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臺港一院的老樓總是顯的格外的陰森,即使是正午的陽光射進來,也令人渾身上下,有擺不脫的涼氣。
韓薇一口氣跑到了二樓,再快速的從樓梯間裡探頭出來,就見凌然等人,也不過是剛剛走出了電梯。
韓薇不由得意的一笑,她的身體素質向來都是一羣人裡最好的,村子裡建房子,或者剛到保潔公司的時候運垃圾,她都沒有落在人後過。
不像普通人跑幾層樓梯就會氣喘吁吁,韓薇剛纔快速下樓,氣息都沒有絲毫的變化,她躡手躡腳的跟着凌然等人,像是隻笨拙的實習生似的,胡亂的就進了病房。
“這位就是病人竇成功了,今年58歲……”剛進門,韓薇就聽見一個又老又柴的聲音向凌然介紹情況:“病人確診肝內膽管結石已有12年,最近幾年陸續發現了膽結石和腎結石,另有高血壓、冠心病……家屬照顧的很細緻,現在是疼痛加劇,所以想要做掉……”
凌然邊聽邊點頭,再向病人道:“我先給你做一個體格檢查。”
他說着擦酒精凝膠,晾了一會,才掀開病人的病號服。
韓薇踮着腳,正好能看到凌然的手背。隔着好幾個人,只感覺手背上的肌膚細膩而清爽,令人看的舒服,修長的指節也很漂亮……
韓薇不由用手捅捅前面一名年輕醫生,低聲道:“凌醫生現在做什麼呢?”
“體格檢查。”年輕醫生看到對方的工勤服,略微有些不耐,但再擡頭看看臉,發現妹子雖然是個小圓臉,眼睛卻也是又圓又大的,於是頓覺可愛風也不錯,遂再加了一句:“凌醫生現在是檢查病人的病竈和基本的身體狀況。”
“不是拍片了嗎?”
“任何檢查手段都只能看到一部分的信息。”
“這樣啊……”韓薇嘟嘟嘴:“這樣的話,也挺沒意思啊,跟我們擦桌子也差不多。”
“有意思的地方多着呢。”年輕醫生見妹子嘟嘴,更覺得可愛了,故弄玄虛的道:“就像是左醫生剛纔說話,你就沒聽出來有意思的地方。”
“他剛纔說有意思的話了?”韓薇大爲驚訝。
“當然。你猜猜是哪一句?”年輕醫生很想說,猜不中請吃飯之類的話,但是,想想晚上還有那麼多病例要寫,他就沒有再說出來。
韓薇在腦海中將左慈典說的話回想了一遍,輕輕搖頭:“猜不到。”
“你可能不記得了,左醫生剛纔說,家屬照顧的很細緻……”年輕醫生拉長了音。
“這句話有意思?”韓薇內心對醫生的信仰略微有些動搖了,眼前這個孩子別是讀書讀傻了吧。如果是那樣的話,還不如繼續做保潔,偶爾去太平間和殯儀館幫幫忙,一個月賺的也不少……
年輕醫生呵呵一笑:“這句話有隱含的意思。”
“哦?”
“一般來說,是暗指病人家屬喜歡找事,比較龜毛,明白嗎?”
韓薇“哦”的一聲,眼神又是一亮:“這是醫生的黑話?”
