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來了,每週都這麼準時。”病牀邊的人正洗完手,看見推門走入的林晚晚,笑着朝她點了點頭。
“章姨,辛苦你了,剩下的我來做吧。”挽起衣袖,林晚晚小心翼翼地掀起被子,熟練地替牀上的人按摩。
用力適中,不能太使勁,又不能太輕,不到一會就讓她滿頭大汗。
章姨睇着越發消瘦的林晚晚,不由有點心疼。
她是這醫院的專職看護,照顧這個病房的人已經足足四年了。
“媽的情況還好嗎?”稍微告一段落,林晚晚擦擦額上的汗,細心地把被子蓋好,免得牀上的人着涼。
“還是老樣子,說明會慢慢好起來的。”一般的植物人躺了幾年,肌肉萎縮,各方面的器官都會有衰退的現象。難爲林媽媽除了因爲只是輸液而變得皮包骨外,各項指標十分穩定,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尤其是在她跟林晚晚的小心照料下,堅持替嚴茂蘭按摩,肌肉萎縮得相對比較遲緩。
章姨做這一行將近十年,第一次遇到這樣有孝心的孩子。
嚴茂蘭即使在三伏天,後背和腿上也沒熱得起痱子;在酷寒的時候,亦不見有凍瘡。
林晚晚平日忙得腳不沾地,一有時間總會來醫院,在牀邊握着嚴茂蘭的手,小聲說着自己這周瑣碎的事。
即使她明白牀上的人昏迷不醒,不可能聽得到,這四年來一千多個日子,林晚晚從來沒有放棄過。
章姨見她面色蒼白,眼底一圈的青影,暗暗嘆氣:“晚晚還沒吃吧?我帶了飯菜,一起來吃。”
林晚晚笑着謝了她,又聽章姨苦口婆心地勸說:“雖然你媽媽的醫藥費是很大的負擔,可是你也別忘記照顧好自己。身體是革命的資本,別到時候你媽媽好了,晚晚你卻倒下了……”
“我曉得的,”林晚晚知道這位看護一向熱心,對自己又多加照顧,心裡一直很感激:“章姨燒的菜越來越好吃了。”
“你這孩子嘴巴真甜,喜歡就多吃點,瞧你最近瘦的。”章姨皺着眉,一筷子挑着菜裡的肉都往她碗裡夾,恨不得讓林晚晚一下子吃成胖子。
林晚晚笑眯眯地把飯菜都吃了個乾淨,平時太忙,沒能靜下來好好吃一頓,每週就指望着章姨給她加菜了。
尤其是,章姨的飯菜裡,依稀能吃出往日嚴茂蘭的手藝……
望着章姨樂呵呵地把碗筷收了,出去刷洗,林晚晚滿臉掛着的笑意才慢慢褪了下去。
她站在病牀前,睇着媽媽高雅清麗的面容現在蒼白且憔悴,身上插着各種管子,緊緊閉着眼。那雙慈祥的眸子,自四年前就再也沒有睜開過。
林晚晚跪在牀邊,小心避開輸液的針頭,握着嚴茂蘭的手心裡呢喃:媽媽是不是在做着美夢?只是這場夢,您做得太久了,晚晚一個人就要支撐不下去了……
許久,她紅着眼出了病房。
章姨習以爲常,伸手拍拍林晚晚的肩膀,無聲地安慰着。
在醫院這麼多年,看慣了無數的生老病死。但她還是疼惜這個孩子,希望晚晚能過得更好……
“章姨,這個月的看護費,得下週才能給您了……”林晚晚低下頭,胡亂揉了揉眼,歉意地說道。
物價上漲,藥品的價格也升了不少。她向來沒有積蓄,只能想着下週一筆翻譯的錢要打過來,先給章姨墊上。
章姨深知林晚晚的性子,這麼幾年來從來沒拖欠過看護費,對她還是很信任的:“晚晚,如果手頭太緊,你晚些再給我也行。”
這孩子不要命的工作,章姨真怕她的身體要吃不消了。
林晚晚笑了:“多謝你,章姨。”
“真巧,林小姐。”
直到醫院探視的時間即將結束,林晚晚這纔出了病房,靠着冰涼的牆壁稍稍吁了口氣,沒想到會遇到熟人。
她禮貌地笑了笑:“你好,顧先生。”
瞥見林晚晚通紅的雙眼,顧凱目光一閃:“我爸的老毛病又犯了……林小姐這是?”
