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爾德家的後花園種滿了各種的花卉,深秋是百花凋零的季節,卻也有蔓延滿了花架的粉紅月季花在盛放,淡雅的花香沁人心脾。花園背挨着一片秋黃的山林,十分寧靜。
但花園裡的氣氛很不同,彼得-傑克遜團隊的到來帶來了緊張。
所謂團隊就是傑克遜和他的妻子弗蘭-威爾士,《魔戒》系列的另一位編劇菲利帕-鮑恩斯沒來。
這位40多歲的戴着一副黑框眼鏡的中年女人不只是傑克遜太太,也是傑克遜事業上最大的盟友,他們合作快20年了,從《瘋狂肥寶綜藝秀》起,到《金剛》,她是所有傑克遜電影的編劇之一,從《魔戒》開始她還是製片人之一。
兩人育有一子一女。他們往那一站,跟戈爾德夫婦一說話,年齡都比葉惟年長了一倍不止,要不是lms證明了他拍得來家庭故事,他大概都沒有今天的機會。
換了另一種場合,葉惟會因爲見着兩人而興奮,現在卻是面臨大敵的心情,微笑、認識、寒暄,沒什麼特別勁頭。
吉婭更是滿肚子的警惕,別看彼得-傑克遜長得像個老實人,這死胖子和他老婆的惡趣味壞心思都超乎想象。
“我們跟了這個項目快兩年了。”寒暄過後,傑克遜似開玩笑的說了句,又好像說,兩年了,你小子還跟我們爭。
戈爾德夫婦聽了都哈哈一笑,有心和解氣氛。
“兩年了,連一個劇本都沒有。”葉惟也像在開玩笑,“彼得,我不認爲我們不在同一條起跑線。”
吉婭毫不意外,說到舌毒牙尖嘴利,viy不懼怕任何人!看,傑克遜夫婦多不好意思。兩年了,真那麼上心,劇本呢?
“我們忙着先做完《金剛》。”
“我忙着先做完《陽光小美女》。”
一見面,雙方就已經揪着對方不放了。戈爾德夫婦只能繼續笑着調和,請衆人到月季花架旁邊的一張大圓桌落座。
葉惟和傑克遜像老朋友般談起電影。葉惟笑說“《羣屍玩過界》是一座豐碑,很多人說《粉紅色的火烈鳥》是最變態的喜劇電影,但它只是更早,更骯髒噁心,《羣屍玩過界》纔是最變態的。”
“那時候的我們都很叛逆,過了那階段了。雖然類型不同,《婚期將至》真讓我想起當年。”傑克遜笑答,濃黑的鬍鬚聳動。
他們還在鬥嘴!吉婭忍不住的露笑,真是好玩!好吧,加油,狼灌!
一邊鬥嘴,衆人一邊落座好,葉惟和吉婭坐在靠花架的左邊,對面是傑克遜夫婦,戈爾德夫婦像裁判一般坐在靠山林的北邊,三方會談就此開始。
談了一陣,艾麗斯似乎最着緊和疑惑天堂的處理,她先說了葉惟的想法,在問得傑克遜同意後,就道:“彼得說天堂的設定非常有表現力,他告訴了我一組鏡頭設想,蘇茜爸爸砸瓶裝帆船的一幕,天堂上的蘇茜在大海的一座孤島上看着,大海上飄滿了巨大的帆船玻璃瓶,她爸爸每砸一個,她周圍就有一個撞毀,整座孤島搖搖欲墜。”
她不掩蓋欣賞的道:“我覺得這個想法很棒,蘇茜和蘇茜爸爸的悲痛連在了一起,很有震撼力。”
葉惟聽着一臉的思索。
“是的。”傑克遜點頭,肉乎的雙手比劃着手勢,“天堂的奇幻特效是絕對不能弱化的,這是tlb最好的幾個方面之一,有着奇幻色彩的文藝故事可不多。不只是那一幕,很多的場景都可以恢宏地實現,場面恢宏和觀感悽美並不衝突。”
他那帶有新西蘭口音的話聲透着十足的自信,這番話也十足動人。
“至於情感統一,沒問題,對我們就沒問題。我一直說別把事情弄複雜了,這故事不難拍,它有着一條緊密的驚悚線,只要抓住這一條線,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葉惟聽得一愣,不是因爲開了思路,而是,什麼???不禁問道:“你是說,你準備以緊張驚悚爲主要的節奏和基調?像‘犯罪現場調查之可愛的骨頭’?”
