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貫是個講究人。
激了任非正允諾出山南下,就不再提兵家之事,只把些江湖趣事、曲賦風月來講,幾人也算是賓主盡歡。
到了第二日一早,就有內侍帶着一夥挑夫上山,送來幾十箱東西,宣讀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丐幫幫主喬峰、長老任非正,素忠良善,加新安縣男、宜陽縣男,赦賜金百兩、銀千兩,錦緞百匹,御酒百壇。特令任縣男隨太師出征金陵,降服匪首方臘、虛竹、石寶等人。”
“在下領命!”
李浩只一拱手,惹得那宣旨的內侍眉頭一皺,就要開口斥責,卻被童貫凜視而退。
李浩接了旨,就讓弟子們把這御賜之物分與丐幫上下。
見李浩接旨拿了財物,童貫終於安下心來,豪爽大笑道:
“任兄心記黎民百姓,願出山相助,道輔銘感五內。
我欲於七日後自東京誓師,南下平亂,花一個月時間至兩浙常州路,兄只需在六月中旬到常州即可。”
李浩臉色一正,慢悠悠的道:
“此乃家國大義,出手相助有何稱讚的地方呢?但童兄,我江湖鄙人,不通政兵,你我也得約法三章。”
童貫猶豫了一下,心想:
好不容易忽悠到的打手可不能這樣讓他跑了,不管他說的多苛刻我都先允諾下來,之後上了戰場可未必由得了他。
“任兄但說無妨,童必竭力而爲。”
李浩笑道:
“倒也不是什麼難事。其一者,這虛竹偷我寶物,實在可恨,若遇着此人,需由我來結果他,不假借他人之手;其二,我所遺失的七號手雞,無論是何人得了,都得交還於我;其三嘛,我不通兵法,可既然是助拳,也不想對軍隊調度一竅不知,所以想討個參軍之職,旁聽軍議。”
合理,這要求可都太合情合理了,比童貫的心理底線高出不知多少。
虛竹和手雞本來就該給這任非正處理,至於旁聽軍議.
只要不是要指揮權,多個人旁聽有什麼關係?
何況這任非正和虛竹有盜雞之仇、奪雞之恨,這是一個絕不可能走漏消息的鐵桿隊友啊!
沒見他一聽要幹虛竹打方臘,立馬兩眼放光的答應下來了嗎?
童貫爽快一笑,立馬答應了下來:“這三件事都不成問題!”
敲定了意見,又和李浩喬峰拼了會兒酒,童貫才告辭離開,回汴京去了。
五月酷暑,熱的離譜。
童貫攜數萬精兵浩浩湯湯的南下,水路並進,一路徵召民夫,動向天下皆知,直奔如今方臘還在攻佔的兩浙路北部而去。
終於在五月末,大軍前鋒趕至兩浙,守住了常州、潤州(今鎮江),使得兩浙不至於盡落方臘之手。
六月初,童貫大軍到了常州,一路上徵調了近二十萬廂軍、鄉兵、民夫,再加上兩浙、江南東西一些被方臘軍打得丟盔棄甲倉皇而逃的殘兵,號稱四十萬大軍,於太湖以北佔州據縣、收復失地,修建營寨。
以如今的通訊條件,童貫於京師誓師之時,方臘就已盡知此番來敵由童貫舉帥、西軍折家當家人折可求爲將。
明教亦是小心應對,早就在太湖以南陳列明教大半家底,把守要道關隘,互成掎角之勢,牽扯童貫大軍。
童貫亦未急功冒進,立刻攻打,而是一邊收編各地殘兵,操演兵陣,收集船舟,讓遠道而來的客軍適應當地氣候;一邊派小股精兵不斷攻打幹擾方臘軍所駐守佔據的要塞之處。
雙方試探了幾場,都覺此前低估了敵人的棘手程度,愈發謹慎小心,一時間竟成隔湖相望之勢。
六月十一,在童貫的迎接下,李浩穿過了關隘,走過高聳的營障,進了中軍營帳。
一路上,童貫熱情的介紹着這營地的種種佈置。
李浩也是嘖嘖稱奇,露出軍事小白的羨慕,讓童貫多講了些,暗自把這種種佈置記在心中。
好了,現在你費了無數心思搞出來的高地和泉水的佈置,虛竹都瞭然於胸了,方臘也快知道了。
把自家的營防盡泄,童貫才意猶未盡的拉着李浩進了主帥的營帳,交待道:
