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刑臺退縮,楚國無言
夜色已深,寂靜的燕京城長街之上只有馬車車輪的滾動之聲,孤清的彎月懸在天邊,給這蒼茫夜色鍍上一層清幽。
馬車停下之時顧雲曦當先掀開了車簾跳了下來,眼前的府院從外面看上去極爲寬敞氣派,硃紅雕漆的大門兩旁立着兩個石獅子,擡頭一看,寬闊的府額上掛着一個牌匾,上書“楚侯府”三個大字。
顧雲曦嘴角一抿,楚國本是以皇子來大燕爲質,而烈帝卻將楚殿下的府邸冠以“侯”字,其意分明是以帝王自居,而將其他諸國列爲自己的侯國之意。
公孫墨從馬車之上下來,大燕看看這府邸四周,如墨的夜色之中是一片平靜,他眸光一鬆示意孫哲上前叫門。
開門的老者似乎沒有意識到這麼晚還有人來,待看清來人是公孫墨之時免不得有些慌亂,“拜見德王殿下,我們主子纔回來不久,現在正在內室服藥,請王爺稍等,老奴這就去通報。”
公孫墨聞言卻是搖了搖頭,“万俟身子有礙便不麻煩了,本王去看他便可,前面領路吧。”
老奴眸色似有一瞬的怔愣,卻也是一閃而逝,“既然如此,王爺請隨老奴這邊走。”
顧雲曦跟在公孫墨身後,這才仔仔細細的打量着這個外面看起來十分氣派的院落,看來看去,顧雲曦只覺得兩字——清冷。
這楚侯府乃是當今聖上下令敕造,便是與德王府比起來也並未遜色多少,可是顧雲曦眸光四看,除了這步伐虛浮的老者,竟然連個下人的影子都見不到,空蕩蕩的庭院之中是寂寞的花草,縱然欣欣向榮,卻仍舊彌補不了整個府中的悽清。
走過一條府中大道,再繞過一截壁影,目之所及便是這侯府最大的主院了,遠遠地便看到幽暗的燈火亮起,主屋的窗櫺邊上甚至能看到投射在上面的人影,顧雲曦眸光微動,此時在那窗櫺之上竟有兩個相對而坐的人影!
看那樣子窗邊應該是有一軟榻,万俟宸是這府中唯一的主子,誰能與他坐在一起?看着身形相差無幾的二人,顧雲曦眉頭微緊,難道他有客來訪?
公孫墨自然也發現了這一點,前面帶路的老奴一進院子便是高聲一喝,“德王殿下到——”
公孫墨眸光微沉的看一眼那老者,似乎有些不贊同他這一聲,然而已然來不及了,屋子裡的人顯然是聽見了他的話,窗櫺上的人影一動,齊齊動作,最終被牆壁帷帳擋住消失不見。
廳門大開的時候万俟宸已然披上了厚重大氅,在他身後站着慕言,兩人一同微微一拜,“德王大駕光臨,万俟有失遠迎了。”
公孫墨擡手,“你身子不好,還是進屋吧。”
顧雲曦的眸光從万俟宸身上滑過,兩人的目光蜻蜓點水般的一觸,又不着痕跡的分開,万俟宸站在門前擡手一讓,卻是讓公孫墨和顧雲曦當先進屋。
一進屋子便是味道極濃郁的龍涎香,顧雲曦眸光微變輕咳兩聲,引得前面的公孫墨轉過身來,“怎麼了?”