“我沒那麼說,緊張驚悚的時候,天堂戲會形成強烈的對比,並且加強氣氛。”傑克遜信心滿滿,“一邊是蘇茜焦急地看着,但她什麼都做不了;另一邊人間的人們不知道危險緊急,這樣的張力會非常大。”
說了這些,他才道:“案件會是一個很好的串連。”
“我知道了。”葉惟皺起了眉頭,“我不是,我會着重去拍人物們的創傷和恢復,誰要看哈維先生?這不是他的故事!”
“我沒說是哈維先生的故事!”傑克遜反駁說,“他只是個串連,我一樣會拍人物們的創傷和恢復。”
弗蘭-威爾士幫腔的說:“怎麼改編劇本,我們還有待研發,只是天堂沒問題。”她看向艾麗斯,“我們可以保證一點,天堂戲只會得到比原著描述的更好的實現,我們能爲這一點拉到足夠的預算,6000萬-8000萬。”
預算?吉婭撇撇嘴,這方面的確比不過,葉惟的項目預算是1500萬-3000萬,基本上都做不了多少特效。
“天堂有問題!”葉惟望着艾麗斯,神情確切,“而且問題大了!彼得,我想我有些明白你們的想法,像《罪孽天使》,融合奇幻和劇情,這回可以過癮的做cgi特效了。”
他搖頭,“我不那麼認爲,《罪孽天使》行得通,是因爲觀衆沒有崩潰,但tlb肯定會在第一轉折點的時候就崩潰,蘇茜遇害會讓每個觀衆的心破碎,我不明白如果實現原著的天堂,怎麼可能情感統一?我不明白。”
“我們會有辦法的。”傑克遜沒有解釋,只擺出了自信,就像說,我可是彼得-傑克遜,我說行就一定行。
“也許。”葉惟聳了聳肩,“也許你有些迷戀特效了,這故事不需要那麼多,也不能有那麼多。”
“那是你的想法。”傑克遜的胖臉一笑,“奇幻部分是讓tlb這麼特別的原因之一。”
這個話題說也說不出結果,因爲在拍成電影之前,誰都說不準結果會如何,就靠艾麗斯自己判斷了。
她在想着什麼,心思似乎已經從情感統一、天堂特效上轉移了,忽然問道:“你們準備怎麼處理哈維先生?”
“我們尊重原著,他會像書中那樣死去。”弗蘭-威爾士說。
原著裡在最後一章結局時,多年後哈維先生又一次想要作案,在溪谷上的懸崖邊搭訕少女,結果被那少女罵變態,然後:
【過了一會兒,長長的冰柱直落而下,他感到一個冰冷的東西重重地打在身上,打得他一個踉蹌,雙腳一滑,剛好跌進前面的溪谷裡,好久以後,溪谷中的雪融化了,大家纔看到他的屍體。】
“不好意思?”葉惟又是一愣,驚訝的掃視衆人,“我沒有聽錯吧?你們準備以案件串連着整部電影,讓哈維先生做主要人物,唯一的反派,接着你們還要讓他像書中那樣死去?”
他真感到十分愕然,有種“有沒有搞錯,彼得-傑克遜,弗蘭-威爾士,你們在想什麼,你們都被大片弄瘋了嗎?!”的感覺,也頓時很着急,如果自己爭輸了,tlb極可能就會被拍成一部爛片。
“怎麼了?”艾麗斯疑問,知道葉惟一定要哈維先生死的。
傑克遜夫婦也面露疑色,爲什麼不行?
葉惟甚至感到好笑,深吸一口氣,說道:“在小說裡,哈維先生這樣死去,行,這是一種惡有惡報,我不知道有沒有佛教的思想在裡面?”因爲雷是印度裔,這個設定有沒有某種寓意?