“任兄神功蓋世,此番諸將都無須在意,只這折家如今的當家人折可求,任兄得尊重些。
此人是折家如今的家主,雖只假形巔峰,可折家能與山東孔家、前朝柴家並稱,亦有不凡之處,真動起手來比尋常真形還強些。”
李浩開口大笑道:
“哈哈哈!某隻是來助拳,旁聽軍事之時也必定少言,定不惱了此人就是。”
童貫就引得李浩安置下來,此後數日參贊軍事。李浩也與童貫手下諸將混了個眼熟。
只這折可求一直對他橫眉冷眼,李浩也不在意,每天準時參加開會,會上也一言不發。
如此半月,童貫靠着兵多將廣,四處精兵出擊之下,也奪回了不少關隘要地,最終引得方臘親自出手,滅了一支千人偏軍。
七月初,中軍,主將帳內。
童貫坐在主位,折可求和李浩等十幾人分列左右,各坐一席,卻無人動席面上的酒菜,各個是愁眉苦臉。
童貫長嘆一口氣道:
“昨日裡,官家又給我傳話了78次,言說蔡相已經敗了田虎數次,收復了三洲之地,高俅策反了晁蓋手下的叫宋江的頭領,亦勝了梁山一陣,王相在淮西也有斬獲。”
帳下羣情激奮,這個說方臘豈是其他三賊可比,那個建議還是繼續穩紮穩打,一時間議論紛紛。
瞥了眼默默不語的任非正,童貫頭疼的拍了拍腦袋,第一次感覺這手雞方便之餘還能帶來如此麻煩。
官家催的緊,那這仗是必須得打了。
“好了!”童貫一拍桌子,怒斥道:
“官家要打,就必須打,還要打得漂亮!可求,你有何計?”
長着死人臉的折可求面無表情的開口道:
“古往今來,雙方兵過十萬,哪還有什麼計謀可言?無非是正面決戰罷了,勝者生而敗者死。”
童貫冷哼一聲道:
“直接攻敵軍南邊營寨,不是如同攻城?本來九分的勝算也只五分了,不妥、不妥!”
這時,衆人下首一將出列,正是從金陵逃得性命,一路跑到太湖的劉夢龍,他拱手道:
“太師!不如水路並進?水師難練,絕非方逆三兩月可以練出的。
方臘營盤亦依水而建,如今太湖之上,太湖水師尚存,是我方的大優啊!”
童貫來了興趣,問道:“如何用這水軍,有何良策?”
劉夢龍復稟道:
“太師先教馬步兵去探路,約這方賊大戰,引賊出戰,然後調水路戰船並些西軍精銳,去劫賊巢,令其兩下不可相顧,可獲羣賊也!”
童貫望向折可求,見其微微頷首,定下心來,決定用此計策,又與諸將安排分撥兵馬,後語李浩道:
“既要誘賊,就光明正大的打出旗號來,逼其現身!
還請任兄以手雞之法如那虛竹般通傳江浙,約這方臘於七日後仿舂秋之時,列陣爲戰!”
衆將皆拍起來馬屁道:
“太師高明!若是如此天下皆知而方賊不敢應戰,必失軍民心。這樣哪怕不敢不願,方賊也只能硬着頭皮與吾等正面交鋒了!”
幾人正拍着馬屁,就聽得外邊來了個傳令兵道:
“姑蘇慕容復帶了千來人前來拜見太師,言說欲助太師平定方臘!”
慕容復此前在西湖與方臘一起殺了林靈素,可這事知道的人就當時的幾人。
之後他也基本沒參加什麼明教的活動,在世人眼裡姑蘇慕容仍然只是一個江湖勢力,與明教了無瓜葛。
“哈哈哈!”童貫一拍桌子,大喜道:“這下真形境的戰力也是吾等更多了,此戰必勝!”
幾人還要恭賀,折可求卻不識趣的打斷道:
“慕容復帶來的諸人中可有女眷老人?”
傳令兵答道:“有,不少!”
折可求緊繃的臉放鬆了些,朝着童貫說道:
“雖然慕容復這樣的江湖大俠應當不會投靠方臘,可還是不得不防,他的家眷手下也未必和他齊心。諸位只與他說吾等欲決戰,莫說水師奇襲之事!”
“善!”童貫點頭,然後便拉着李浩和衆將士出去把慕容復迎進了營帳。
酒過三巡,看着一副謙謙君子樣子慕容復和一直沉默的‘任非正’,童貫笑得很得意:
這下怎麼輸?穩了!
明教大營內,‘虛竹’快步穿過層層守衛,走至方臘的帳內,笑道:
“教主果真是天命所歸!在教主的引領下,小僧那時靈時不靈的宿命通又發揮作用了!”
