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盈盈聽了吳天德的話,眼睛定定地瞧了他半晌,忽然又笑了,笑得好甜好甜。
吳天德從未見過任盈盈笑得如此嫵媚,這時看到,那笑臉雖然如鮮花綻放,甜甜的醉人心脾,心中卻異常的恐懼,他情不自禁地又退了一步。
“任盈盈”輕輕地嘆了口氣,眼波似極幽怨地瞟了他一眼,秀眉微蹙着地問道:“那座鐵牢就算是我,也絕對逃不出來的,真想不通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聽了這句話,吳天德最後一線希望也已斷絕,他顫聲道:“你成功了?你殺了盈盈!”
“任盈盈”皺起鼻子俏皮地一笑,微微側着頭笑望着他道:“你很喜歡她?爲什麼這麼心痛的樣子?她不在了我還在,我難道和她不像麼?”
“她”舉起雙臂翩然就地輕盈地一轉,向吳天德嫣然一笑,道:“你剛剛說的話是不是你們之間的秘密?不然你一定看不出我們有什麼不同,是不是?你們那麼熟悉,我剛剛有心試你,如果光看相貌你確是看不出區別,我和任大小姐一模一樣,是不是?”
“她”每一句話都在問吳天德,但是卻根本不需要他回答,每一句話問出,都已肯定自己所說不假,因此越說越是興奮,眼中已放出興奮之極的光芒,喜悅地道:“我現在終於成了女人,而且是一個美麗的女人,不單是我的外表,還有我的心……”
“她”的纖纖玉指緩緩從胸前曼妙的曲線向小腹撫去,臉上露出無比溫柔、幸福的神色,憧憬道:“我以後可以和蓮弟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我們可以結爲夫妻,我可以爲他生兒育女,做一個好妻子,一個好母親……”
“她”美目陶醉地眯了起來,微笑着嘆息道:“真好,我今天將再次登上教主之位。可是這一次,同十二年前相比,我的身體年輕了,我變成了自己嚮往的女人,還有……我現在不但是天下第一大教的教主,還是天下第一高手!”
“她”的眸子亮亮的,望着吳天德一字字道:“我曾經想過要殺掉知道這一秘密的人,包括平一指,可是你知道嗎?我現在改變了主意,只要有他的醫術在,我還可以做到青春有駐,我還可以長生不老……!”
她的表情和語言,有着一種美麗女性的神聖之美,但是明知他是東方不敗!一個天下無敵的大魔頭,一個老男人,卻以一個少女的相貌說出這番話來,而且“她”眼神充滿了瘋狂。一時想“她”寄身的那個慧黠、嬌美的少女,想起同時喪生的藍娃兒,吳天德心痛如絞。
他知道,一切都已無法挽回,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殺了這個東方不敗,爲她們復仇。
吳天德強抑悲痛,暗暗盤算着,不知道這個化身成女人的東方不敗,是否還有幾日前那樣無敵於天下的神功。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任盈盈”望向他身後的目光頓時充滿了喜悅和癡情。
吳天德心中一動,看也不看,立即縱身向後掠去,“任盈盈”見狀嬌斥一聲,也飛身撲來。吳天德半空中已急急轉身,正看見滿臉濃須的楊蓮亭,穿了一身嶄新的黑緞錦袍,正驚訝地站在花叢邊。
吳天德本以爲自己的身法夠快,可是“任盈盈”情急之下,速度比七日前成德殿大戰時似乎還要快上三分,竟然後發先至,堪堪追上他的身影。
吳天德眼角白影一閃,已嗅到一陣香風襲來,他此時加速已然不及,心中大急,急忙凌空飛腿掃去,只聽“噗”地一聲,這一腳將楊蓮亭凌空踢起,“啊”地一聲大叫,楊蓮亭被掃飛的身子直落向小徑旁花叢之中。
那道白影堪將追至,倏地在空中一折,緊躡而去,一把抄起將要落地的楊蓮亭,帶着他掠到一株花樹下。
楊蓮葶被吳天德飛腿一掃,一條手臂被踢得斷了,這時被“任盈盈”抱在懷中,嘴脣發顫,額上的冷汗涔涔落下,但他極是硬氣,強撐着不叫出聲來。
“任盈盈”滿面關切之色,從袖中拿出一方潔白的手帕溫柔地替他拭去額頭冷汗,嬌聲道:“蓮弟,手臂斷了麼?疼不疼?你不要擔心,只要好好養幾天就會好啦。”
“她”忽又喜形於色地哄他道:“你不是一直想練功夫可是又嫌吃苦麼?這個吳天德身具上乘武功,全身經絡都已打通,要不要叫平一指將你換到他身上,那樣你再學起功夫來就事半功倍,很快就會成功。”
楊蓮亭聽了大怒,想也不想擡手便是一巴掌,狠狠地摑在“任盈盈”的俏臉上,頓時五道紅紅的指印顯現出來。
只聽楊蓮亭怒罵道:“你若看上了他就隨他走,老子頂天立地,爹孃生就的這副相貌,自從……我還能記起自己是誰的就只有這一副樣子了,改頭換面還他媽是男人麼?”
