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一秒,許銳鋒才發現自己腦海中的宮本明哲清晰了起來……
他不再是那個滿腦門子暴青筋的兇殘日本子了,而是躲在陰暗角落獨自獰笑的禿鷹,尤其是這隻禿鷹在套上了日本和服以後,更像是個站在棋盤邊緣的棋手。
宮本明哲恨三木,因爲他低三下四的想要去拉個關係、找個靠山,結果撞在了陷阱裡,三木用表面平和的面容和暗地裡的背刺直接給他來了一刀。
或許,從那時開始他就暗暗的惦記上了三木,只是礙於身份,一直沒有明說。直到許銳鋒和曲光的衝突在北滿爆發,那時的宮本明哲躲在暗處沒準會和終於抓到了機會一樣暗自慶幸。
他知道老許有多難拿,所以率先向曲光下手,用一份鐵礦承包合同悄無聲息的離間了三木和曲光!
曲光是什麼人?
怎麼可能放棄這突然起來的好處,更何況多一個日本人罩着,就等於多了一層保護,自然心滿意足的答應。可三木卻不這麼想,他得知了這個消息,彷彿看到了一條自己養的狗卻衝着別人搖尾巴,那種感覺和吃下個蒼蠅也差不多少。
如此一來,許銳鋒這個不善權謀的人在北滿實施起自己那個拙劣的計劃顯得無比順暢,還一直堅持到了今天也沒出現哪怕一個找後賬的人……
這一切,竟然都是宮本明哲搗的鬼。
“爲什麼這麼做?你們不都是日本人麼?”
許銳鋒實在沒壓制住心中的好奇,問出了這一句。
宮本明哲在放聲狂笑中說道:“哈哈哈哈哈,因爲我懂人性,而三木不懂。”
“你,是永遠不可能屈居人下的,否則當初向張作霖報仇的,就應該是你加入後的某個組織絕不是單槍匹馬的許銳鋒。”
“這也是當初我寧願選擇殺了你,也不會給你任何機會向大日本投降的原因!”
“你永遠不會投降,或者說你永遠不會真心真意的效忠。”
許銳鋒插話道:“那你還……”他想說‘那你還縱容我?’可這句話說出來顯得有點泄氣,後半句乾脆用詢問的眼神代替了。
“我怎麼會還允許你在北滿城內爲所欲爲?我怎麼會還允許你把那條消息發出去?我怎麼還會允許你的女人如此安然無恙的離開北滿?”
宮本明哲的笑容更盛了:“理由很簡單,這場馬上就要開始的戰爭已經不是一個許銳鋒、一個抗聯、一個溫婉能夠阻礙的了,當日本下定決心要衝向關內的時候,你們中國沒人能攔得住我們。”
“放屁!”老許對他說的話十分不服。
“是真是假你自己能想明白,這一點我從在抗聯手裡攪和的武器報告上就已經看出來了,許先生,你能想象在深山裡和我們對抗的那些所謂‘有志之士’還在手握火銃麼?”
許銳鋒是張着嘴的,但是,他無法反駁。火銃和現代化槍械的對比,就像是工兵面向手無寸鐵的孩子。
“我還聽說,你們國黨從歐洲大量進口很多德式裝備,或許這些武器能派上些用場,但你們確信那個國家會把最先進的武器賣給你們嘛?”
“再加上你們鬆散的組織,各自爲政的局面,和滿臉呆滯到恨不得挖個洞躲起來的老百姓,即便是有人想要爲國請願,也不知道該向誰效忠吧?”
“你們怎麼打?”
“在這種情況下,我順手踢出去兩個某達官顯貴塞進部隊的關係戶,在成功以後,不會有人在意的。”
許銳鋒看着宮本明哲滿臉勝利的笑,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許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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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本明哲再次提醒着說道:“我雖然不認爲你會向誰效忠,但是,依然可以給你一個合作的機會。”
正題來了。
“能讓三木選擇你,你肯定是知道他的秘密,不如我們聯手把這位養尊處優的大人物踢出北滿怎麼樣?”
“或者,告訴我洋行當天夜裡發送出去的那份東西到底是什麼,你自己選。”
宮本明哲慢慢坐下了,他和許銳鋒中間的桌面上,擺放着從博查特彈夾中拆卸下來的子彈,那金屬彈殼在陽光照射下,爍爍放光。
碰。
如此緊急的關頭,特高課辦公室的房門被人用力的推開,三木扛着兩三名特高課特工的阻攔站在門口……
“少佐,你不能進去,這裡是特高課,是國家要害部門!”