李浩遞上了童貫大營的防禦陣圖,然後把這童貫約戰偷襲的毒計和盤托出,樂得方臘合不攏嘴。
“既然這童貫想約戰,那就約戰!”
七月三日,任非正通傳江南諸地,約戰方臘大軍七日後於太湖平原列陣大戰。此地平坦至極,無陷阱、埋伏之憂,可以說是陣戰最公平之地。
七月五日,虛竹通傳江南,應下了這場約戰。
七月十日,剛入秋本該還暖和,可這一日卻是西風蕭瑟。
是日,太湖之上,波濤洶涌,日照湖水,如萬道金蛇,翻波戲浪。
龍旗之下,大船之上,‘任非正’跟着劉夢龍一同南望,已遠遠看得方臘營寨層影,忽自營中衝出幾十條小船來。
“哈哈哈!”劉夢龍迎風大笑,自以爲得志。
“區區幾十艘小船,如何阻得我萬人水師?任先生,賊計窮耳!”
爲首的小船船篷當中,‘虛竹’一口飲盡了杯中酒水,對眼前人道:
“教主,我這便出去引了那任非正離開。您使了神通滅了朝廷水師後,可一鼓作氣帶兵直入官軍營寨,慕容家家臣會於中接應,然後再反身去主戰場支援。”
“大師真不用我相助嗎?我們二人聯手.”
李浩趕忙止住方臘的話頭道:“我已算得,此番必是有驚無險!擊敗官軍要緊,教主勿要擔憂!”
說罷,他便快步走出小船。
遠遠看到那小船上的醜僧,劉夢龍笑不出來了,瑟瑟發抖的看向身旁的‘任非正’道:
“任先生,那僧人,就是虛竹?”
“哈哈哈!可找到伱了,賊僧!”任非正沖天而起,直撲向虛竹,虛竹也是僞做一驚,使了神足通化作飛機,奪路而逃。
二人一追一趕,很快就消失在了天際。
這樣也好,憑水師實力攻營也足夠。放下心來的劉夢龍指揮巡船上去滅殺這些方臘的小船,就欲要繼續攻向方臘營盤。
這時,此前虛竹所在小船又走出一個人來。
風起、雲動、水涌、雷落,只留下一片狼藉。
方臘化作應龍之身,飛往北邊,在距官軍營地四十里處,有事先埋伏的一隻精兵和慕容家的門客等候。
一聲棒鑼聲響,童貫戎裝披掛,騎着玉雕金鞍馬,躍馬朝前,高呼傳音傳遍整個平原兩側,義正嚴詞的叫陣道:
“逆賊亂黨,休要猖狂!方臘,國有國法,你公然謀反,罪不容赦,今朝廷天兵已至,定叫爾等灰飛煙滅!”
打對面萬軍叢中亦有一將頂盔掛甲,縱馬而出,高喝道:
“童賊!今日你爺爺石寶就要取了你的性命!”
方臘呢?如此大戰,他居然不來主事?
童貫心生不妙,呵斥道:
“怎麼是你個孬貨出來?方賊呢?莫不是沒卵子的跑了?”
“哈哈哈!”石寶一揚大錘,示意中軍開撥向前,大吼道:
“教主如今,怕是已經在你大軍營中了!”
童貫身後萬軍譁然,士氣大跌。
童貫暗罵無恥,怎麼能和我一樣偷營呢?爲了提振士氣,他便也高呼道:
“亂臣賊子,我早就請了丐幫任非正長老並兩萬水師攻你大營,此時也在你營內了!”
一切戰術轉換家?
官軍士氣提振了些,可石寶已直接擊鼓下令大軍前攻,又喊道:
“有虛竹大師守營,我軍無礙。沒根的只有你們!”
不對啊,沒了虛竹方臘,對方此地不只石寶一個真形?
可我們這邊有兩個,折可求也是真形戰力啊,三打一,優勢在我!
見石寶已經率軍前衝,童貫一馬當先衝了上去。
“可求、慕容先生,我們三人合力,殺這石寶!”
折可求高喊道:“祖宗助我”,數道虛影便入其體內。他氣勢大增,就也要縱馬前衝。
然後,折可求背後就中了一劍。
諸將士俱是大驚,連已衝出老遠的童貫都驚訝的回頭。
折可求勉強轉過身來,就見陽光照耀下,慕容復一臉無所謂的鬆開了長劍,像狐狸一樣眯眼笑着:
“對不住啦!我是臥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