東方不敗何等身分,被他呵斥怒罵,又在臉上摑了一巴掌,卻是毫無怒色,反而滿眼傾慕,笑吟吟地道:“蓮弟不要生氣,人家也是想讓你成爲武林高手嘛,沒關係的,待我察驗過任我行的吸星大法,若是沒有什麼問題,便讓你吸了他們的功力,一定可以縱橫天下的。”
“她”雖然嬌聲安慰着楊蓮亭,但是顯然對自己容貌異常愛護,方纔挨他一掌不敢運功抵抗,這時一面說一面用手指輕輕撫摸着腫起的臉頰,那纖纖玉指過處,臉上的紅瘀之處頓時變得如玉般光滑白皙。
楊蓮亭皺起眉頭,憎惡地道:“說這麼多廢話作什麼,你快快給我殺了他……不!把他抓起來,快教我吸星大法,我要先吸光他的內力!”他一面說,一面惡狠狠地瞧向吳天德。
東方不敗陪笑道:“是,我的相公。你先坐一下,待我收拾了他,再來陪你。”說着扶楊蓮亭倚樹坐下,這才直起腰來恨恨地瞪了吳天德一眼,怒道:“我這雙手已想放下刀劍,爲什麼你們偏偏要逼我動手殺人呢?”
呢字尚未落地,“她”已飛身撲來,動作快逾閃電,真是毫無先兆。
吳天德見“她”一副任盈盈的相貌,可是卻對楊蓮亭溫情款款、逆來順受,瞧在眼中,真是說不出的詭異,瞧了這情形駭異之下悲痛的心情也暫收斂,神志爲之一清。
他見東方不敗飛身掠來,立刻倒身後退,閃入一叢花木,袍袖一拂,數十朵鮮花便自枝頭飛起,挾着一股勁風向東方不敗飛去。吳天德的雙掌挾在花雨之中一拳拳擊出,拍向這個“任盈盈。”
他出拳毫無花樣,這套拳已根本談不上什麼拳路招法,一拳一式都大開大闔,氣派宏偉,每一拳擊出,都有石破天驚、風雨大至之勢。
東方不敗驚咦一聲,他雖未用劍,但是拳腳速度絲毫未減,掌指劈點擒拿,或抓或戳,仍是快如鬼魅,可是遇上吳天德這平平無奇的拳法攻勢竟也不由爲之稍緩。
他的攻擊招數快如閃電,縱有破綻,也是稍縱即逝,讓人看得見也來不及破解。而吳天德此時用的雖是最最普通的拳法招式,每招間皆有無數破綻,可是他雙拳決不同時送出,一拳擊出一手必定橫於腰間蓄勢待發,以他強悍的功力,縱然有人發現他的破綻趁勢襲來,那蓄勢待發的一掌也隨時可以見機而出,叫人不得不防。
吳天德深知這東方不敗武功已臻非人境界,自己內功雖然大成,但是初次使用,尚不知到底威力如何,能否敵得過東方不敗,因此不敢貿然拿出全部實力。只以七日前與東方不敗動手時的功力與他對戰,以便突下猛招時以收奇效。
吳天德邊鬥邊冷笑道:“原來你東方不敗費盡心機變作女人要嫁的便是這個人麼?真是眼光獨到,這樣的貨色街頭路口隨處可見,瞧他對你的樣子可像是真心喜歡你麼?這人平時在外邊一定拈花惹草,處處留情,虧你還是堂堂一代梟雄,真是可憐之至。”
東方不敗雖知他是故意激怒自己,卻仍是忍不住心頭恚怒,出手越來越快,“她”招數雖快,可是一招一式卻無不清清楚楚,便如擅於唱曲的名家,雖唱到了極快之處,但板眼吐字,仍是交代得乾淨利落,無半點模糊拖沓。
吳天德仍是沉腰坐馬,一雙拳掌隱發風雷之聲,每拍一掌,都對上東方不敗的中宮要害,東方不敗雖然傾刻間便可在吳天德身上連擊三掌,也必得受上他一拳,但若舉手去招架,卻又無法傷得了他。
