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昕穿了件紫色圓領的小袖衣,袖口與領口均是簡單的絲線勾雲,看起來雖不奢華,卻別出一格的景緻。、.長裙曳地,裙上的芙蓉花繡色靜穆而素雅,色彩變化惟妙,且八朵並立於裙襬處,隨着她的步子迤邐擺動,莊重又不失靈動。
芷瀾與錦瀾撥弄開珠簾,請福晉步入堂內,隨後才鬆開手,任由一串串的簾珠互相碰撞,發出噼裡啪啦的脆聲。
衆人一併起身,皆笑意吟吟道:"福晉萬福。"
蘭昕明朗而笑,從容寬和:"妹妹們實在不必多禮,都坐吧。"可是誰又能從她平靜的容色下,看出她已經搖搖欲墜的心。
高凌曦與盼語挨着福晉較近,且說二人極有默契,都穿了一件密合色的氅衣。不同則是蜀繡與蘇繡的差別,一個線法光亮,一個五彩繽紛,誰也不輸什麼。可兩者一較細細端詳,不禁看的人眼花繚亂。
在衆人眼裡看來,這兩位側福晉興許就是故意爲之。當然,她們無法看出誰臉上顯露着不悅,自然不能多說什麼。
這樣的時候,多半是蘭昕先開口:"今兒喚各位妹妹來,不爲旁的,而是咱們俯裡發現了一樣稀罕物,想必不是各位妹妹都曾親見過,本福晉問過四爺的心意,預備讓你們都看看,開開眼。也省得一知半解,稀裡糊塗度日。"
高凌曦未動聲色,暗自忖度福晉的心意,似乎真不是尋常物的物件兒。
盼語側首瞥了高凌曦一眼,見她同樣疑惑,心才稍微安寧,總歸是大家都摸不着頭腦的就好。近來福晉與高凌曦越發親厚,這才比任何不尋常之物都可怖。
其其格性子急些,揚眉就問:"福晉出生簪纓氏族,能有什麼好東西沒見過。連您也覺着稀罕,那必得讓妾身們好好開開眼才行。"
"芷瀾。"蘭昕示意她將閒人帶下去,再把東西捧上來。芷瀾鄭重的點了點頭,隨後捧出了一個極爲精緻的匣子。
蘭昕對烏喇那拉氏道:"盼語,你把它打開。"
這話聽不出語氣,卻猶如陰雲遮住陽光,滿心陰霾,頓時讓盼語一震。她無法婉拒,只能硬着頭皮,於衆目睽睽之下,將那匣子緩緩打開。
一道金燦燦的光彩耀疼了雙眼,幾乎是在看見那稀罕物的同時,衆人都站了起來,或是捂着口鼻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或是驚愕的漲紅了臉頰,更有甚者搖搖欲墜的站不穩,得扶好了椅子才勉強支撐住歪斜的身子。
高凌曦自覺胸口猛然被刺一刀,疼的她連呼吸都急促起來。"福晉,怎麼會有這個?"
盼語的手猛烈的顫抖着,抖的她無法控制,或者可以說,她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顫抖。只覺得眼前的"稀罕物"不斷的劃出耀眼的璀璨光芒。"福晉……這是?"
蘭昕的面容,此時此刻才透出懾人的威嚴與懍厲:"這是什麼?難道你們不認得麼?"
其其格害怕的眼淚都掉了下來,心顫抖的讓她說不出話。那一雙明媚的杏目猶如兩個漆黑的窟窿,吞噬着周遭一切不可知的晦暗。而她的心,正被某種無形的利器,盡情的撕扯咬碎。除了哭泣,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九龍缺一,天子其身爲是。看看這栩栩如生的騰龍,縱橫交錯的水腳,還有這翻滾呼嘯的高浪,氣吞山河的萬世昇平圖騰。"蘭昕站起了身子,一步一步的走向烏喇那拉盼語,憤怒與怨恨讓一貫寬惠的她神色駭人,似散發着令人窒息的震懾力。
"別告訴我,你們不知道這是什麼?"蘭昕銳利的目光直戳進盼語眼底,又劃過高凌曦的面龐,一個一個審視過在場之人。"這是寶親王府的不幸,是殺人無形的鋼刀,是了結數百條性命的催命符。難道你們還要告訴我,你們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
蘭昕一把抓起盒子裡的碎布,狠狠捏在掌心:"我真沒想到,咱們俯裡竟會有如此蠢笨至極的人。是要賭上闔府上下,所有人的性命,來博取四爺根本不會有的歡心麼?"
高凌曦驚魂未定,顫音道:"福晉,這東西斷然是不能留了,還是讓妾身儘快燒了它吧!"
此言一出,盼語也清醒了不少:"既然都看清了,燒了就安心了。福晉,旁的話儘可以往後再說。"
蘭昕冷哼一聲,憤恨道:"如此簡單就好了,四爺與我何必驚惶整夜。原本是從那一整件上剪下來給你們提個醒,可你們誰能保證,府中再不會有如此大逆不道之物了?"