顧雲曦搖搖頭,“聞不慣這香的味道。”
万俟宸面色如常的看一眼慕言,後者當即將櫃子上的香爐撤了下去,“這香是皇上賞的,万俟倒是聞慣了。”
幾人隨意落座,慕言手腳極快的上了兩杯茶來,公孫墨的目光從窗邊的軟榻上掠過,在那塌幾之上正擺着一個棋盤,上面黑白子佈局分明,竟是交戰正酣,“這麼晚了万俟還有心下棋——”
万俟宸也落座一旁,此時看一眼慕言,“這幾日又有些不適,晚上倒是睡不着,所幸拉了慕言陪我下一局。”
公孫墨點點頭,眸光從慕言身上掃過,慕言身形挺秀,大概輪廓倒是和万俟宸相差無幾,公孫墨再低頭輕抿一口清茶,忽然擡頭道,“你這府中未免太冷清,你身邊若是無人不如我給你安排幾個伶俐的在這府中侍候你。”
万俟宸冷峻的面上微現笑意,一邊擺擺手,“多謝王爺美意,只是想來你是知道我喜歡清靜的,要那麼些人也實在無用,再者若是讓旁人知道你我私下有交也不好。”
公孫墨點點頭便不提此事,倒是万俟宸看看他們二人微微沉吟道,“今日王爺大晚上的過來,可是爲了太子和婠婠的事?”
公孫墨不意外他能想得到,此時點點頭,“正是,此前你從未說過你有婠婠這張牌做籌碼。”
万俟宸搖搖頭,“婠婠在一個月之前就已經被皇后扣了下來,太子不得以才和太子妃交好,若非如此太子妃這懷孕也是不可能的,前幾日我無意之中查到了皇后關着婠婠之處,略施了些手段便將其救了出來,又派人跟婠婠說了這其中緣故,這纔有了今晚這一幕,只是沒想到,太子妃竟然能大度至此。”
顧雲曦看着万俟宸說話的表情一時之間倒也判斷不出他說的是真是假,只眸光隨意的在屋子裡掠過,寬屋闊樑的大廳,此刻卻裝飾的極爲沉鬱,深色的帷幔重重垂下,合着朱漆的花窗,倒是十分合万俟宸整個人深沉的氣場。
忽然,顧雲曦眸光一定,就在這屋子正南掛着的重重帷幕之前,正擺着一個黑漆花架,三層的花架之上正排排擺滿了花盆,再細細一看,正是當日在嘉陵山圍場見過的墨蘭!
顧雲曦這才覺得一絲若有似無的蘭香在這屋子裡馥郁回甘,深吸一口氣,頓覺神思清明,再想到剛纔的龍涎香,顧雲曦眸光不由得亮了一亮。
“那婠婠可是個聽話的?現如今既然皇后在百官面前接納了她,那她至少也是個夫人,待孩子一出世,側妃的位子更是跑不了——”
公孫墨淡淡開口,万俟宸聞言點點頭,“這個自然,不過雖然表面上看着皇后已經接納了婠婠,但是實際上如何還得再行觀望,皇后出身世家,身份高貴,門第在她眼中也極爲重要,依皇后的性子,她並非輕易善罷甘休之輩。”
此話自然是對的,公孫墨點點頭又提起了另一話頭,“孫家小公子的謀殺罪名是逃不掉了,刑部的手腳若是快一點這幾天就能判下重刑,孫家現如今就這一個獨苗,孫瑜絕不可能看着孫卓就這麼死了,以你這麼多年的瞭解,孫瑜會怎麼做?”
此一問倒也是吸引了顧雲曦的注意,万俟宸微微沉吟一瞬,“王爺手段高明,孫瑜本已不能提孫卓翻案,現如今也只有在最後行刑的時候做些手腳了,王爺不妨在最後的時候露出些破綻,依万俟看,孫瑜多半會找人代替孫卓,王爺只需要派人在其後盯住,等法場之上再出個變故揭發此事,到時候抓住逃跑的孫卓,兩相一對峙,國丈罪責當即落定!”
顧雲曦眸光一亮,“只要有這個由頭將國丈貶爲待罪之身,接下來的事情就更好辦了,再加上其他幾項,不愁國丈不下臺。”
万俟宸點點頭,忽然掩嘴咳嗽了起來,一邊站着的慕言當即上前幾步,一邊爲其添茶倒水,一邊輕撫着他的背脊,顧雲曦看着万俟宸面色瞬時變得極爲難看,一時之間眉頭皺的更深了幾分。
公孫墨看着他這樣子也是眸色一變,“不是有太醫在看,怎麼就不見好轉?”