吳天德以慢打快,以拙對巧,竟也一時敵住了東方不敗。東方不敗連番急攻不見效果,銳氣已然受銼,急怒之下,又被他的話氣得俏臉通紅,她銳嘯一聲,身形開始圍着吳天德團團打轉,這一來吳天德左支右絀,便有些落了下風。
吳天德本想再譏訥“她”幾句,可是一瞧見“她”與任盈盈一般無二的相貌,心中一痛,雖然平時嬉笑怒罵,譏諷別人最是拿手,這時竟說不出一句狠話。
又鬥片刻,東方不敗圍着吳天德轉來轉去的身子逾發得快了,只見白影幢幢,竟似已看不清“她”身影,吳天德在這樣快速的攻擊下終是無法再以慢打快,硬拆硬破“她”的招數,當下也長嘯一聲,身形翩翩而起,兩道奇快無比的人影兒在花園中趨進趨退、倏東倏西,始終衣袂相連,不分不離。
二人正鬥得難捨難分,忽地東方不敗尖叫一聲,倒身掠出,站在一方假山石上,伸手在臉上一抹,尖聲叫道:“你……你……你乾的好事,我的臉!”
吳天德方纔全神凝注在“她”手腳之上,這時也纔看清她相貌,不禁駭了一跳,只見“任盈盈”的臉上似被人劃開了五六道細細的口子,正滲出絲絲鮮血,看起來就像有人用一面摔碎了的鏡子在照着自己的面孔,原本極爲俏麗優美的臉龐頓時顯得說不出的詭異、恐怖。
那五六道彎彎曲曲的傷口一滲出了血,再被“她”這一抹,頓時成了鬼臉,看不出一點美麗模樣。
吳天德也又驚又駭,東方不敗臉上的傷口決非是他弄傷的,那幾道淺淺的傷口從何而來?
東方不敗一見了手上的鮮血,身子頓時控制不住地發起抖來,“她”厲嘯一聲,身化狂風,卻不衝向吳天德,而是徑直撲進了那所精舍,只聽精舍中傳出一聲驚駭之極的尖叫,隨後傳來一聲銅鏡落地的聲音,緊跟着那道白影又破屋而出,修地黑影一閃,刺向吳天德咽喉。
吳天德身形疾退,這纔看清東方不敗手中所持的是一支眉筆,想必是“她”在鏡中見了自己相貌,急怒之下想也不想,抓了這眉筆出來,以筆作劍,刺向吳天德。
這一支眉筆本是極易折的東西,可是握在“她”的手中,凌空一刺,隔着三尺多遠,便有一道森寒的劍氣襲身,吳天德駭然後躍,身化游龍,繞着一枝花樹翩翩飛轉。
只聽東方不敗尖叫道:“我殺了你!”那眉筆“奪”地一聲,刺穿樹幹,射向吳天德前胸,吳天德雙臂一振,衝宵而起,眉筆擦靴而過,東方不敗白影一閃,繞過樹來,出手如電,一把抄住眉筆,也貼樹飛起。
吳天德躍身而起,身在空中順手一折,已折斷一根小指粗的花枝,那枝上還帶着幾片綠葉,幾朵嬌豔美麗的鮮花、含苞欲放的花蕾。
吳天德竄起的身子本來極快,可是雙腳堪堪達到花樹枝頭,身子卻突然一頓,腳尖點在輕盈盈的一根花枝上,眼見東方不敗緊躡而至,花枝一點,以枝作劍,颯然襲向“她”的柳腰。
東方不敗纖腰款擺,避開兩劍,舉起眉筆一架,身子如若御風,站在一枝比手中眉毛更細的枝頭,身子隨之起伏不定,那雙杏眼卻充滿了恨意,瞪視着吳天德森然道:“本想容你多活片刻爲我蓮弟所用,你竟敢毀我相貌,我今天就要讓你命喪於此!”
