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垂的一番話說的極其誠懇,嵐禎不由得漸漸擡頭望向他的眼睛。
“也許,我可以原諒你的過往,但我卻不能夠原諒我自己。你是雄鷹,就應該像鷹那樣縱橫馳騁於天際,而我,只是一隻被折斷了翅膀,任人凌辱的雨燕,上天註定我已經無法再與你比肩,更無法企及你的高度。我相信,終有一日,你會實現你所有的夢想,所以,我希望你能夠忘掉我,我早就已經不再是你心中的禎兒了。”
嵐禎哽咽着,往事如煙,那些對幸福的祈盼早已如昨日黃花般凋零,殘酷的現實令她不敢再對自己對未來抱有任何奢望。
“禎兒,不!是我對不起你,是我辜負了你。我不許你有這種想法,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最好的。”慕容垂一時竟不知該怎樣安慰他的禎兒,只有下意識的將她摟的更緊。
每日裡在苻堅面前強顏歡笑,每日裡如履薄冰般的日子,嵐禎早就已經厭倦了。她多想踏踏實實的就這樣躺在自己所愛的男人的懷裡,從此過着一種淡泊怡然的日子,這也是她一直以來的夢想。可是現在,連這個小小的幻影都被打破了,她真的不敢再奢望什麼。
嵐禎慢慢將慕容垂的兩臂移開,向後退了兩步,目光中有不捨,更是決絕。她突然轉回身,什麼也不說,堅定的朝前方宮殿走去,那裡,有苻堅在焦急的等待着自己。
是的,腳下這條路是自己選的,她已經無路可退,無論前路有再多辛苦,她都只有義無反顧的走下去。
慕容垂就這樣眼睜睜的望着她走遠,漸漸淡出自己的視線,而他,卻無力將她挽留。他不但沒能保護好自己心愛的女人,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令她受到傷害,他已經沒有勇氣再次面對禎兒。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儘快實現自己的霸業,也許只有這樣,才能將禎兒徹底從苦海中解脫出來。
慕容垂已經習慣了在隱忍中生活,眼下苻堅對自己雖極爲器重,但慕容垂仍能夠深深感受到苻堅也無時無刻不在防範自己,加之他的身邊又有衆多王猛安排下的眼線,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王猛等人牢牢控制住,慕容垂及衆多鮮卑人就這樣如履薄冰般的在秦國生活了好些年,但儘管如此,慕容垂從沒有輕言過放棄,他知道,要顛覆一個國家的政權,向來都是艱苦而漫長的過程,何況是秦國這樣的帝國。他只不動聲色,暗地之中卻悄悄集結了許多志同道合的心腹以及曾經的鮮卑部下,將隊伍不斷髮展壯大起來,只要時機一到,他便會揭竿而起。
及至這一年的七月,宰相王猛突然病逝,慕容垂才終於得到解脫。
而王猛的突然病逝,卻給苻堅帶來了沉重的打擊。秦國雖處在經濟鼎盛的時期,但鼎盛的後面,卻危機四伏,隱藏着各種各樣的社會危機。昔日有王猛在,各方勢力礙於王猛不敢有所動作,王猛病逝之後,那些平日裡早就有稱霸之心的各路反軍都蠢蠢欲動起來,而這些人裡面,當屬慕容垂隱藏的人馬最爲強盛。
時有常侍慕容紹覺察到這種變化,對其兄慕容楷說:“秦恃其強大,累年征戰,不勝不休,北戍雲中,南守蜀、漢,轉運萬里,道殣相望。兵疲於外,民困於內,危亡近矣。慕容垂仁智度英拔,必能恢復燕祚,我輩但當愛身以待時耳”!