“有的。”艾麗斯點點頭,“惡有惡報。”
“ok,惡有惡報,這在小說裡行得通,也很有寓意。”葉惟頓了頓,“一部電影?以查案做中軸的電影?你們有沒有想過觀衆會產生什麼期待?希望把哈維先生繩之以法,案件真相大白,生者和死者都得到慰藉!
無論是商業片,還是文藝片,觀衆們需要這個!這不是補償,這是兌現,唯一要的兌現。”
他微瞪着傑克遜夫婦,“如果查了一部電影的案件,然後讓哈維先生那樣死去?這叫什麼?”
“那你沒有讀懂這本書。”傑克遜開始變得很嚴肅,“仇恨不會結束痛苦,愛才可以,當然不是愛哈維先生,是死者已經逝去,生者要珍愛活着的人。而哈維先生惡有惡報,案件也會真相大白,一定會。”
弗蘭-威爾士透露了一個改編想法:“琳茜潛入哈維先生家找到證據的情節可以作爲第二轉折點。”
“我想起了,這叫‘機械之神(deus-ex-machina)’”葉惟還在說着自己的話,“以這種設想去拍,就會拍成‘機械之神’,我想在座各位都知道這是什麼吧。”
聽着的吉婭和艾麗斯夫婦都點頭,傑克遜無奈似的道:“這不是……”
這是句拉丁語,最早源於古希臘人的一種舞臺裝置“神的機械(theosek-mechanes)”,征服了希臘並在很多方面延續其文明和傳統的羅馬人稱爲“機械之神”,意思是乘着機械來去的神明。
那時候當戲劇的故事進行到一個死衚衕,以凡人的力量已經無法解決問題,就用一種升降設備從舞臺上方降下一個扮演神仙的演員,神仙一出場,直接用神力把反派們全部幹掉,直接解決任何問題,然後神仙再升上去,主角得救,故事結束。
這種神仙下凡手法普見於全世界的古典戲劇中,直至現代的影視、小說等依然可以看到其蹤影,像“最後一分鐘營救”,像一些急於結尾的劇集,前面挖的坑填不上了,請機械之神。當然“神仙”多了很多不同的形式。
r2-d2在《星戰前傳2》裡在吉奧諾西斯星使用之前從未提及的火箭助推器,飛越機器人制造廠,去救助阿米達拉停止工廠的運轉。這就是典型的機械之神,是的,《星戰》系列也用了,還不只是一次,r2-d2在《星戰前傳3》中使用這種火箭助推器擊退一對超級機器人。
“什麼不是?那冰柱不是機械之神還能是什麼?”
葉惟真笑了,搖頭地笑:“觀衆們一心期待着哈維先生被逮捕,結果看到機械之神幫忙?離奇、滑稽,太可怕了!這就像對付一個大壞蛋很久了,他是那麼邪惡、聰明、強大,像索倫,阿拉貢他們千辛萬苦就爲了打敗他,突然間索倫自己摔一跟摔死了。彼得,你會這麼拍《魔戒》嗎?”
“這不是……!”傑克遜重複了一遍,看看艾麗斯,後者卻在沉默。傑克遜只好自己辯駁:“蘇茜他們都放下了,不去再在乎哈維先生是他們內心的解脫、新骨頭的長出,這跟阿拉貢他們身負重任是不同的。”
“我在說觀衆怎麼想。觀衆不會因爲導演是彼得-傑克遜,就一定要接受你的想法。”
葉惟呼了一口氣,月季的花香不能讓心頭寬下,繼續道:“電影不是小說,小說裡,在那麼長的故事時間跨度和那麼多的情節後,讀者可以理解爲什麼放下,所以哈維先生怎麼死都可以,只要他死。
但兩小時的電影!觀衆還在崩潰,他不能那樣死。我不在乎什麼惡有惡報、什麼愛什麼放下,我要哈維先生死在大家面前!”
“這本書不是關於仇恨。”傑克遜又看看艾麗斯,哈維先生的死法可是她寫的,這也是她的想法!