万俟宸一邊咳一邊揮揮手,“老毛病了,太醫,都說,說,這病極難治好了。”
顧雲曦本是坐着的,此時卻向着一旁的書案走了過去,在那裡除了万俟宸常用的筆墨紙硯之外還放着一摞藥方,公孫墨和万俟宸都隨着她的動作看過去,她拿起繁華的紙頁,一目十行的看過去,眉頭越索越緊。
公孫墨看着她修長的背影眸光漸深,記憶之中的顧雲曦從來不是個多事的人,而這邊万俟宸看一眼公孫墨表情淡淡道,“太醫說這藥房得多用一陣子才能見好,倒是急不得的。”
顧雲曦深吸一口氣放下手中的藥方,轉過身來面上已是平靜無波的樣子,公孫墨回身,只當她隨意看看,再看一眼外面如墨的天色,“看你這般難受還是早些歇着吧,我和雲曦就不打擾了。”
公孫墨說着便起了身,顧雲曦眼見得要走了,卻又是向着那幾排墨蘭走了過去,万俟宸見她忽然這般眸光一沉站起了身,許是因爲這一站使力使得岔了氣,當即更猛的咳嗽了起來,顧雲曦看他如此倒是停下了步子。
“楚殿下的墨蘭倒是十分好看,除了墨蘭之外鳶尾蘭也是極有名的蘭中君子,殿下養病貴在養心,不如多多侍弄些花草。”
顧雲曦狀似隨意的一說,万俟宸強忍着難受點點頭,公孫墨已經當先往外走去,顧雲曦眸光深深的看万俟宸一眼跟了上去,万俟宸將兩人送到門口,直到看着兩人走出了主院的門才深深一嘆直起腰板來。
他的眸子往那黑漆花架上一掃,“出來吧。”
花架之後的帷幕一開,一身白衣的男子步步走了出來,他看到万俟宸的目光還看着院子之外,也上前幾步站在了他的身邊。
万俟宸只聽得身邊人潤透的聲音涼涼道,“這位德王殿下雖然常年在軍中,學起京中的手段謀算來確實一點都不慢,宸,剛纔的那位姑娘所言——”
万俟宸轉身,眸光卻比門外的夜色還要幽深,他大氅一揮落座在軟踏上似有繼續剛纔的棋局之意,白衣男子嘴角一勾落座在他對面,將未落定的一子重新落了上去,這廂卻見對面之人久久沒有動作。
万俟宸將手中黑子落下,漆黑的眸光微微一動,“慕言,明日去尋些上好的鳶尾蘭回來。”
白衣男子眉頭一挑,眸光興味的落在了万俟宸的身上,他輕輕一嘖,“宸,什麼時候見你如此聽話——”
顧雲曦被送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子時,相府的小童見她回來十分恭敬的行禮問安,這廂顧雲曦自然還記得白天的事,不經意一問,“父親可回來了?”
小童一邊鎖門點點頭,“相爺下午就回來了。”
顧雲曦揚眉,“哦,父親現在可睡了?”
小童搖搖頭,“這個小人就不知道了,不過晚些時候看到相爺去了側夫人院子裡。”
顧雲曦點點頭,直直回了內院,她本來還有些擔心自己這樣做別的不說至少要招來顧中正的斥責,現在看來,她實在是低估了顧中正的心思,碎月軒之中仍舊亮着燈火,顧雲曦推門走進去的時候洛青衣正在倒茶。
顧雲曦一驚,“孃親,這麼晚了還未睡?”
洛青衣看她一眼,“睡不着。”
顧雲曦解下身上披風湊過去,“白日裡的事,孃親是否覺得雲曦做的不好?”
洛青衣看看顧雲曦,擡手將她落在肩頭的髮絲撫上去,“雲曦,爲娘不知道你的打算,好或者不好也不會評說,孃親只擔心你如此會爲自己招來禍事。”
顧雲曦搖搖頭,“孃親放心,雲曦不會給他們機會。”
話音落下,顧雲曦的眸光瞟向了一邊的耳房,“紫蘭可睡了?”