林晚晚低下頭:“我來看看我媽……顧世伯還好吧?”
“急性膽囊炎,醫院緊張得不行,一進來就送急症室,現在裡面就我爸還活蹦亂跳的。”顧凱笑得有點無奈,看怕他爸成了醫院急症室裡面第一個還能自理的病患了。
“林小姐現在有時間麼?我想跟你談一談。”
林晚晚看了看手錶,離家教的時間還早,又想到這人前幾天替她解了圍,於情於理也該答應,便點頭了。
醫院的一樓設了休息室,是專門爲病人家屬服務的。
顧凱熟門熟路地點了一杯咖啡,林晚晚則是要了一杯橙汁,兩人面對面的坐着,好一會相顧無言。
周圍有小孩的吵鬧聲,家長的呵斥,還有家屬愁眉苦臉地低聲交談。
林晚晚受不住這樣的沉默,率先開口:“不知顧先生想要跟我談什麼?”
顧凱睇着手裡的黑咖啡,忽然擡頭說:“林小姐,我們結婚吧。”
林晚晚愕然地看向對面的人,下一刻心生惱怒:“顧先生,請不要拿這樣的事開玩笑。”
“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顧凱斂了笑,目光炯炯:“我是認真的。”
一個前後只見了三次面的人,卻突然向她求婚,林晚晚實在聽不下去,站起身就要走。
顧凱抓住她的手臂,輕聲說:“林小姐不妨聽下去,這件事對你我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不必了,”林晚晚掙扎了幾下,卻甩不開他的手,不由蹙起眉:“顧先生,請自重。”
“令堂的事,我略有耳聞。一大筆的醫藥費,是個不小的負擔,單憑林小姐的工作,以及各項兼職,只是杯水車薪。”顧凱從容地收回手,滿意地看着林晚晚再度坐下。
秀麗的臉容微微發白,她睨了他一眼,語氣極爲不悅:“顧先生找人調查我?”
“沒有,”顧凱搖搖頭,漫不經心地笑了:“林小姐當初的事轟動全國,隨意翻查四年前的報章雜誌就足夠清楚了。”
林晚晚抿緊脣,桌下的手握成拳,隱隱有些顫抖:“這跟顧先生要和我結婚有什麼關係?”
“你需要一大筆錢來支付令堂的醫藥費,而我又厭倦了一次又一次的相親。各取所需,林小姐不覺得我們很合適?”顧凱傾身向前,放柔了聲線,循循誘導。
“這是一筆非常划算的交易,結婚的事除了至親,也不會有其他人知道。”
林晚晚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裡有點動搖。
但是這幾年經歷了不少事,她不管如何都不願將主動權交在別人的手上。
林晚晚迅速鎮定下來,沉聲問:“顧先生的意思是,婚後你會主動承擔我母親以後所有的醫藥費用。而這段婚姻,只需要一個簡單的公證,沒有婚禮,也不用知會兩家的親屬?”
顧凱眯起眼,所有的醫藥費用……看來她比自己想象中要謹慎和聰明。
“不錯,顧家會支付令堂這筆昂貴的醫藥費。而婚後我能給你的,除了顧太太的名頭,只有一顆華而不實的鑽石戒指了。”
“我很懷疑,這筆龐大的費用顧先生確切有能力支付嗎?”林晚晚擡起眼,直白地問。
顧凱嗤笑一聲,答道:“林小姐那天去的酒店就是顧家名下的其中一處產業,如果還抱有疑問,我可以立刻請顧家的私人律師過來大約說說顧家現有的資產。”
聞言,林晚晚沉思了片刻,心裡已經有了決定:“顧先生,這段婚姻的限期是多久?”
“三年如何?”顧凱靠在椅背上,難得打趣道:“就怕那時候,林小姐要捨不得結束這段婚姻。”
“既然顧先生擔心這一點,我們不如定下一份協議,免得事後發生不必要的紛爭。”林晚晚望着對面神情閒適的男人,心不在焉道:“既然顧家有自己的律師,也就省去了不少麻煩。等協議出來,我們再細談。”
家教的時間差不多了,她沒有再看顧凱一眼,徑直離開了。
留下顧凱喝着杯裡冷掉的黑咖啡,脣邊微微上揚。
方纔林晚晚突然從柔弱的兔子變成刺蝟的模樣,令他不禁覺得,往後的日子會相當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