慕容垂子慕容農也暗中對慕容垂說:“自王猛之死,秦之法制,日以頹靡,今又重之以奢侈,殃將至矣,圖讖之言,行當有驗。大王宜結納英傑以承天意,時不可失也!”慕容垂早已有此意,爲防外泄,便笑着說:“天下事非爾所及”
嵐禎與慕容衝也注意到了這種變化,但大秦帝國根深蒂牢,豈是一朝一夕說撼動便能撼動了的。爲了繼續牽制苻堅,嵐禎只得繼續委身於他,以色相引誘他,令苻堅日漸荒廢了朝度,以激起了更多朝中大臣們的不滿情緒。
同年八月,一直被苻堅玩弄於股掌之中的慕容衝突然從苻堅身邊銷聲匿跡,毫無蹤影。苻堅派人四處探尋,尋訪不得。
同年十月間,慕容垂向苻堅請命,帶兵前去鎮壓各路反抗勢力。苻堅猶豫未決,嵐禎見狀,連忙在苻堅面前爲慕容垂打圓場,並言及厲害關係,令他打消了對慕容垂的疑心。此時的苻堅早已將王猛昔日之言忘到了九霄雲外,於是便欣然應允,撥付兵馬給慕容垂。
慕容垂終於逃出樊籠,如魚得水,從此天高地闊,任他縱橫馳騁。
慕容垂拉着自己的隊伍,奔走于山野之間,這麼多年的隱忍和等待,如今終於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這怎能不另他心中雀躍。精神振奮了,心情也自然好的不得了,昔日平淡無奇的景色如今竟都變得滿眼青翠欲滴。
如今,他要帶領自己這支隊伍去安陽。而要去安陽,則必須要經過面前這條洋洋灑灑幾十米寬的河流,那河水翻滾着吐着白沫,波濤洶涌,水流湍急,令人望而生畏。河面上並沒有橋,只兩條鐵索中間用木板墊了,兩端懸於河水兩邊的懸崖峭壁上。
慕容垂並沒有被高興衝昏了頭腦,他騎在馬上突然一揮手,身後的軍隊便停在原地不動。
“將軍,前面有座吊橋,我們剛好從那裡渡橋去對岸。”說話之人乃是慕容紹。
“不,我總覺得這裡氣氛不對。”慕容垂在馬上略一沉吟,多年來的征戰經驗告訴他,這座橋四周可能設有埋伏。
“派兩個身形靈活的探子,前去打探一番。”慕容垂吩咐着。
他見吊橋的四周雜草掩映,地勢又險峻異常,假如是自己,一定會想到要在這裡設防。如今身爲統帥,他不得不小心謹慎,更要對身邊每一名將士的生命負責。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被派去勘察地形的兩個人卻依然不見回來。
慕容垂果斷的一揮手,令隊尾變成隊首,隊伍朝剛纔來的方向又原路返回。
“將軍,您能肯定有人在吊橋附近設伏嗎?”慕容紹坐在馬上,半信半疑的說道。
“我敢肯定,那兩個派出去的人直到此刻尚未回還就已經說明了這一切,如若我等就這樣大搖大擺的過去,定然會中了對方埋伏,恐怕就此便全軍覆沒。”
“那眼下我們該怎麼辦?要去安陽,就只有這條河可以通過啊?”慕容紹還是摸不着頭腦。
慕容垂在馬上微微一笑道:“誰說就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慕容垂邊說,便朝前方那一片茂密的竹林一指。
“將軍的意思是,我們可以造竹筏過河?”慕容紹一拍腦袋,欣喜的喊出了聲。
慕容垂只是微笑不語。
且說權翼等人早已派人打聽了慕容垂的動向,早早便命人在吊橋的四周設下埋伏,專等慕容垂的軍隊路過這裡,希望可以一舉將他拿下。卻不曾料到慕容垂竟然看出了端倪,並不上鉤。
這權翼乃是昔日王猛帳下一員猛將,行事作風多受王猛的影響,王猛臨死之際,推薦他接替了自己的丞相位置,並囑他一定要力保秦國,防範鮮卑燕人,尤其是慕容垂。王猛死後,眼見大王對慕容垂寵信日甚,權翼心中便不免焦急萬分,於是三番五次向苻堅稟報,可苻堅哪裡肯聽他的話,只將他的苦口婆心當成了耳旁風,時間長了便不免心生厭倦,到後來