“只怕還沒有睡,今天回來的時候小小的人兒渾身都是傷,我和越娘已經請了府中的大夫來看了,都是皮外傷上了藥倒沒什麼事,現在越娘陪着的,哎,也真是可憐,你去看看吧。”
顧雲曦握握洛青衣的手,“好,孃親快去睡吧,我去看看紫蘭。”
從正方道耳房不過幾步距離,而紫蘭好似早就聽到她回來的聲音,正眸光楚楚的盯着入口處,一見到顧雲曦出現當即面色大喜,“小姐!”
顧雲曦嘴角微勾,“怎麼樣了?”
紫蘭掙扎着從牀上下來,落地就要下跪,顧雲曦幾步走過去將她扶起,與越娘對視一眼都有些哭笑不得,“爲何下跪?”
“紫蘭拜謝小姐迴護紫蘭,今日還爲紫蘭報了仇。”
顧雲曦一嘆將她扶着躺在牀上去,只見她細白的手臂上,脖頸上全是青紫的痕跡,連臉上都帶着傷,她嘴角一勾,“紫蘭真是越發的聰明瞭,今日裡的話說的極好。”
紫蘭輕咬下脣,“小姐——”
越娘今日沒經歷過那陣仗,直到後來見到紫蘭被人攙扶着回來才嚇了一跳,此時聽到顧雲曦這樣說難免的要多問一句,“這是怎麼了?”
顧雲曦笑着看紫蘭一眼,“錦心跟在顧映雪身邊多年,再如何生氣辱罵我,卻絕不可能大庭廣衆之下說德王殿下如何如何,紫蘭,你說對不對?”
紫蘭雙眸含淚,好似自己做錯了什麼一樣,囁喏道,“她是沒有說德王驕奢,但是的確說了小姐您爬到了德王的牀上,還感嘆德王爲何不喜歡大小姐偏偏喜歡您。”
顧雲曦見此握着她的手一嘆,“紫蘭,那我有沒有上德王的牀呢?”
紫蘭楚楚可憐的看着她,“沒有。” ▲ttκa n▲C 〇
顧雲曦又問,“那德王有沒有喜歡我呢?”
紫蘭一怔,卻是遲疑了——
顧雲曦緊緊盯着紫蘭的眼睛,“紫蘭,你要記住,你的主子只是德王的謀臣,她是要入朝爲官的人,是絕不會成爲德王的女人的人,錦心別的話不說僅這兩句就是她該死,紫蘭你也沒有做錯,面對我們的敵人,我們只有比他們更狠更毒才能生存下來。”
顧雲曦眸光一寒,“如果今日我沒有杖殺錦心,也許明日裡死的就是你我。”
紫蘭點點頭,擡手抹掉眼角淚花,“嗯嗯,小姐放心,紫蘭知道的。”
眼看着時辰已晚,顧雲曦也不再多說了,這邊交代紫蘭快些睡下,另一邊將越娘喊了出去,二人從耳房的側門出去,直接穿過前廳出了門。
屋子外面是森冷入體的寒氣,顧雲曦冷的一顫,越娘跟在顧雲曦身後見此不由得問出來,“小姐,您要跟老奴說什麼?”
