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萬的整體報價,相當於每臺光刻機只需要兩百萬美元。這比尼康和阿斯麥在國際上的報價,還要低了三分之一。
而泛翰集團生產的光刻機,從性能上來說和國際上的成熟技術相比,絕對不存在三分之一的差距。實際上如果單看周碩這次拿出來的數據和技術,恐怕連百分之十的差距都沒有。
但別忘了,泛翰集團和華晶都是中國企業。他們之間的貿易,在進出口手續、關稅和人力資源以及售後方面,享受的優勢實在是太大了。
爲了能夠“拿下”華晶的這個項目,周碩甚至許諾在無錫常駐一個售後服務班組。提供百分之十質保金,並且負擔整個項目的培訓費用。
這樣的條件,是尼康和阿斯麥無論如何也拿不出來的。要常駐一隊日本或者荷蘭的技術人員,不說找不找得到這樣願意長期出差的員工,單是由此產生的勞務費用,就夠他們喝一壺的了。更別說要向來不愁賣的尼康和阿斯麥留質保金了,人家不反過來收智商稅,都已經很悲天憫人了好嗎?
至於說免費服務,那就更不可能了。日本企業是個什麼尿性,中國人可是受過太多次教訓了。便宜把設備賣給你,然後在附件、培訓、售後這些地方,再把錢賺回來。
可是培訓免費了,售後常駐了,光刻機技術轉讓之後,也甭提什麼附件了。你讓已經把價格壓的這麼“低”的尼康,到哪裡賺取超額利潤去?
泛翰集團在各種附加條件方面本來就已經提供了最好的服務,結果整體報價竟然還能打到這麼低。這要不是一家中國企業,尼康和阿斯麥非得噴周碩一臉血不可!
“泛翰集團這個報價,吸引力很大啊!”方劍閣掂量了一下手裡的文件,彷彿是在從重量上衡量這紙報價值多少錢似的。
在競標規則中,價格雖然不是絕對的決定性因素,但畢竟沒有誰會真的不在乎。比最高價格每低一百萬美元,就能在競標中多一分。阿斯麥最高的一億五千萬。和周碩報的八千萬價格相比,差了可是足足70分。這對泛翰集團的中標機會來說,可是大大的利好了。
但若是要尼康和阿斯麥也降到這個價位……
白石茉莉奈搖了搖頭,將這個瘋狂的想法拋之腦後。光刻機向來是不愁賣的設備,沒必要這麼拼吧。
但是……
她這時又想到城三太郎的報告來,泛翰集團把價格壓的這麼低,是否正是說明了他的資金鍊很緊。急需這筆業務來彌補研發投入呢?
白石茉莉奈越想,就越覺得有這種可能。
可是兩百萬美元一臺的價格,實在是太低了,低的尼康甚至會沒有什麼像樣的利潤。這對一直以賺取超額利潤爲榮的光刻機事業部來說,委實是個難以決定的判斷。
究竟是要扼殺一個潛在的競爭對手,還是以眼前的利潤爲重?
能夠如此糾結的。也就是白石茉莉奈一個人罷了。在阿斯麥的奧蘭多聽到泛翰集團的報價之後,直接就失望的搖了搖頭。
原本阿斯麥的性價比對尼康來說就不佔優勢,如今再有泛翰集團這匹黑馬,恐怕真的要告別競標了。
他搖了搖頭,失望的用德語罵了一句土話,靠在椅背上向旁邊的白石茉莉奈看去。說實話,八十年代日本產品確實是以物美價廉著稱。但自進入九十年代以來。在美國爸爸的壓力下,日元不斷升值並且經濟泡沫越吹越大,很快人力成本就趕上了國際水平。
及至九十年代中期,日本人的月薪普遍要從兩千美元起跳。再加上其國小地瘠、資源稀少,成本優勢就徹底談不上了。這也是爲何日本人在九十年代大擴張,在全世界投資設廠的原因。隨着日本企業的大逃離,日本經濟空心化、經濟泡沫破裂,最終導致了“失去的二十年”。
尼康挺過了九十年代初的瘋狂經濟過山車。人力成本反而因此有所下降。再加上在光刻機的生產上,尼康一貫秉持的就是自力更生政策。不像阿斯麥成本最大的光學系統部分,反而是來自卡爾蔡司。所以只要日本人想擠,成本就像*溝,總是能擠出來一些的。
“白石部長,要不要給鶴田專務打個電話?”永山絢鬥在白石茉莉奈身邊,輕輕的請示道。
“先觀察一下情況。咱們再研究一下,其他部分還有哪裡能多爭取一點。”白石茉莉奈固執的搖了搖頭,一億三千萬的價格基本已經是她權限的底線了,再想大幅度下降無疑是需要更高級別的幹部授權才行。如果那樣。自己在這個項目裡的表現,肯定是會被扣分的。
“嗨!快把評標文件拿出來,我們要再研究一下!”永山絢鬥回頭對身後的隊員吩咐下去,一羣人圍起來愁眉苦臉的又計算起來。
“部長,你看這裡。”一個隊員指着自己手裡的文件,放到白石茉莉奈的眼前說道:“光刻機使用的分光鏡光學鍍膜,這是我們尼康的專利產品。即使中國人要求轉讓光刻機制造技術,仍然需要向我們購買或者繳納專利費。您看是否可以……”
“三年、不,五年。”白石茉莉奈爽快的點了點頭說道:“在這裡增加五年的專利授權,這樣我們可以增加多少分數?”
