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澤之帶着徐建雪來到與四馬路一條弄堂之隔的一棟四層樓的客棧門口,四馬路是上海高級娼寮集中的地方,許多流鶯豔女在這家客棧裡出出入入招攬客人、幽會恩客。徐建雪低聲說道:“澤之,地址不對啊。再說這個地方……”
“我知道。你跟我來吧。”
見到挽着胳膊進來的這對璧人,服務生心知肚明,滿臉推笑的招呼道:“先生開房?”
“是的,給我一間朝陽的,四樓的客房。”劉澤之沒有詢問價格,掏出兩張鈔票付了帳。說道:“剩下的是給你的小費。”
服務生心道看來此人絕不是第一次來此尋歡作樂了。他笑着點頭謝道:“謝謝先生。您放心,巧了,406房間還空着,那裡最清淨,被褥都是全新的……”
徐建雪微微紅了臉,這個服務生,想到哪裡去了?劉澤之一板臉,訓道:“你哪來的這麼多的廢話?把鑰匙給我。不叫你們不準打擾。”轉頭換上一副溫柔的笑顏:“走吧,建雪。”
來到房間,劉澤之反鎖上門,打開窗戶,對徐建雪說道:“你看,從這裡看下去,那個獨門小院,76號的一處安全房,清清楚楚,盡收眼底。設置這處安全房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這家客棧。”
徐建雪向樓下看去,果然,只隔着兩條弄堂,又居高臨下,那座小院裡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說道:“可是都晚上十點了,院裡沒人啊。”
“三間房子裡都亮着燈,這座小院裡最少應該有十來個人。可惜我們來的太晚了,搞不清楚在這裡的都是誰?田成羙和倪新在不在?現在我們能做的只有等待,在這裡觀察那裡的動靜。建雪,你先睡吧。”
就一間房,徐建雪怎麼好意思當着劉澤之的面上牀高臥?她笑笑答道:“我不困,我陪你一起等,兩個人還能聊聊天。”
“不用,你睡你的……”話沒說完,劉澤之突然明白過來,忙改口道:“也好,那你等會,樓下大堂有賣食品的,我去買點。”
劉澤之下樓去了,徐建雪脫下外套,對着一面大穿衣鏡整理儀容,暗道這家客棧條件還真不錯,設備挺全的……突然,兩輛黑色汽車停在了76號的安全房大門口,七八個人匆匆出門,鑽進汽車,前後不過幾十秒鐘,很快離去。
過了一會,劉澤之用一個托盤端着兩杯咖啡和兩個三明治回了房間。徐建雪還在窗口發愣。劉澤之問道:“怎麼了?有什麼情況嗎?”
“澤之,他們剛剛全部離開了。”
“什麼?”劉澤之放下手裡的托盤,走到窗口,果然,小院裡人去屋空。他連忙問道:“告訴我你都看到什麼了?越詳細越好。”
“門口來了兩輛車,黑色的轎車,車牌號我看不清楚,裡面的人好像早有準備,車子剛停下來,就都穿戴整齊的出來上了車。一共有八個人,我只認識其中的一個好像是倪新。然後車子馬上就開走了。”
劉澤之問道:“你認識的只有倪新一個人,你再想想,別急,還有沒有你認識的人?”
“嗯……沒有了,除了一個穿着長衫,其他的人他們都穿着風衣,我和76號裡的人並不熟悉。”
劉澤之很沮喪,怎麼就這麼巧?就離開了這麼一會功夫……穿着長衫?這個人是誰?晚上十點多了,倪新帶着人幹什麼去了?徐建雪說道:“澤之,你覺得會有什麼問題嗎?”
崇明島上的假鈔製造廠被炸燬,日本人絕對不會善罷甘休,而76號從表面上看卻風平浪靜,一定是孕育着大的風暴。參與調查的田成羙和倪新失去蹤跡好幾天了,他們兩個是在一起執行秘密任務,還是各幹各的?這些情況他無法和徐建雪交流,只好答道:“沒事,現在離開太突然了,你先吃點東西,一個小時後我送你回去。”
徐建雪沒有明白過來,隨口問道:“已經很晚了,爲什麼還要等一個小時?既然那座安全房裡的人都走了,我們也……”突然她明白過來了,臉一紅,低下了頭,螓首蛾眉。
劉澤之心中一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低的叫了一聲:“建雪……”
徐建雪趕緊話左右而言他:“這三明治還不錯,你也吃一點吧。咖啡還是熱的。”
劉澤之低頭一笑,收斂起自己一時放縱的心緒,答道:“好,我也吃一個。”
三月六日凌晨,兩輛黑色轎車抵達蘇州警備司令部,田成羙迎了出來:“倪秘書,路上沒事吧?”