年輕醫生左右一看,忙道:“最多就是暗語了,你不要對別人講哦,”
“不知道凌醫生聽明白沒有。”韓薇的語氣裡帶着濃濃的疑慮。
年輕醫生愣了愣:“你擔心他什麼啊,他都做到這個份上了……”
“噓。”韓薇根本不理他,手搭脣上,又低聲道:“檢查完了。”
年輕醫生又憋又氣,只能在內心寬慰自己:我遇到的妹子不都是類似的嗎?這個還長的可愛呢。
如此一想,他的心緒就平和了,情緒也漸漸穩定了下來,彷彿能夠再值班12個小時似的。
“身體狀況基本穩定,病情沒有太大的變化。”凌然收起手來,又重新擦了酒精凝膠,再看看對面的病人和家屬,道:“我現在有兩個手術方案,可以提供給你們。你們可以自行選擇……”
“我們都不懂醫的,你讓我們自行選擇,選錯了怎麼辦?”站在病人竇成功身邊的是位40歲左右的女人,梳了一個很複雜的髮型,說話中正平和,但話裡帶着質問。
左慈典一看就知道,這是典型的難惹型高知。他趕忙往前一步,未等說話,卻見凌然又開口了。
“兩個方案是各有優劣的,你們自己判斷是否能達到要求,然後再做決定。”凌然說到這裡,見那女人又要說話,於是擺擺手,道:“等我說完,你再問。”
醫生相對於病人和家屬,還是有着天然的權威性的。複雜髮型女皺了皺眉,像是忍住了的樣子。
凌然換了口氣,再道:”目前的兩種方案,一種是快速手術方案,以切除病變位置爲主,手術時間預計兩小時以內,可以採用常見的術式。第二種是較長時間的手術方案,從病人的預後出發,儘可能的降低手術期間的出血以及一應損傷,手術時間預計4小時,術式會較爲不同。”
“那手術肯定是早點做完的好吧。”女人奇怪的看着凌然,道:“兩種區別這麼明顯,你還問什麼?”
左慈典聽她的語氣略衝,插話似的笑道:“您是竇先生的女兒?”
“對。”
“竇女士是做什麼工作的?”
“我做什麼工作的,有什麼關係?”
“我覺得您不是醫療相關行業的人。”左慈典並不是一味的忍讓,而是略略帶一些強硬的道:“要我判斷的話,您估計是做老師的?”
對方遲疑了兩秒鐘,問:“你怎麼知道的?”
“我們做醫生的做久了,經常能遇到這種情況,就是一些老師明明不懂醫學,但特別喜歡教訓人。所以,我猜您多半是位老師。”
40歲的竇女士也不是完全的不講道理,被左慈典夾槍帶棒的給諷刺了,反而冷靜下來,道:“意思我說的不對唄?”
“說的不對。”左慈典面帶微笑,語氣直接道:“我們凌醫生在肝切除領域,是國內有數的專家,其實你們應當也知道,否則,不會特意找過來做手術。一般來說,凌醫生其實是不會給病人或者家屬選擇手術方式的,現在也是竇先生的身體條件比較好,有做高級手術的機會。這是難得的機會,希望諸位能夠認真選擇,畢竟,手術最終是要施行在竇先生身上,體現在日後的生活質量中的。”
經此一說,竇家人果然都有些冷靜下來。
“你說的高級手術,是哪種?”竇女士緩了一口氣重新詢問。
“凌醫生。”左慈典重新讓出了位置。
凌然點點頭,道:“長時間的手術方案,相對來說是難度更大,預後更高的高級手術方案。”
“時間長的反而更好?”
“是的。”
“那讓我們選是什麼意思?這種更貴?”
“手術費用方面相差不大。”凌然道:“重點在於手術後的配合。”
“您說,我們都配合。”竇女士這時候顯的很好說話的樣子。
凌然果斷搖頭:“我不相信你。”
從醫生口中聽到這樣的回答,令竇女士又好氣又無奈,不由道:“那您想如何?”
“我需要患者充分理解這其中的區別。”凌然目光看向病人竇成功,又讓人拿了白板過來,再隨手取了一支筆,就在白板上畫了起來。
這一次,凌然只是畫了肝臟及周圍臟器的示意圖,但因爲畫的形象,卻是令人一目瞭然。
凌然則是邊畫邊道:“兩種手術方式,聽起來區別不大,實際上是有巨大的差別的。我剛剛畫的是普通的肝切除手術的術式,現在則是改良後的術式,採用這種術式,病人理論上的預後應當會更好,但如果不能嚴格遵守醫囑,積極進行復健,那效果可能還不如前者,具體到手術,你可以看到肝臟切除的範圍就有不同……”
如果僅僅是口述的話,竇家人或許還會有很多話說。
但是,當凌然用寥寥數筆,就將手術過程表現出來的時候,竇家人不得不對此多加重視了。
韓薇更是看的心馳神往。
她看的不是凌然畫的示意圖,而是竇家人的表情和神態,那種由質疑到疑慮,由疑慮到信服的轉變,是韓薇從未接觸過的。
“好燃!”韓薇想到“然君”一詞,只覺得渾身都熱騰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