“不要跟我說這本書關於什麼。”葉惟的氣息變得沉重,眼前彷彿閃爍着一幕幕慘象,就望着艾麗斯夫婦,沉聲道:“這本書的第一章,我看了第一遍後,我無法再看第二遍,很長一段時間,我翻都不敢翻。
但我對這個故事有很多的不明白,我知道答案都在第一章。上週末,我鼓起勇氣,看了第二遍,接着,第三遍,第四遍……一整天!我都在看第一章,我看得渾身冷汗,我看得哭了。”
他眨動着起淚的雙目,“我很無力,我很想做點什麼,但我做不了。我想我是機械之神,我想跳進去把哈維先生打死,我想救下蘇茜。但我做不到!我只能看着她哀求的說,求你了,不要這樣,或者,不要這樣,求你了……”
其他人此時都繃着臉容,“蘇茜”的原型可就是艾麗斯。
聽着葉惟哽咽的話,艾麗斯的眼眶也通紅了……
“然後……”葉惟歪了歪頭,越發激動起來:“然後我明白了,這是個100%悲傷的故事!雖然你寫得很幽默,但100%!天堂的特效怎麼樣,這根本不是我們應該去關心的方面!
還有哈維先生,我們談着的這個傢伙,他強-奸蘇茜,把她分成了一塊塊,他毀了一切!!!他當然要死,他要死得觀衆們得到慰藉,影片裡的人物們得到慰藉,在這一點上,我會毀掉原著,我不在乎!”
他看看落淚的艾麗斯,看看神色變幻的傑克遜,瞪着淚眼,激動話聲沒有停:
“惡有惡報?那善有善報呢?蘇茜做錯什麼了!?這是什麼報?這是什麼上帝旨意?在這個故事裡,沒有上帝!上帝不愛蘇茜,上帝也不愛哈維先生,上帝是個他馬的混蛋。但我愛蘇茜,我只希望哈維先生死得可以讓蘇茜更滿意一點。”
他停頓了話聲,斂着雙目的淚水,傑克遜就要說什麼,他卻又高聲道:“我不會去太過在乎天堂怎麼表現,我在乎蘇茜、蘇茜的家人們的內心怎麼表現,我在乎怎麼讓觀衆們感同身受!
‘微笑着悲痛,堅強着哭泣。’那天,我定了這個影片基調,如果蘇茜遇害後,影片裡有那麼一秒鐘,不是給觀衆這個感覺,那就是我的失敗,如果有一秒鐘觀衆感到開心,那就是對這個故事的褻瀆,是對蘇茜的褻瀆!!
而這個傢伙,我知道他是誰,彼得-傑克遜,我也知道他想做什麼!”
葉惟指着對面的傑克遜,怒斥道:“他想玩他的華麗特效,他想用驚悚做主基調,他要把哈維先生做軸心,他愛天堂的新奇多過愛蘇茜!羞恥!彼得-傑克遜,你們的設想讓我感到作爲一個電影人而羞恥!”
“你……”傑克遜的胖臉有點氣紅,“年輕人……”
“你們不是嗎?說的是天堂特效該怎麼做,說的是案件怎麼查,有沒有想過蘇茜!?她是最重要的,但我們失去了蘇茜!蘇茜以一種極度悲慘的方式離開了她的家人,你明白嗎,那裡沒有天堂,只有一個監牢!
一個監牢就像那個雪花玻璃球,蘇茜就是裡面的企鵝!圈住企鵝的是個完美的世界,完美的世界都是籠牢,因爲只有在不完美的世界纔有自由,因爲不完美代表着可以被改變,可以不按照格線去書寫,可以有自由。
完美,就什麼都定了。永遠的14歲,永遠死了,那裡沒有天堂,沒有天堂!!沒有天堂!!!”
“我沒說天堂比蘇茜重要!!”彼得-傑克遜驟然抑不住怒悶的起身,“特效只是爲了讓電影的奇幻部分更好!”
“去他馬的奇幻!”葉惟也霍地起身,“爲你羞恥!”
“兩位,夥計們,放鬆。”戈爾德連連地說着,試圖調和爆炸的氣氛:“慢慢討論。”
“別再拿特效說事了,你是低預算做不了很多特效,可我們不是!”
“羞恥!彼得-傑克遜,羞恥!”
“哈哈哈……你個小子!”
傑克遜怒笑地要衝過去,葉惟也衝去,只有幾步距離,兩人轉眼就要打在一起!
戈爾德、艾麗斯、吉婭和弗蘭-威爾士紛紛急忙地又叫又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