悲傷,可仍是笑着的,那樣細弱的清淺的聲音落在王皓耳中不啻是一聲驚雷乍起。
“隨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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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密達,終於有一天多了一點了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