蘇婉蓉嚶嚶的哭着,心裡害怕極了:"永璋還這麼小,倘若事情敗露,豈非連他都沒命了。究竟是誰這麼作孽啊,那是什麼東西啊,竟敢藏在府中。福晉,妾身求您,儘快查出此人,免除禍患,平定人心吧!"
芷瀾得到蘭昕的允諾,提了銅爐過來。爐裡的炭火燒的正旺,一揭開蓋子,橙紅的火舌便躍然而起,呲呲的吞噬着銀炭。
"給奴婢吧。"芷瀾從蘭昕的手心裡,拽出這一塊來自龍袍的碎布,小心而麻利的扔進爐裡。噗哧噗哧的火焰瞬間點着了這一抹明黃,濃煙大起。誰都沒有眨眼,甚至,沒有捂住口鼻,似乎隨着火焰的吞噬,她們的畏懼也越來越少,隨着那騰起而嗆人的煙,慢慢彌散於堂內。
很漫長的一段煎熬,猶如烈焰灼燒着衆人的心。而後,激動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高凌曦長長呼了口氣,鬱然問:"福晉從何得來此物?四爺他……"
"只當四爺並不知曉罷!"蘭昕斂去了方纔的嚴肅,可聲音依然冰冷的沒有溫度:"別怪本福晉不給你們分辯的機會。倘若這時候站出來,或許可以從輕處置。如若抵死不認,那就別怪本福晉嚴苛以待。必一封休書趕出王府去,再不可留在四爺身邊侍奉。"
僅僅是這樣而已麼?金沛姿這會兒也回過神來,鎖眉聆聽福晉之言,心裡大爲不滿。稍微一想,金沛姿立馬明白過來,福晉身份侷限着她的言行,心裡再恨,維繫着慣來的端惠之姿,也不能殘酷而待。若此,就借自己的口,表明其心吧!
"福晉,妾身明白您的苦心,但這是一等一的大事,姑息怕只會招致禍端。妾身覺着,此人存心不良,必然得施以極刑,才能真正讓人安心。"金沛姿聲情並茂,說的很是動容。
這心思正與蘇婉蓉一拍即合,她抹了一把眼淚,憤懣的走上前去,鏗鏘道:"金格格言之有理。這樣愚笨至極的人,實在不能留下,否則誰能預料她還會做出多麼可怕的事兒來。妾身知曉福晉心慈,可或患不除,後患無窮。她哪裡是想要討取四爺的歡心,分明是要拉着咱們這麼多姐妹,和四爺跳下火海。若是讓妾身知道是誰……"
蘇婉蓉恨的咬牙,溫柔的模樣不見,卻滿滿是陰戾與狠辣:"我定然容不下她。"
"沒有人承認麼?"蘭昕再度環視衆人時,已經恢復了冷靜。不得不說,昨夜,是她二十四載以來,最難捱的一夜。她從來沒有這麼憤怒過,暴跳如雷、怒火中燒,瀕臨失去理智。關乎她夫君的未來,關乎闔府上下的性命,到底是誰這麼的糊塗,這麼可恨呢?
還是根本,有人泯滅了良心,刻意要害死四爺才甘心?
決絕之言,從金沛姿、蘇婉蓉嘴裡說出來,蘭昕才稍微順暢了些。她不是不恨,恰恰相反,她恨的痛徹心扉。巴望着寢其皮,食其肉,一塊一塊的撕碎嚼爛,吞進腹中。"現在問你們,儘可以不承認。但若讓四爺與本福晉發覺蛛絲馬跡,別怪我沒有道明心跡。"
其其格總算從哭泣中清醒過來,嗚噎道:"福晉,妾身不知該如何纔好,這樣的王府,妾身怎麼敢住下去。求您替妾身求求四爺,恩准其其格回蒙古省親罷!妾身不想稀裡糊塗的,就賠上性命了。"
黃蕊娥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臉色瞬間陰沉下來:"怎麼話說的?棒打鴛鴦兩分飛麼?事情還沒弄清楚,你就想着自己走了,哪裡還顧念一點半點的情分?哼!平日裡凌厲慣了,實則還真是個色厲內荏的草包,囂張跋扈的那股子勁兒往哪兒去撒了,現在說這種話,未免太讓人心寒了吧?"
換做平時,其其格哪裡肯吃這樣的虧,可這會兒聽了黃蕊娥的話,她登時嚎啕大哭起來:"誰說我對四爺沒有情意了,人家害怕麼!我好久沒見過阿布、額吉了,我想回家,這又什麼錯?到底是誰這麼狠毒啊,非要賠上寶親王府數百條性命才甘心麼?"
蘭昕煩不勝煩,亦不能從這些如花美眷的神色裡看出什麼。正要再說些什麼,卻聽見錦瀾帶着哭腔叫門:"福晉,不好了。宮裡傳來消息,說皇上他……不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