顧雲曦微微沉吟一瞬,眸光從天邊的孤月之上一掠而過,她輕輕開口,“越娘,你在這府中快四十年了,這府中的大小事情你恐怕沒有不清楚的。”
越娘眉頭一皺,斂下眸子不言語,顧雲曦也不去看她,只踱步走向中庭,碎月軒之中的花草佈置都極爲精心,此刻夜色迷茫,有晶瑩霜花結在了草葉子上,她脣角微勾,“今天,錦心說我並非父親親生,是,野種。”
越娘一嘆跟上來,“小姐何必將這些話聽在耳裡,錦心本就是個性子強的,生氣起來什麼話說不出來的,小姐別與她一般見識。”
顧雲曦轉身眸光灼灼的看着越娘,“不對。”
越娘似是不敢和她對視的眸光一偏,顧雲曦雙眼微眯,“從很久之前開始就有人這樣說,一直到現在,估計我從天那樣之後會消停一陣子,流言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這麼多年來,父親爲何對我母子二人冷待,母親更是如同被圈禁一般在這院中蕭索度日,如果當初我沒有得到德王看重,只怕到今日,我依舊同下人一般任人欺凌,越娘,你告訴我這是爲什麼?”
越娘退後一步不看她,“奴婢不知。”
顧雲曦嘴角勾起,眸光瞬時變得蒼涼悠遠,她轉過身去,涼薄的氣息瞬時沾染了全身,“越娘,這相府除了孃親我就只信你,孃親這麼多年不說我相信她有苦衷我也不願惹她傷心,可是,越娘,現在連你也這般防着我了嗎?”
越娘嘴角微動,眸子裡似有掙扎,顧雲曦單薄的背影映在她眼裡竟是那般的悽楚,她似是橫了橫心,終於道出幾句話來,“小姐,老奴只知道當年你入府的時候已經快一歲了,洛夫人抱着你進的府,之後老爺便宣佈了你的身份,至於洛夫人,到現在爲止老爺也沒有給她個名份,這麼多年,老爺更從未在夫人這裡留宿過。”
如同滿是迷霧的天空被一把無形之手撥開了一份,顧雲曦嘴角微抿,似是在仔細琢磨越孃的話,片刻,她低低一笑,“多謝越娘,時辰已晚,回去歇着吧。”
越娘一嘆轉身回屋,顧雲曦卻是立在庭中久久未動,乍起的寒風將命運的塵埃吹散,掩埋多年的往事便露了出來,顧雲曦看着茫茫寒夜,如墨的虛空之中似乎隱藏了太多的未知,而那一切,她都不得不去探尋。
天下第一樓到底是不是天下第一顧雲曦不知道,顧雲曦只知道這座酒樓名氣十分的大,是京中文人雅士以及皇親貴戚常常去的地方,今日,顧雲曦也是頭一遭來了此處。
樓外是來往如織的皇城大道,進了樓裡卻是自成風雅的清靜愜意,顧雲曦一身雪白的狐裘大氅,面上未施脂粉,如瀑的墨發只簡單的挽了個髻,亭亭玉立的進得門來,瞬時便引得四方目光。
一樓的大廳是尋常客人來吃飯的,大都用簾子隔成了小間,四周的佈置是檀香木的硃紅樑柱,多用名家山水畫、青白花陶瓷做點綴,清爽之中不失貴氣,確實是個好來處。
樓裡的小二是個靈性的,見有貴客上門當即快步走了上來,“給小姐請安嘞,小姐您想要什麼樣的雅間?”
顧雲曦渾身上下雖然沒什麼飾物,只是明眼人一看也知道她身上的狐裘不是凡物,小二當即便只問雅間,顧雲曦微微沉吟,“你們最貴的是拿一間?”
小二眉頭一挑,“最貴的是天字一號間,一個時辰一百兩,點了菜品另算。”
顧雲曦點點頭,“那地字一號呢?”
小二一弓腰,“抱歉啊小姐,地字一號房本店不對外開放的。”
“爲何?”