“2.5分。”隊員運指如飛,在計算器上算了一下,重重的說道。
白石茉莉奈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點頭肯定道:“呦西!這裡有2.5分了!好好幹,我們再找出一些加分點來!”
“嗨!”周圍的日本人齊齊應一聲,繼續埋頭拼命翻着文件。
很快,就又有兩個人找到了三處類似的專利授權,使得尼康的加分項又增加了十分。
然而除此之外,一時卻再也沒有其他的加分點被發現除了。而尼康想要拿下華晶的這筆訂單,就必須再增加至少二十三分才行。
白石茉莉奈有些焦急的給部下們鼓着勁兒,混不顧這些人瑕疵欲裂的表情。這也算是日本職場的一貫做法了沒有一顆強大的心臟是做不來日本人的。能夠來到中國負責競標的,全部都是在承受壓力方面的佼佼者。那些脆弱的人早就已經自掛富士山了,是不會出現在競標隊伍裡的。
永山絢鬥一目十行的掃視着評標文件,渴望在字裡行間找到一點點能夠用來加分的條目。直到翻到其中一頁,突然愣住了。
他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偷眼看向白石茉莉奈之後,又連忙小心的把目光移到了文件上。明明想翻開下一頁,卻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了。
“永山君,有什麼發現嗎?”白石茉莉奈很快就發現了他的異常,連忙看了過來。
“白石部長,您看這裡。如果我們……”永山絢鬥有些顫抖的向白石茉莉奈公佈着自己的發現:“如果我們能夠提供納米光柵技術的話,根據評分規則可是足足能夠加20分!”
“納米光柵技術!”白石茉莉奈愣了愣,忍不住震驚道:“中國人想要做什麼!”
作爲尼康光刻機事業部的部長,白石茉莉奈當然知道納米光柵是做什麼用的。光刻機鏡頭加工、或者說整個光學工業生產,其實可以分爲兩個難題。
一是定位,光學加工車牀使用的電機,是定位精度的保證。直線伺服電機的如果一個螺距是4mm,使用dsp細分芯片控制下,就能把一個螺距細分成6400份。每一次脈衝,就只能前進一個螺距的6400分之一,也就是625納米。
但是怎麼知道這次脈衝是否剛好跑了625納米?如果需要的不止是625納米呢?如果需要定位的位置在630納米的位置呢?
這個時候,就需要測量技術上場了。納米光柵技術,直白來說,就是以某種原子爲尺子,去測量加工的精度。這種尺子會根據原子種類的不同,導致測量的精度也就不同。1995年日本人在製造光刻機中使用的技術,大概能夠測量120nm的誤差。這在瓦森納協定中是嚴格禁止對華出口的,當然這個協定還要等一年時間,在1996年11月纔開始實施。
在此之前,日本只是作爲美國爸爸的小弟,自覺自願的在實施對華禁運而已。這個禁運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真要是想耍流氓,不論是非正式渠道的走私,還是轉口第三國,並不是那麼難以打破的。
比如說在1994年到1996年瓦協生效之前,由於巴統的終結對俄出口是放開狀態的。而俄羅斯對中國出口,同樣也是放開狀態。只不過這個時間段裡,中國自己根本沒有產業升級的動力,科學家都餓成狗了,哪裡有動力去買那些高大上的設備。
白石茉莉奈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看着評分標準裡的“納米光柵”四個字,遲遲猶豫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