“三木少佐,宮本課長正在會客……”
門口,三木根本不理那兩名特工的看向了房間內,他衝着宮本明哲說道:“爲什麼不聲不響就把我的人叫到了憲兵隊?”
宮本明哲看向三木打起了官腔:“你的人?”
“北滿監獄隸屬滿洲國警察署,凡警察體系都在特高課的監管之下,許先生什麼時候成了你的人?”
“還有,四寶子從監獄內逃跑、許典獄長率人追捕過程中在城內多次開槍,造成多人死亡,難道不應該來憲兵隊給我一個交代?”
“我自己調查特高課管轄範圍內的事,還需要向你彙報?”
說完,宮本明哲目光狡詐的看了許銳鋒一樣,如同在說:“我給過你機會了。”
這個時候,三木不再提什麼法律、法規,非常自然的說道:“這些事情我會讓許典獄長整理成報告後,送到特高課來,現在,他的身體還在恢復階段,不適合這種高強度的工作。”
“許桑,我替你約了中日友好醫院的美智子小姐檢查身體,我們走。”
許銳鋒起身走向了門前,離開時,緊緊跟隨者三木,並未遭到任何阻攔。
當兩人逐步走出了特高課的大辦公室,在門口沒什麼人的位置,也就是檔案室的旁邊經過時,三木突然轉過身看着許銳鋒問道:“他和你說了什麼?”
那態度,充滿了戒備。
許銳鋒實話實說:“他要整你。”
“我當然知道,我問的是,他和你說了什麼!”
這一次,三木竟然完全脫離的翻譯,而老許也再也沒見到那名翻譯,可他卻能用生硬的中文和許銳鋒進行簡單交流,由此可見,這一整一年他幾乎都沒有絲毫停歇的在練習着中文,只是未曾應用而已。
“他用我和曲光的事開頭,還說給曲光那份礦產開發合約就是爲了離間你們,讓你在我們倆的爭鬥裡袖手旁觀,並只爲曲光提供外援……”
三木安靜的聽着,時不時伸出手做出往下壓的動作讓老許語速慢一點,用‘只有這樣才能聽懂的’表情,做着緩慢而有效的交流。
“你說什麼?”
三木聽到這兒驚訝的擡起了頭,看向許銳鋒。
許銳鋒能從他的面容看出,這個男人正在爲曾經做出的決定後悔。可轉念之間,許銳鋒渾身上下如同過電一樣,也驚訝到了當場!
“你怎麼會在憲兵隊?”
三木搖頭說道:“那不重要……”
許銳鋒突然打斷他:“這非常重要!”
聽見這句話,三木纔回答:“今天是開例會的日子,更何況關東軍的軍官離開後憲兵司令也的確需要一次大規模的例會來處理事務,怎麼了麼?”
“那宮本明哲爲什麼沒去?”
“憲兵司令部的常務例會爲什麼要特高課的人蔘加?”
這一下,許銳鋒全明白了,他們倆都讓宮本明哲一個人給算計了。
宮本明哲不光設計好了一切在坑三木,還要通過自己的嘴,將整件事情都告訴他,狠狠打擊他。
你不是有靠山麼?
你不是目中無人麼!
如今這些事都是你自己乾的,人家宮本明哲根本就沒插手!
三木也瞬間就反應了過來,用手拍向了腦門,懊惱的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
是宮本明哲再一次讓三木得知了他在特高課見自己的消息,三木纔會如此匆忙的趕來,這個時候通過自己的嘴將所有事情告訴他,就等於親眼看着他給了自己兩個響亮的耳光。
“你不會真相信是我幫曲光找的外援吧?”
三木看向了許銳鋒,如同奮力抓着如今爲止唯一還能抓住的稻草,哪怕這稻草並不救命。
“不是你麼?”
三木親切的將雙手放在了許銳鋒的雙臂旁,拍了兩下:“怎麼可能是我?如果是我,當初又何必救你?”
許銳鋒這輩子最噁心的,就是有人當着他的面撒謊,可三木依然這麼幹了。
假如,這也在宮本明哲的計算之內,那麼,這個人已經到了深不可測的程度。
老許故意不提這茬說道:“他不光要整死你,還不打算放過我,從曲光的洋行弄了一份什麼‘密碼’電報打算扣在我頭上,而我偏偏在和曲光爭鬥的時候,往對方腦袋上扣了一頂聯合紅黨鋤奸的帽子……”
三木總算放寬心了,起碼眼前這個許銳鋒還有求他的地方:“放心吧,一切都交給我,只要我還在北滿,他宮本明哲就動不了你。”
嘎吱。
倆人說話時,身後檔案室的門開了,一個推着小推車的瘸子一瘸一拐打許銳鋒身邊走過。
他,不是應該在地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