小二有些猶豫,“小姐有所不知,那房子的朝向不好,一般只有我們主子來的時候才用用。”
顧雲曦搖搖頭,“這個不妨事,我給你兩百兩,我要地字一號房。”
小二眸光一亮,聞言卻依舊猶豫不決,“那小姐您等等,我得我問問我們掌櫃的,那間房小人做不了主。”
顧雲曦點點頭,看着那小二直奔着櫃房而去,她轉頭看看外間的天色,面上沒幾分表情,不過片刻,小二便出了門來,“小姐,我們掌櫃的說地字一號房您能用,價錢嘛我們的掌櫃說您是第一個要地字一號房的,這一次我們就不收錢了。”
顧雲曦眉頭一挑,“你們掌櫃的是——”
小二往櫃房裡看一眼,“我們掌櫃的是十五先生,現在正在和賬房的算賬,來,我給您帶路,這就上去。”
顧雲曦想想對這個人倒沒什麼印象,只看越娘一眼意思是錢銀照給,這天下第一樓一共四層,顧雲曦剛從大廳上到二樓便聽到了一陣激昂憤慨之聲。
“忠武輕文的下場就是如此,一個君主若不能聽取天下萬千士子之言,如何能開言納諫,那成揚帝便是輸在此處,使得何、鍾兩位本可爲相之臣對當時政治失去信心,最終轉投燕國,燕主英明,將兩位大家奉爲上賓,在兩位臣子的輔佐之下才有了今日的大燕之尊……”
顧雲曦目之所及二樓的臨街的大間之內,一個白衣長衫的男子正在鬥志激烈的做着講說,在他身前是一羣衣着普通少年,顧雲曦挑眉,“這是——”
小二聞言一笑,“小姐不知吧,這位是楚國來的舒無言,可是個幾國有名的大學問家呢,年紀輕輕的可真厲害。”
顧雲曦眸中一亮,難怪她覺得那側影十分的熟悉,怪道是他!
舒無言鄙視是作爲楚國使者來的,沒想到楚國的貢品隊伍都已經回大楚了他還留在京中,一股子疑問升起,免不得多看了兩眼。
小二一旁見此又接着道,“這個舒無言本來應該和楚國的使者們回大楚的,可是傳言他是我燕地大家魏賀的崇拜者,非要留在京中見一面那魏賀才肯作罷,可是魏賀嫌他是楚國人每每拒絕他的請求,一來二去,這舒無言只怕是士子之心又起,竟在我們樓裡同燕京的文人墨客交往起來。”
這文人墨客自然不會是眼前的少年們,顧雲曦點點頭轉繞扶手上三樓,那魏賀現如今乃是翰林院大學士,曾因爲自己的政治意見被烈帝批駁而說了抨擊時下的話,曾被三貶三擡,現在舒無言乃是楚國人,魏賀這般文人大家最重清名,自然不會見他。
而同魏賀一樣,京中的其他才子看到魏賀都是如此,自然更不敢同這個舒無言有深交,一來二去他也只能跟一羣認識簡單的少年講學了。
對於這般求是若渴之人顧雲曦也只是一笑而過,這地字一號房在這天下第一樓的四樓,等她走上四樓的時候門已經是打開的,顧雲曦一皺眉,“怎麼,這裡有客人?”
小二不好意思的笑笑,“只怕是他們打掃了忘了關門,小姐請進吧,您要什麼東西隨時喊我。”
顧雲曦揮揮手,今日的她可沒心情吃東西。
進屋之後顧雲曦纔開始打量着房間,可是她的目光沒有看向別處,而是直直的落在了牀邊的一個物件上。
那是一盆蘭花,幽幽的綻放在窗口,藍黃的花瓣上有墨色的脈絡,顧雲曦眉頭一皺,竟是墨蘭!
“小姐,這是上好的碧螺春一壺,您慢用。”
顧雲曦點點頭,忽然看着那蘭花道,“這裡的蘭花是——”
小二一笑,“那是墨蘭,我們掌櫃的喜歡侍弄花草,這店裡的花草擺設經常都是他親自侍弄的。”
顧雲曦點點頭,心中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
小二關上門離去,越娘爲顧雲曦倒滿一杯茶遞到她手中,一邊喃喃道,“小二說着房子朝向不好,也不知——”
顧雲曦坐在屋中塌几旁側,見着越娘往窗口走去,眉頭免不得微皺,果不其然,越娘剛走到窗口便是“啊”的一聲驚呼!