此時二人站在一株開滿鮮花的樹上,彼此相隔甚近,吳天德看清“她”臉上那幾道淺淺的傷口並非剛剛劃開,傷口還有未綻開處,似乎原本以極神妙的藥物將傷口敷愈,方纔一番打鬥掙破了傷口,才滲出血來。
吳天德也不知平一指在她臉上動了什麼手腳,才搞成現在這副樣子,眼見任盈盈原本一張美麗無方的俏臉成了鬼臉,再加上東方不敗惡毒無比的眼神,此時真是說不出的醜陋。
吳天德長長吸了口氣,也冷冷地回道:“彼此、彼此,吳天德今日來,也未想過要讓你再活着離開!”
東方不敗哈哈一笑,尖聲道:“好大的口氣,天下間有誰是我東方不敗的對手!”說着她以拇指和食指掂起那支眉筆,輕飄飄如風吹柳絮,水送浮萍,遙遙刺向吳天德。
東方不敗原本出招極快,顯得鬼氣森森,這時出招卻如畫太極,慢得出奇。“她”出招雖慢,卻仍是鬼氣森森,全無人間氣象,那手臂一揮,一串殷殷的暗雷轟鳴之聲猶如自天際響起。
吳天德自前面望去,東方不敗似站在一層水波之後,光線奇怪地扭曲波動着,近在咫尺的白色人影也影影綽綽、朦朦朧朧,讓人宛如身在夢中。
一股令人窒息的感覺,強大無比的壓力撲面而來,吳天德兩人腳下的花樹枝搖葉動,花瓣紛紛落下,有若花雨。吳天德不敢怠慢,疾揚手中花枝,便如靈蛇點頭,迎向東方不敗手中的眉筆。花枝夭矯如孤月穿雲,倏然刺透那層似有似無的波暈,枝上花瓣竟一朵未掉。
吳天德屏氣凝神,花枝連點,與東方不敗你來我往,殷雷之聲越來越是頻急,遙遙望去,二人的身影都似被光線折射一般顯得光怪陸離。
楊蓮亭坐在樹下,眼看着如此奇景,眼睛睜得好大,他只看到一層光暈之後一青一白兩道人影你來我往、閃現不定,但是漸漸的,那道白影卻慢慢變成了緋紅色,不由精神一振,暗想:“從來沒見‘她’耍功夫出現這麼奇怪的樣子,想必‘她’還有什麼了不起的功夫,竟連身子都變得紅了,吳天德這小賊這回死定了!”
花樹上的東方不敗,一身白衫盡被鮮血浸透,再加上“她”那張‘鬼臉’,實是如同血妖現世,恐怖之狀難以形容。
“她”昨日再剛剛換腦完畢,舉切無匹的強大內力也成功注入這新身體中,《葵花寶典》武學的修煉之法與運用之法並不相同,所以儘管以後“她”的內功已不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但是已經練成的內力卻可運用自如。
但是這具新軀殼畢竟原來的功力太淺,奇經八脈、天地二橋都不曾打通,緩緩運行時尚不覺什麼,這時全力與吳天德動手,霸道無比的真氣在全身經脈中狂奔不止,窄淺脆弱的經脈承受不住如此強悍的真氣,全身的毛細血管不斷破裂,鮮血滲出肌膚,淋淋漓漓浸透白衣,變得如同血人。
吳天德已漸漸加強自身的功力,爲防東方不敗孤注一擲與他搏命,他仍是徐徐增加內力,堪與東方不敗戰個平手。東方不敗搏鬥這麼久,真氣已有所消耗,“她”發覺吳天德的內力反而越來越強,直似無窮無盡,用之不竭,心中不禁駭然。
“她”只道是因爲自己身體滲血,因此體力不濟,根本猜不到任我行已將畢生功力都注入吳天德體內,經過道家至上神功太乙混元訣的煉化,已變異成一種奇特的內功心法。
“她”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已十分醜陋,不由暗暗慶幸留下了平一指性命,只消留得命在,自可找他再換具身體。
心念動處,東方不敗頓萌退意,“她”忽地低喝一聲,將眉筆疾揚,幻化成一道淡黑色的光輝,全力刺向吳天德。
那淡黑色的光暈一波波盪漾開來,恰如峨眉金頂的般若光輪,傾刻間越變越大,無盡無藏,如同籠罩了大千世界!
