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醫會議廳。
靠門的近端,幾人散落的坐着,面帶微笑的交談,留出了遠端十幾米長的桌子,顯的略略有些空曠。
長桌中間一字排開四盞綠蘿,與窗臺上的吊蘭遙相輝映,卻是都有些萎靡。
事實上,坐在面對玻璃門一側的男人,神情同樣萎靡,只是強打着精神跟人聊天,臉上的微笑,假的明顯,又讓人無可指摘。
坐在他對面的幾名醫生的表情如常,甚至稍稍有些淡漠,反而令人略感放鬆。
只有在醫院裡,大家纔會對假笑如此的體諒,也只有在醫院,大家纔會對淡漠如此的寬容。
“凌醫生過來了。”一條小行政狗遊了進來,面帶討好的向幾位大佬報信。
普外大主任“恩”的一聲,坐直了起來,再回頭道:“武院長,咱們先聽聽凌醫生的看法。”
“好。”武院長也挺直了腰,臉上露出一絲真笑,夾雜着假笑,道:“凌然入學的時候,我就記住了,那時候還挺擔心的,沒想到是個學霸。”
“想來也是。”普外大主任笑呵呵的道:“雲大的教學水平也好,幾年的時間,教出一個這麼強的醫生,入院就能上陣,很了不起。”
“在學校的時候是厲害,也沒有厲害到現在的程度。”武院長此時的笑容裡,就帶着一絲疑惑了。
“天才就是這樣子了。”普外大主任纔不會做什麼解釋呢,問就是天才,要不然呢。
咚咚。
幾人同行的聲音,從走廊的另一端傳來。
這間會議室是院裡用的,坐在裡面看外面,是一覽無遺,有人來,也會第一時間傳回聲音——當然,誰都快不過馬屁精就是了。
單泉、凌然、左慈典、張安民和餘媛一行,出現在透明大門的另一邊。
單泉在最前,卻像是個前鋒似的,走的稍有些急了。
凌然在後,安步當車,有左慈典和張安民擁簇,頗有些氣勢。
餘媛若隱若現,落在最後面。
普外大主任面帶微笑的站了起來,自有人上前開門相迎。
“凌醫生來了。老單,過來坐。”普外大主任微微點頭,沒什麼囉嗦的道:“凌然,這邊是武院長,也是你在雲大醫學院的老院長了吧。”
“是。武院長好。”凌然遞出一個微笑:“現在也是我們的院長。”
會議室衆人皆有些訝然。這個話說的就好聽了,而且還挺有水平的,卻不是凌然日常的做派。
只有左慈典面色自然。雲醫早都是雲華大學附屬醫院了,雲華大學醫學院的院長,被雲華醫院的醫生稱作院長,也是再理所當然不過了。凌然,無非是說了句大實話罷了。
坐在對面的武院長表情好看了一些,也道:“不愧是我們雲大畢業的學生,恩,凌醫生,今天找上門來,也是因爲一件不情之請。”
凌然面色如常的看過去,沒事兒也不會找他來。
單泉有些羨慕有些好奇的看過去。要說他也是主任醫師了,病人家屬的請託接過不少,像是眼前這麼正式,調兒起的這麼高的,卻是未曾得見。主要是他的專長就是單孔腹腔鏡,這個項目,註定了做手術的病人得的都不是什麼大病,最起碼,人家是不擔心做不好的,否則,就用多孔腹腔鏡或者開腹手術了,那樣子的操作性更強。
凌然掌握的技術卻不同,尤其是肝切除手術,目前在國內的排名都很高,其新開發的術中隨檢的肝切除術,對於身體狀況不好的肝癌病人來說,可以說是保命神技。
最近一段時間,凌然受邀請出去飛刀,有三分之一時間,都是做相關的手術。其中部分是因爲病人或家屬知曉,部分則是同行想要偷師而大肆介紹。
武院長顯然是自己知曉的一類人,不出意外的道:“我想請凌醫生給我父親做一臺肝癌的切除手術,但是……”
他停頓了一下,頗有些爲難的再次開口:“我父親本人不是很想做手術,所以,我想能不能請凌醫生以雲醫的學生的身份,給我父親做手術?”
“老武院長肝癌了?”凌然入學的時候,就有聽過老武院長的講座。作爲雲醫的創始者之一,老武院長有着豐富而傳奇的一生,在凌然的印象裡,他理應是頤享天年的狀態……
並不年輕的小武院長輕輕點頭:“我父親今年80歲了,按道理說,做這麼大的手術,確實是太兇險了。但是,肝癌是體檢出來的,尚在早期,不做手術,我又心中難安。”
凌然沉默幾秒鐘,緩緩道:“手術我可以做,但要服從於病人的意願。”
“你只要告訴父親,你是雲醫畢業的醫生,他多半就願意做了。”小武院長苦笑一聲:“他其實也知道你的,雲醫培養出來的醫生多了,能這麼年輕,就聲名鵲起的,最近些年卻不多了。”
左慈典此時不得不插話,道:“如果是需要雲醫畢業的醫生的話,應該還有其他的人選吧。”
“父親更願意給年輕人機會。如果是成名已久的醫生的話,父親反而擔心,給人家太大的壓力。”小武院長說到這裡,聲音已是發生了些微的變化:“我一直勸說父親,先考慮自己的身體,不要考慮太多手術外的事情,他卻告訴我,醫生和病人最好是不要考慮手術外的事,我們做了行政的,卻必須要多想再想……”
會議廳內,衆人相顧無言。
良久,普外大主任才低聲道:“老武院長顧慮太多了。”
旁邊幾人亦是喟嘆連連。
“拍了核磁共振嗎?”凌然沒有再多囉嗦。病人的想法怎麼樣是一回事,病情又是另一回事。
對於一名80歲的老人來說,如果外科手術的條件不好,那就沒有必要強行切除了,降低生活質量又不能延長生存時間,或者就算能夠延長一定的生存時間,生活質量降低的太厲害,也是得不償失的。
武院長連忙拿出準備好的磁共振的影像片。此時此刻,他就像是普通的病人家屬一樣緊張而忐忑了。
旁邊的左慈典看了眼右下角的編號信息,順手打開夾帶過來的筆記本,並將原片給調了出來。
凌然先看了成片,再看原片,神色沒有絲毫的改變。
等看完了,凌然直接站了起來,道:“去看看病人吧。”
武院長等人全都嘩啦啦的站了起來,因爲節奏被打亂,全都有些傻乎乎的。
凌然率先出門,身後是緊隨其後的左慈典。
其他醫生自然而然的排序,跟上了凌然,組成了一支兩排的大隊伍。
所有人都穿着白大褂,遠遠看起來,像是一條白色洪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