“沒事,你這裡都安排好了?黃老闆,下車吧,休息一刻鐘,我送你回聽雨軒。”
衣着整齊卻神情頹唐的黃金龍下了車走了進去。田成羙說道:“按照原定計劃,我們還是兵分兩路,你陪着姓黃的回聽雨軒,中午從那裡赴約。我已經把拙政園控制起來了,知味觀裡面從廚師到跑堂的,全換上了我們的人。我就不相信周成斌還有本事,能逃出我們佈下的天羅地網。”
倪新答道:“我們都和周成斌照過面,李主任吩咐誰也不能露面。那個姓黃的不敢搞什麼花樣,淞滬杭是皇軍的天下,他的家人、弟子、財產都在我們手裡。一會我送他回去,在聽雨軒等着他替我們釣上週成斌這條大魚。”
中午十一點,拙政園知味觀,黃金龍帶着兩個徒弟,拄着一根文明棍,邁着四方步,搖搖晃晃的走了進來。跑堂的夥計忙上前招呼:“黃老闆,您來了。快請進,雅間都給你留好了。您常用的四碟壓桌小菜也擺好了。”
黃金龍鼻子裡哼了一句,算是答應,走進了包間。幾分鐘之後,頭戴禮帽,身穿着灰藍色大緞長衫、玄色實地沙馬褂的李智勇也走了進來,對跑堂的說道:“黃老闆的包間在哪裡?”
夥計熱情招呼道:“在這邊,黃老闆也剛到,您請進。”
見到李智勇,黃金龍一愣,隨機不滿的說道:“先生走錯門了吧?”轉身罵兩個徒弟:“怎麼搞的?連個門都看不住?”
李智勇笑道:“黃老闆吧?我是李智勇,軍統上海站副站長。周站長臨時有急事離開蘇州了,他託我轉達他的歉意。黃老闆有何指教,和我說是一樣的。”
黃金龍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周成斌啊周成斌,你不露面,我這條老命,我這份身家就全完了。
拙政園外,一家客棧的二樓,客房裡,田成羙和倪新正在監聽。田成羙臉色一黯,周成斌沒來?這可如何是好?倪新示意他稍安勿躁。
黃金龍端起蓋碗茶,喝了一口,掏出手帕象徵性的擦擦嘴角,這才說道:“我看不一樣吧?黃某和周站長雖然也只打過一次交道,深信這雙老眼不花,認定周站長是個英雄。這纔不揣冒昧,願意和周站長再做筆生意。沒想到周站長卻不肯賞光。”
李智勇此時還沒有起疑,笑着解釋道:“黃老闆對我們周站長的美意,李某一定轉達。好在來日方長,今後有的是機會回報黃老闆的盛情。請黃老闆不要多心,實在是事情緊急,周站長不得不失約。好在李某忝爲周站長的副手,軍統上海站的副站長,大事小情的,也能做幾分主。”
監聽的倪新和田成羙這時已經得出了結論:今天周成斌無論如何是不會露面了。二人對視,下了決心。倪新拉開門對守在門口的下屬交代了幾句。下屬領命跑了出去。
黃金龍又喝了口茶,說道:“既然周站長看不起我黃某人,執意不肯賞光,我也不想強人所難。以前說過的話一筆勾銷。李先生請便吧。”
李智勇很詫異,自己一再道歉,黃金龍這又何必?生意人只要把生意做成了也就是了,何必計較對手是誰?再說以自己上海站副站長的身份,也不算辱沒了黃金龍,不給他面子啊?他定睛打量,黃金龍雖然口氣很硬,已經下了逐客令,卻並沒有一走了之的打算,反而眼神躲躲閃閃的,似是心事滿懷。再看他的臉色,疲憊中帶着幾分驚懼無奈,全然沒有一點一代梟雄縱橫睥睨的氣概。
李智勇起了疑心,三十六計走爲上計,必須抓住一切機會擺脫險境,他起身道:“既然如此,李某回去向周站長彙報,請他再和黃老闆約定會面時間。告辭。”
一聽李智勇要走,黃金龍急了,誘捕周成斌失敗,再讓李智勇溜走,他這條老命就真的要斷送了。他趕緊起身攔住去路,一時未及細想,脫口而出:“李先生留步。這樣吧,我們先協商好了價格,等周站長撥冗相見,再商量具體細節不遲。”
聞聽此言,李智勇已知事情不妙,價格是這筆生意中最重要的關鍵因素,豈有和自己先商量好了價格,再和周成斌見面商談其他細節末節的道理?如果自己能做主定下價格,又何必一定要見周成斌?他心如電轉,藉着黃金龍阻攔的機會,退後兩步,到了窗戶邊,轉身推開窗戶,縱身跳了下去!
穩穩落地的同時,李智勇已經看見有幾個便衣正朝自己跑來,他拔槍在手,幾步跑到一處假山後面,掖起長衫下襬,準備強行突圍。
放眼看去,四面八方全是敵人,拙政園北門有事先佈置好準備接應的兩名部下。李智勇一剎那間打定主意,放棄北門,向西門衝去。眼見脫險勿忘,他不能連累自己的戰友。
槍聲從幾個方向同時響起,李智勇一邊還擊,一邊向人羣密集處跑去。明知道對手早就佈下了天羅地網,脫身的希望微乎其微,但是不到最後關頭,決不放棄!
李智勇撂倒兩個便衣,跑到了拙政園西門,從這裡出去,就是蘇州最大的花鳥魚蟲市場,也許還有一線生機。四面八方的敵人邊打收縮着包圍圈,李智勇知道對手這是要留活口,否則他早就死在亂槍之下了!李智勇躲在一棵古樹下,又打到了兩名便衣,打光了最後一顆子彈,包圍圈越來越小,李智勇扔下手裡那把跟了他五年的德制左輪手槍,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朝自己的胸膛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