眼見那光輪涌來迎面已不足一尺,吳天德大喝一聲,手中花枝揚起,遍綴鮮花的枝幹如同一道靈光,剎那之間刺破了那道淡黑色的光輪。
東方不敗見狀大駭,想不到凝聚全身功力的一擊竟然被他輕易破去,光輪破、眉筆炸碎,如淡霧輕揚。
東方不敗拂袖疾退,振衣灑起一天血雨,九個血紅的身影逐次顯現,“她”的真身已倒縱向花樹下的楊蓮亭,這一刻,“她”仍惦記着要將楊蓮亭一齊帶走。
九道人影,每一道都凝聚了東方不敗的全部功力,翩然定現在空中。
吳天德舉枝疾進,將混元神功提至巔峰狀態。一陰一陽兩道真氣各自旋轉如龍,彼此糾結,剛柔並舉、兩道性質完全相反的真氣彼此錯進,如同迎上朽木的電鋸所向披靡。
花枝到處,東方不敗的身影如紗般飛散、如霧般遊離、如夢一般破碎。一個、兩個、三個……東方不敗已退至楊蓮亭身邊,但他還來不及去抱楊蓮亭,那優美的花枝已一連刺破九道遍佈氣機的身影,刺到了他的胸前。
東方不敗一聲絕望的長嘯,雙手揮出,就在這一剎那,吳天德手中的花枝突然顫動了一下,綠的葉、紅的花,蓬然炸散在空中,碎爲了一天粉末,那紅綠混雜在一起,淡淡的、盈盈的,如同一道溫柔的眼波,波光到處,令人心碎!
葉已離幹,花已離枝,那枝幹呢?東方不敗並掌於胸前,曲斜的枝幹被東方不敗雙掌挾在掌間,但他挾住的只是枝幹的末端,那兩尺長的枝幹已透體而過,刺穿了他的心臟,自他的後背露出滴血的一截。
吳天德一枝如劍,刺入東方不敗的胸前時,看到那突起的蓓蕾,省起那是盈盈的軀體,不禁痛苦地閉上雙目飄身而退,直躍出三丈外落下。
頃刻間連破九道東方不敗全力聚起的九道氣牆,以他浩然無匹、天下無雙的內力,也已受了內傷,一口鮮血涌上喉頭,被他竭力壓制了下去。
東方不敗眼中充滿了不敢相信的驚訝,“她”的身子緩緩萎頓在地,吳天德的一擊,已毀滅了“她”的生命,也毀滅了“她”做女人的夢。
遍體淋血的東方不敗喘息着爬到楊蓮亭身邊,楊蓮亭見她落敗,早已驚得站了起來,東方不敗無力撐起身子,擡了擡手,一把握住了他的腿,悽然說道:“蓮弟,我好想……我好想和你生生世世都在一起,爲你生兒育女,做你的好妻子,我好捨不得離你而去。”
楊蓮亭張着嘴巴呆了片刻,突地怒道:“你往日自誇武功蓋世,天下無敵,爲什麼殺不了一個吳天德?”
東方不敗道:“我已……我……”
楊蓮亭怒道:“你什麼?”
東方不敗道:“我已盡力而爲,吳天德的輕功、劍法都極高明,可是他的內功……他的內功更加可怕,我本以爲至少可以攜你離開……唉……”
他緩緩轉回頭,望着吳天德道:“吸星大法有傳功之能,任我行將功力都傳給了你是不是?”
這頃刻間“她”就猜透了吳天德功力大進的原因,吳天德心中也暗暗佩服,他不由得點了點頭。
東方不敗嘿然一笑,幽幽地道:“你的武功已在我之上了,可是……如果不是你隱藏了功力,趁我力已用盡、退無可退時才傾力一擊的話,我要走你還是留我不住的。”
吳天德還未說話,楊蓮亭突然一腳踢在東方不敗胸口,怒不可遏地道:“武功高明就那麼了不起麼?爭不了天下第一,還要爭個逃命的天下第一?他媽的什麼文成武德、東方不敗!老子委委曲曲的陪在你這老妖怪身邊,你就沒有一件事辦得讓我開心的。”
東方不敗被他踢得一腳翻過了身子,花枝戳地,帶動身上傷口,痛得哎喲一聲,“她”睜大了一雙眼睛,驚訝地望着楊蓮亭,顫聲道:“蓮弟,你……你這是什麼話?我對你一心一意,愛你好深好深,昨日我費盡心機,終於成了女人,盡心盡力地服侍你,你不是還讚我貌美如花,說我是你的終身伴侶麼?”