越娘轉過身來看着顧雲曦,“小姐,這——”
顧雲曦輕抿一口手中的茶湯,只覺得這茶實在是馥郁回甘十分好喝,又禁不住的再小抿了一口,“你不必驚訝,我要的就是這個房子這個朝向。”
越娘還是不解,“小姐,您爲何要對着那京城斷魂臺啊!”
越娘說的不錯,這四層高的窗戶看出去,正是京中的一處特殊所在,斷魂臺!這斷魂臺說白了就是刑部或者京兆衙門平時行刑的地方兒,而近日,正是孫瑜小孫子孫卓的行刑之日!
顧雲曦要看的,就是這場戲!
再不管越孃的驚疑之色,顧雲曦看看時辰,似乎快差不多了,也正是在此時,在長街盡頭正有一隊刑部的人馬走了過來,百姓們圍觀道旁,只要是知道內情的莫不是對那車上被黑布罩着頭的人指指點點。
“小姐,那是——”
“那是國丈家裡的小公子,因爲殺了工部尚書公子今日被判斬刑。”
越娘自然是知道國丈孫瑜,聞言眉頭一深,顧雲曦一手端着茶盞一個人凌風立在牀邊,直直看着刑部的押運犯人的車隊穿越長街,直直的走向了那斷魂臺。
在哪裡早有刑部的行刑官等在那裡,往日行刑之時不曾有過忐忑不安的江九成今日裡十分緊張,只因爲今日裡要被斬的不是別人,正是國丈家的孫公子,如果在監斬的途中發生了什麼意外,他這個刑部小官想來也不必做了。
看着車隊平平安安到了現場,江九成面色一鬆,看着犯人被下屬們從囚車裡壓了下來他更是心中大石落了地,犯人孫卓被押上刑臺,一個儈子手已經做好了準備,江九成朝身邊的小吏揮揮手,小吏當即將孫卓的罪狀唸了出來。
待唸完冗長的刑部定案時辰已經差不多,他從近前的令牌之中拿出一支,朝着刑臺之上擲去。
“時辰已到,行刑!”
話音一落,儈子手當即將孫卓的頭套解了下來,經過多日的牢獄看管,此時的孫卓再也不是此前那個風流意氣的貴公子了,他的頭髮稻草一般的龍拉在頭上,整個人佝僂着背脊,面上更是團團的髒污,根本辨不清樣貌,唯有那身形,倒是和本來差不多。
儈子手冷漠的目光從孫卓微垂着的頭頸上掠過,心一橫,泛着冷光的大刀便被舉了起來!
陽光之下,大刀漸漸地聚過了孫卓的頭頂,眼看着大刀就要落下,一直靜默無言的“孫卓”卻是忽然擡起了頭,他眸光切切的看着臺上的江九成,“大人!大人!不要殺我,我不是孫卓,我不要替他死!”
此話一出,坐在臺上準備收工的江九成呼吸一卡,他猛然起身,“慢着!”
待揮手製止了儈子手,他眸光森森的看向“孫卓”,“你剛纔說什麼?”
刑臺上的凡人不停地搖着頭,聲音幾欲嘶啞,“大人,我不是孫卓,是他們逼我,大人不要殺我!”
這一下江九成聽清了,不知江九成聽清了,就連在周圍圍觀的京都百姓們都聽清了,瞬時間議論四起——
“泱泱大燕,竟然有此等道理!刑部刑律在他們的眼中根本如若無物!”
“國丈孫瑜有權有勢,竟然能找個人替代自己的孫子去死,刑部恐怕也是串通一氣的。”
“那有什麼辦法,孫瑜是誰,皇上拿他都沒辦法,我看他的孫子恐怕早就跑了。”
“抓回孫卓,以正法典!”
“抓回孫卓,以正法典!”
看着下面的百姓們氣勢洶洶,江九成一時間也亂了套,他看看刑臺上的人,再看看舉着刀不知應不應該落下來的儈子手,十分憤憤的揮了揮手,“把犯人押回去!”
