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青龍村最有文化的人,也是整個村子最有前途的人,如今成了村子裡人人唾棄的傻子,這個傻子就這樣每天守在那個院子裡,像是入了魔一般守着那幾株野花,最多最多就是上了大山,往往一上山一整天不會回來。
村裡人都說刀叔在山上被狐狸精勾走了魂魄,更有甚的竟說這個死的不明覺厲的趙雪梅就是狐狸精,但對趙匡亂這個消失兩年的小狠犢子,沒有人敢提,似乎整個村裡都對這個名字很是忌諱。
刀叔此刻正坐在院子中,像是趙匡亂那般走着神,當撕心裂肺的東西走過去之後,有人選擇了遺忘,有人選擇了記的更牢,誰也分不清是前者絕情還是後者傻。
觸景生情,這四個字如同孫悟空頭上的緊箍咒一般,牢牢的套在趙匡亂的頭上,每離這個小院子近幾分,趙匡亂就感覺自己的心似乎要跳出來一般,趙匡亂死死握着胸口,像是曾經那沒好的傷,又被什麼東西給劃開一般,比他兩天所經歷的傷口都更疼上千上萬倍,屬於無法忍受這種。
原本趙匡亂以爲自己已經把關於青龍村的回憶淡忘了幾分,直到現在,趙匡亂才覺得只是自己幻想中的一廂情願罷了,這一刻,趙匡亂似乎感覺她仍然在他耳邊說着,仍然在等着他下山回家,仍然...
趙匡亂哭了,就這樣邊走邊哭,淚流滿面,這個無比黑暗都撼動不了的年輕人,就這樣在這個小院子前,被打的潰不成軍。
大嶽與龜三兩人驚愕的看着趙匡亂的舉動,但他們都沒有開口打破這僵局。
誰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丟人,趙匡亂的眼淚像是打開了閘口,一股腦的流下,但步子卻是很堅定很堅定。
一直走到這院子的門口,這一道遮擋不住什麼多麼木門,曾經他多少次打開,又見了多少次那女人的笑臉,趙匡亂感覺自己似乎要暈厥過去,這窒息的悲傷讓他恨不得此刻殺向北京,但理智又在懸崖邊拉了他一把。
擦着臉上的淚水,趙匡亂推開半遮掩的木門。
沒有笑臉,只有一個失魂人愣愣的看着他,看着趙匡亂這不知道從哪裡擠出來的一絲笑臉。
“叔。”趙匡亂叫道,儘管他在笑着,但聲音仍然忍不住哽咽着,時間或許能捏碎一切,但有些東西,任由時間怎麼抨擊,都掉不了絲毫的顏色。
刀叔愣愣的坐着,甚至忘記了起身,像是一個呆子一般看着眼前的趙匡亂,一個穿着人模狗樣像是城市人,但臉上仍然擺脫不掉青龍村味道的趙匡亂,或許是趙匡亂又長高了,或許是成熟了,又或者那眼神變的無比的滄桑,讓刀叔已經想不到這個在大山中哭鼻子引來豺狼的孩子了。
“叔。”趙匡亂又叫了一聲。
刀叔豁然起身,即便是這個孩子變了太多,以至於失去了原本的模樣,但這一聲叔卻絲毫未變,因爲這個世界上,或許只有趙匡亂能這麼心甘情願的叫他一聲叔,叫他這個被無數人戳着脊樑的人一聲叔。
“亂子。”刀叔叫出這個已經算不上順口的名字,直接把趙匡亂死死的抱住。
趙匡亂任由刀叔有些肉麻的抱着他,有些無可奈何,但心底卻有着那最純粹的感動。
龜三似乎看着這場景肉麻到了極點,把視線強制轉移到了這滿院子的野花野草當中。
“你這小兔崽子還知道回來。”刀叔放開趙匡亂,立馬變臉說着。
趙匡亂無奈的笑笑,刀叔知道趙匡亂有難言之隱,就沒有繼續問下去,畢竟這叔侄倆的默契可是旁人所無法比擬的。
趙匡亂端詳着刀叔,發現刀叔老了,短短這兩年的時間,像是老了十幾歲一般,讓趙匡亂看着揪心,但趙匡亂卻實在不想把這些揪心的東西說出口,不想破壞了這難得的重逢。
看氣氛有些僵持,趙匡亂向刀叔分別介紹了大嶽與龜三,對龜三刀叔直接選擇了無視,倒是對大嶽,刀叔很是喜歡,特別是大嶽那無比淳樸的笑容,讓刀叔沒把這個漢子當成外人,刀叔一直拍着大嶽那厚實的肩膀唸叨着大嶽是個打獵的好材料。
龜三倒是有些納悶,爲什麼刀叔理都不理他而是跟大嶽說個不停,這讓龜三有些挫頓,對這個,其實趙匡亂比誰都明白,原因很簡單,因爲龜三身上有着那如同劉晟與熊貓的味道,或許刀叔早已潛意識中把這種味道恨到了骨子裡。
“刀叔,帶我們上山吧。”趙匡亂衝刀叔說着。
刀叔點了點頭,沒有說些什麼,那張漸漸舒展開的臉也變的陰沉起來,好不容易提升起來的氣氛,像是被潑了冷水一般,瞬間到了零點。
龜三也意識到了什麼,暗中揣摩着這山上到底有着什麼,讓趙匡亂與這個鄉巴佬到極點的刀叔這麼的魂不守舍。
四人就這樣上了這座無名的大山,一路上雖然曲折,卻沒有龜三想象的那般,會遇到什麼野豬王,還是會遇到什麼東北虎,甚至連山跳都沒見到幾隻,這讓龜三很是失望,垂頭喪氣的跟在隊伍的最後,恐怕把龜三的想法說出來,這地地道道的小興安嶺人肯定會笑龜三是個瘋子,因爲只有在見到真傢伙時,纔會明白自己剛剛的想法到底有多麼的扯。
路過一片石壁時,趙匡亂停住了腳,叫住低着頭往前走着的刀叔道:“那個給你捎信來的小爺,有沒有來過這地兒?”