楊蓮亭瞧見“她”醜怪似的血淋淋面孔,又是厭惡、又是恐懼,他像避什麼骯髒東西似的急退了兩步,皺着眉頭道:“愛你?真是笑話,你原來是個老妖怪,變成了女人,你骨子裡還是個老妖怪,我每次看到你,都只覺噁心,你以爲我真的愛你?我呸!”
這話如同晴天霹靂,方纔吳天德的一刺東方不敗都面不改色,這時眼神中卻充滿了痛苦和不信,“她”喃喃地道:“不是的,不是的,你說過真心愛我的,蓮弟,我爲你願意付出一切,這世上我只想對你好,我是真心的啊!”
楊蓮亭瘋狂地大叫道:“閉上你的嘴!我莫名其妙的就見到了你,那時我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會,爲了活命委曲自己陪着你這噁心巴拉的老妖怪,你當我和你一樣變態?會喜歡你這個老妖怪?我本以爲以後總算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活着了,可是……我恨你!你看看你自己的樣子,比鬼都可怕,還沒有以前的樣子順眼,我看到你就噁心!”
他明明不懂武功,即便是重傷在身的東方不敗,要想殺他,仍只是擡擡手指的事,可是楊蓮亭在東方不敗面前跋扈慣了,竟不知兇險,見他已經垂垂待死,往昔不敢說的話也盡情吐露出來,神情間說不出的憎惡厭煩。
東方不敗卻未動手傷他,只是怔怔地瞧着他,兩行傷心的淚水着臉頰緩緩淌了下來。再也沒有東西比楊蓮亭這時的話更厲害,那些話像一柄柄鋒利的長劍,深深地刺穿了“她”的心,“她”定定地瞧了楊蓮亭半晌,忽地仰頭大笑,笑得無盡心酸悲涼。
笑聲未盡,“她”忽地一把將胸前的樹枝抽了出來,那樹枝歪歪斜斜,已洞穿了他的心臟,這一抽出是何等的劇痛,可是東方不敗只是嘴角微微抽搐,竟是哼也未哼一聲。
吳天德擊碎了“她”做女人的夢,楊蓮亭卻連“她”愛的夢也擊碎了,這世界還有什麼好留戀的?
花枝抽出,東方不敗已命在傾刻,“她”強提一口氣,轉過頭來盯着吳天德輕聲哀求道:“你是名門正派掌門,蓮弟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求你……求你放過他吧……我沒有……”
說到這裡,“她”咳了兩聲,一口鮮血涌了出來,頓時噎住,出聲不得。
堂堂一世梟雄,居然癡心若此,臨死之際還要爲一個對“她”根本毫無情義的小人打算,竟然出口爲他而哀求,若不是親眼看到,吳天德實是不敢置信。
看到那種哀傷的眼神,他幾乎就要忍不住答應,可是一想到是“她”佔用了任盈盈的身體,又想到華山上猝死的藍娃兒,吳天德的心又硬了起來,他緩緩的、決然的搖了搖頭,輕輕地道:“吳天德不是英雄!永遠不是!誰害了我的愛人,我就要他十倍來償!”
這句話出口,東方不敗哀求的眼神仍直直地注視着他,眼皮一瞬不瞬。吳天德定睛看了看,才發現這稱雄天下的蓋世豪雄已在他回答前便溘然逝去……
吳天德微微嘆息一聲,轉首瞧向楊蓮亭時,目光卻又漸漸變得凜厲起來。
眼前這個人也是害死任盈盈和藍娃兒的兇手,如果不是有這樣深的仇恨和痛苦,作爲這世上唯一一個和他來自同一時代的人,無論他做過多少錯事,吳天德或許都會放饒他一命,但是現在,他又怎能放過他?