周圍聲勢又起,江九成自己也知道現在不僅是犯人押回去就能解決的事了,犯人竟然無聲無息的被替換掉了,如果不是這個人臨陣退縮,只怕無人知道還有這個茬兒在裡面,現在的問題是,到底是誰換走了孫卓!
江九成心中糾結欲死,這個問題拿出去問京城之中的三歲小孩他可能都會回答出來,可是他江九成——
那可是國丈!
難道真要他上書說犯人被換了,然後將矛頭直指國丈?
江九成怔愣在了當下,旁裡的小吏扯扯他的袖子,江九成心有不耐直接揮開,那小吏再扯扯他的袖子,他怒火冒起,“做什麼,先將犯人押回去!”
小吏眸光一變,弱弱的指了指不遠處,“大人,那邊,那邊好像是德王殿下來了。”
江九成順着小吏的手指方向看過去,沉暗無比的眸子霍然間大亮,不遠處的公孫墨正御馬而來,一身月白披風丰神俊朗,江九成撂下衆人大步跑過去,“王爺,求王爺救下官一命啊!”
遠遠地看着犯人完好如初的被押上了囚車,而圍觀的人羣漸漸散去,顧雲曦勾起的嘴角緩緩一沉,她將杯中茶湯喝盡,再看一眼房中墨蘭直直的走出了房門,一來一去前後不過半個時辰。
下樓的時候舒無言已經停止了講學,剛纔圍在他周圍的少年們也已經散去,他正獨自一人站在臨街的樓前,不知道在看什麼,許是顧雲曦下樓的腳步聲驚動了他,顧雲曦剛走到二樓的時候他轉過了身。
前次的時候顧雲曦直覺的舒無言長相極爲普通,可是今日正面乍看之下竟也是一個玉樹臨風的人物,她只當他不認識自己,沒做什麼反應直接向樓下而去,然而步子還未邁出去一道聲音便響了起來。
“竟是顧二姑娘!”
這個叫法顧雲曦第一次聽見,可是她還是能判斷出此人是在叫自己,她轉過身來,輕輕行的一禮,“舒大家有禮了。”
顧雲曦有些驚訝,他們唯一一次見面不過就是在當日的來使夜宴之上,彼時她坐在公孫墨身後,全場沒有說一句話,而這舒無言竟然記住了她。
舒無言朝着她走過來,顧雲曦這才細看這個男子,除了俊秀好看之外,顧雲曦只覺得他的眸子是在溫潤沁透,眸光淡淡的看着她,讓她感覺十分自在。
“舒某幾日前聽到一位朋友說起姑娘,說姑娘在燕國大獵之中獲得不菲成績,現在已經是大燕的三品武將,統領大內禁軍,舒某當時一聽便對二姑娘心生敬意,想着什麼時候能見到你一定要和你暢談一番。”
顧雲曦有些意外,想不到他的朋友還會對他說這些,她自然不會去問他的朋友是誰,因爲她不打算和這個楚國大學問家多說。
她微微一笑,“舒大家謬讚了,想來是你的朋友不知內情,能拿到雪蓮花全靠雲曦的朋友相助,我自己實在擔不得多少榮耀,能與舒大家這般的學問大成者暢談本是妙事,只可惜我一位朋友與雲曦有約在先,雲曦這般要趕不及了。”
舒無言眸光溫潤,“不知是哪位有幸之人能與姑娘相約,無言真是嘆惋。”
顧雲曦在他的眸光注視之下倒不覺得他這一句多餘,她眸光一轉,“是一位叫‘楚衣’的朋友,實在抱歉,雲曦這就先告辭了。”
舒無言點點頭,“既然如此,只盼下回有機會再見姑娘。”
顧雲曦點點頭轉身離去,越娘跟在她身後滿眼都是笑意,舒無言看着離去的顧雲曦背影眉頭一皺,“楚衣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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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上碼着碼着眼睛就扛不住了,只好今天繼續碼字,碼完又改現在才傳哈,我1。5的視力現在貌似越來越弱了~真心去做個眼保健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