刀叔看向趙匡亂所指的方向,眼皮跳了跳,點了點頭,就是這一片光禿禿的石壁,這可是整個青龍村最忌諱的地方,即便是繞上一整座山,也沒有人原因走這麼一條近路,至於其中到底有着什麼樣的故事,刀叔不知道,只記得從小時候村裡的老一輩就在嘟囔着這地方邪乎,不能碰,碰到了晦氣一輩子,所有這石壁給刀叔留下了不小的陰影,以至於現在刀叔都沒有敢一探究竟過,這片大森林中有什麼,誰都說不準,再老的獵人也有不敢碰的東西。
趙匡亂看着這石壁,想着那巨大的虎骨,有了兩年不不得的閱歷,讓趙匡亂越發好奇,這石壁之下葬着的老人,到底是何等的角色,這又讓趙匡亂想起自己撿到了那本御虎之書,有些後悔把那算不上無價之寶,但怎麼說也能算的上價值連城的東西丟了,如果那本書真是這老頭子留下來的,那趙匡亂才真是打心眼裡後悔。
“咱還是快走吧,這地兒不吉利。”刀叔催促着,雖然刀叔不算是太迷信,但每天耳邊都念叨着這地方的邪乎,聽着聽着也算是入魔了一半,在這裡站久了,還真能感覺一陣陰風從背後吹了上來。
趙匡亂收回眼,點了點頭,想着總有一天,來這旁人不敢動的地方探一個究竟。
四人一路不快不慢的走着,雖然算不上健步如飛,但也從路上沒有多少的逗留,跟着趙匡亂久了,甚至是龜三的身體都得到了明顯的改善,被酒煙掏空的身體似乎也慢慢變的像是一回事起來。
終於,幾人到了早已遠離青龍村的半山腰,在這窮山僻壤中的窮山僻壤中,有着一個不起眼卻在一個讓人一眼能看得到的小墳包,墳包前有着一塊特別工整的石碑,碑上刻着趙雪梅這三個字,三個一眼看上去還好,越看越不耐看的字,出自刀叔之手。
雖然這裡足夠偏僻,但一切卻井井有條,沒有多餘的雜草,像是沒有被人所遺忘一般,就如同那個小院子一般,讓人看着順心,這不關乎於所謂的牌面,也不關乎那些帶着銅味的東西。
龜三終於認出了這三個字,算是知道了幾分道道,饒是大嶽也收起了憨笑,跟着一臉嚴肅。
趙匡亂就這樣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久久的站着,看着這三個字,像是這石碑一般,一動也不動。
“亂子,去跟你姐說說話。”刀叔拍了拍趙匡亂的後背,轉過頭去,眼有些微微發紅,似乎不願意讓人看到,但顫抖的肩膀出賣了他。
趙匡亂走的無比的沉重,似乎每邁向這墳包一步,就難以呼吸幾分。
終於在龜三與大嶽目不轉睛的視線中,趙匡亂停在了小墳包前,雙手空空如也,身上也空空如也,又或者整個靈魂也是空空如也。
但這空空如也沒有重量的一切,卻讓趙匡亂深深的跪了下去,這兩年,面對如何,他都沒有如此低下過頭,深深的把頭埋在這小興安嶺的土地上,埋在這葬着他姐的土地之上。
“我。”趙匡亂低聲說着,他努力回想着她的樣子,越來越清醒,又越來越模糊,趙匡亂怕突然有一天把一生都沒有留下照片的她給忘了,他能做的,除了肩負着這仇恨,就是把她再牢記幾分,卻只能讓他更加痛苦罷了,但這所謂的痛苦,跟這個女人比起來又能算的上什麼?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