便乾脆不再見他。
權翼沒有辦法,可是眼見慕容垂已漸成氣候,只恐他此番請命平亂是假,領兵犯上作亂纔是真。情急之下,於是便想出了半路設伏這樣一個辦法來,可是剛剛探馬回報,言慕容垂竟然折回了涼馬臺一帶砍伐竹林,做成了一支支竹筏,已然渡河而去,這怎能不另他着惱。
“天要亡我大秦啊,天要亡我大秦啊……”,權翼望着慕容垂離去的方向捶胸頓足的說道,可是事已如此,他也只有望河興嘆了。
同年十二月,慕容垂終於率部到達安陽。鎮守鄴城的乃是苻堅之子,長樂公苻丕。
“將軍,我等若這樣去面見長樂公,他會大開城門迎接我們嗎?”慕容紹面上現出擔憂的神色來。
慕容垂來到距離城門約五百米處,擡眼向對面城樓上觀望,只見城樓上旌旗蔽日,許多身披鎧甲的兵卒正嚴陣以待。
“叫參軍田山前來見我。”慕容垂下命令道。
不一會兒,田山便來到慕容垂馬下,等候發令。
“田山,我這裡有書信一封,你拿了書信進城,務必要見到長樂公本人,將書信親手交給他,切記切記!”
“將軍請放心,田山一定完成任務。”田山將書信揣在懷裡,跨馬而去。
而此時,慕容垂率部到達鄴城的消息早已傳到了苻丕的耳中,他正在大殿之內與手下衆多幕僚商議此事。
“主公,以我之見,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慕容垂這廝,野心勃勃,他既能判燕,必定能判秦,不如趁此良機,將其殺掉,以除後患。”說話之人乃是幕僚張奐。
“不可!”這時又有人出來阻止,衆人循聲望去,乃是後侍郎天水姜讓。
“哦,說說你的想法。”苻丕對此事也毫無主見,他心中雖懷疑慕容垂,可是也僅僅只是停留在懷疑階段,並無實質性的證據足以證明慕容垂欲造反的事實。張奐的說法顯然並不十分符合自己的想法。
姜讓上前兩步言道:“垂反形未著,而明公擅殺之,非臣子之義;不如待以上賓之禮,嚴兵衛之,密表情狀,聽敕而後圖之”。
苻丕認爲姜讓之言有理。恰在此時,有門人稟報,慕容垂手下參軍前來求見。苻丕略一沉吟,便命人將田山引到會客廳內。他要看看慕容垂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而此時慕容垂的人馬,皆在原地翹首張望,不知道田山此去,結果究竟如何。
“將軍,若不然吩咐衆弟兄下馬安營紮寨如何?”慕容紹又上前詢問。
慕容垂剛毅的臉上燦然一笑,言道:“不必,只消一刻工夫,那長樂公定然會出城來迎接我等。”
“將軍果有把握嗎?”慕容紹疑惑道。
慕容垂輕輕點頭。
“既如此,不管他是真心來迎接我等也好,還是假意來迎接我等也罷,不如我們先下手爲強,進城後立即拔掉苻丕這根毒刺,將軍以爲如何?”慕容紹說道。
“是啊,是啊,將軍大人,監軍此言有禮,與其這樣處處設防,不如先下手爲強。”衆人聽了監軍慕容紹之言,紛紛附和道。
“不可,現在我等只是些散兵遊勇,並無真正的戰鬥實力,如若真打起來,未必就是苻丕的對手,況且一旦如此,便會將我們的意圖徹底暴露,到時候苻堅定然會全力對抗我等,之前的許多努力便會付之東流。如今我等羽翼未豐,故還須暫待時日。養精蓄銳,集結兵馬纔是上上之策。”
衆人聽慕容垂所言有理,於是便都安靜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