吳天德一步步向楊蓮亭走去,心中盈滿殺機,但他卻不忍去瞧東方不敗死不瞑目的一雙眼睛。
楊蓮亭觸及他狠厲的眼神,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這個人不懂武功,但爲人卻極爲硬氣,手臂被人折斷的劇痛也只哼了一聲,也是一個難得的狠角色。可是這時他見了吳天德臉上凜厲的神色,心神爲之所懾,恐懼不由自主地涌上心頭,竟駭得他邊退了兩步。
眼見吳天德一下下迫近,他的手掌也已舉起,楊蓮亭再也無法保持鎮定,他忽然崩潰地大叫道:“不要殺我!我……我沒有……”
他說到這時,吳天德的手掌已颯然落至頸間,楊蓮亭只道這一掌就要把自己打死了,感覺頸上一震,不禁尖叫一聲,雙腿一軟就要栽倒在地,卻被吳天德一把抓住他肩頭,將他拎了起來。
吳天德方纔聽東方不敗說了句我沒有,此時聽他又說了一遍,忍不住停住掌勢,冷聲問道:“你沒有什麼?”
楊蓮亭定了定神,發現自己還沒有死,急忙回答道:“我們還沒有殺大小姐,任大小姐還好生生地活着,你……你不要殺我,求你放過我好不好?”
什麼?!
吳天德彷彿聽到了世上最難置信的消息,他雙手猛地一把抓住楊蓮亭肩頭,顫聲道:“你說什麼?你騙我是不是?任大小姐沒有死?你說她沒有死?”
他這一抓,使力甚巨,楊蓮亭肩上本已受傷,受他這一抓,頓時痛得哀哀直叫,連聲道:“沒有,沒有,任大小姐沒死,我馬上帶你去見她!”
吳天德滿臉激動的神色,他呼呼地喘着大氣,驚喜之中忽地望了地上東方不敗的屍體一眼,又疑聲道:“你騙我是不是?任大小姐若是活着,那他……她……?”
他雖疑聲問去,卻生怕真的戳穿了楊蓮亭的謊言,得到肯定的回答,是以語氣都恐懼地顫抖起來。
楊蓮亭急忙道:“我怎麼敢騙……敢騙吳大俠?任大小姐真的沒死。那平一指自吹自擂,其實也是個蠢貨。換腦是何等大事?我不敢讓他亂試,換腦前叫他採了任大小姐血樣,結果他用盡辦法,果然都不能和教主……和東方不敗融合,要是貿然動手,恐怕任大小姐和東方不敗都要死了。
我告訴他世上的人有幾種不同的血型,他說……他早已知道,只是有了和合蠱,原本什麼人都可以融合的,只是不知爲什麼對大小姐卻沒有效果。”
吳天德聽到和合蠱,忽地想到任盈盈身上的萬蠱之王本命蠱,難道是因爲……他激動得渾身亂顫,對楊蓮亭的話已信了九分,他急聲問道:“快說下去,然後怎麼樣了?那東方不敗怎麼會……怎麼會……怎麼會與任大小姐一般模樣?”
楊蓮亭被他這一哆嗦,抓住自己肩頭的手也不斷顫抖,痛得自己也哆嗦了起來,兩個人跟篩糠似的,他聲音也抖着道:“我猜是和合蠱對某些特定血型的人也毫無效果,他連試多次都失敗了,只得信了我的話。
東方不敗已傳下令去要傳位於大小姐,這是不容再改的。再說我對任大小姐……啊!不是……不是……是我無奈之下,靈機一動,叫平一指找了個和任大小姐有七分相似的女教徒,再以醫術修改得她面部與大小姐一模一樣,只是……只是大小姐那對酒渦卻沒模仿到。”
吳天德想起方纔假任盈盈那嫵媚的一笑,自己當時十分奇怪,總覺得哪裡不對,卻一時想不出原因,這時纔想起這個‘任盈盈’一笑時頰上真的沒有那對酒窩兒。又想起東方不敗臉上突然綻開的刀口……他終於信了楊蓮亭的話。
楊蓮亭,這個與他來自同一時代的人,要不是他的血型說法與自己說法相同,讓平一指信以爲真,天知道平一指這幾天會不會真的另想出辦法將任盈盈換腦?突如其來的喜訊讓他不能自持地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
楊蓮亭嚇得急忙跳開,喃喃地道:“吳大俠不必謝我,楊蓮亭怎敢受此大禮?”
吳天德虎目中溢出喜淚,他苦笑一聲道:“我會跪你?只是我這腿不聽使喚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