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嫵接過柳如是手上的宣紙,卻推開了她遞上來的毛筆,瑩白如蔥的手指向墨汁中蘸了蘸,葉嫵直接以手爲筆,三兩下,一株簡筆墨菊躍然於紙上。她的確不會毛筆畫,不過她之前有學過一點素描,此時也只能硬着頭皮畫幾筆。
“阿嫵妹妹的畫,可真是,嗯,新穎。”柳如是壓着嘴角的笑意道,不少小姐偏頭偷笑着。
葉嫵也笑道,“各位姐姐笑話了,阿嫵真的不會作畫。”
“聽眉眉說小姐們在園中作畫,恰好我們這邊才俊們缺一首壓軸詩詞,特來看看小姐們的畫。”一道粗獷的聲音從內院入口處傳了出來。
“見過鈺王,見過賢王,見過眉側王妃,見過諸位公子。”園中嬉鬧的小姐們趕忙收斂了神色見禮道。
“如此進來,不會衝撞了小姐們?”夏侯玄聲音清冷道。
“光天化日,又是這麼多人的賞花宴,何來衝撞之說?”顧眉生眸光流轉嬌笑道。
“賢王,你意下如何?”劉啓鈺看起來應該在不惑之年,身形也略顯臃腫,不似夏侯玄看起來身形修長玉樹不俗。
幾位小姐含羞帶怯地偷瞄一眼夏侯玄,又低下頭。
夏侯玄上前翻看了一下小姐們做的畫,雖閨閣氣息濃重卻也可以看出受過良好的教育。夏侯玄的指尖停留在一幅黑白線條勾勒的墨菊上,沒有任何繪畫技巧,也不是工筆,卻惟妙惟肖地展現了墨菊的風姿。
夏侯玄在衆人的目光中挑出此畫,道:“匠心獨運,作畫的小姐是哪位,可否讓本王題詞一首?”
柳如是咬了咬脣,略有些僵硬地笑道,“這幅畫是葉嫵妹妹所畫。”
夏侯玄聞言看向葉嫵,嘴角一揚露出一絲笑意,葉嫵彷彿感到衆位小姐的眼刀,卻也只能硬着頭皮站起來道:“賢王請便。”
夏侯玄筆走龍蛇地寫道:“白衣人換太元衣,浴罷山陰洗研池。鐵骨不教秋色淡,滿身香汗立東籬。”
夏侯玄放下筆,輕吹了幾下墨跡,道:“葉嫵小姐,這幅畫可否送給本王?”
葉嫵輕笑道:“賢王惠存是小女的榮幸。”
夏侯玄把畫遞給茗煙,道:“收好。”而後笑着對鈺王道:“鈺王,這花也賞了,畫也作了,詩也題了,本王就不叨擾了。”說着朝葉嫵招了招手,道:“本王受葉大人之託照顧葉小姐,恐怕要帶葉小姐一同離去,不知鈺王可有其他吩咐?”
劉啓鈺爽朗一笑,道:“賢王自便。”
…………
“阿嫵,她們有沒有欺負你?”馬車上,夏侯玄將葉嫵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問道。
葉嫵臉頰卻飛紅地嗔了夏侯玄一眼,道:“我又不是泥做的娃娃,哪裡有那麼容易被人欺負。”
夏侯玄一把拉過葉嫵,吻了吻她的眉心,道:“你不是泥做的娃娃,你是玉做的娃娃,放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葉嫵扭了扭身子,卻被夏侯玄抱得更緊了,“我去找陛下賜婚吧?”
葉嫵推了推夏侯玄的胸膛,低聲道:“我還沒有想好。”未等夏侯玄說話,葉嫵蔥白的食指抵住了夏侯玄的脣,“別逼我,好不好?”
夏侯玄吻了吻葉嫵的食指,點了點頭。
葉嫵被燙了一般收回食指,低着頭咬了咬嘴脣,方纔道,“現在天色還早,我們去一個地方吧。”
夏侯玄笑道:“我尚且不知道京城有什麼地方能讓我的阿嫵心心念念。”
葉嫵輕輕用胳膊肘拐了一下夏侯玄,道:“別鬧,我想去東街那個廢棄的院子看看。”
夏侯玄順着葉嫵胳膊肘的力道側了側身,吻了吻葉嫵的耳垂,看着葉嫵耳垂也變成誘~人的桃紅色,方纔笑道:“你也聽說刑部侍郎的千金嚇病了的事情了?你就不怕真的有~鬼?”
葉嫵捂着耳朵往夏侯玄懷中縮了縮,細聲道:“鬼有什麼可怕的,殊不知,人心更可畏。”
夏侯玄彈了彈葉嫵的腦門,道:“有我在。”
葉嫵擡頭望向夏侯玄,夏侯玄薄脣輕珉,眼中閃爍着認真的光芒,似是茫茫星空中的一顆啓明星,讓她看着就有了方向和光明,又似遙遙星雲中的一個黑洞,不知不覺就被吸入其中。葉嫵反手抱住夏侯玄的腰,夏侯玄一怔,葉嫵的吻快速點過他的脣角,他低頭時,葉嫵已經鵪鶉一般把頭縮進他懷中。夏侯玄心情愉悅地笑着,吻了吻葉嫵的頭髮,而後敲了敲車壁,道:“去東街廢院。”
馬車調轉車頭,轆轆朝着東街駛去。
…………
葉嫵站在東街廢院前,門口的兩隻石獅子歷經風吹日曬刀刻的痕跡已經開始模糊,一塊牌匾斜着立在門旁,上面的字跡已經不可辨認,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風一吹過,頗有一絲淒涼感。
葉嫵扯了扯嘴角,道:“還真是有鬧~鬼的感覺。”
夏侯玄笑了笑,上前拉住葉嫵的小手,手指插~入她的指縫,十指相扣拉着她向院內走去。
院中的景象與在門口看到的差不多,到處是斷瓦殘壁,雜草叢生,蠅蟲橫飛,葉嫵撥開眼前的蛛網,庭院中一棟屋子格外的扎眼。別的房屋具是落葉遍地青苔爬滿,除了這棟屋子,雖然地上也有落葉和青苔,但是明顯有人出入的痕跡。
夏侯玄和葉嫵對視一眼,朝着屋子走去。
“是黑白無常來接我還是有人來給我送酒了?”一道喑啞而又帶着微醺的聲音道。
夏侯玄下意識攬過葉嫵,朝着聲音發出的地方看去。角落處有個衣衫襤褸的老人,衣衫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散發出陣陣酸臭味,混合着烈酒的味道格外刺鼻。老者空空的眼眶好像兩個黑洞,靠着牆坐在地上,地上還散落着一根看似柺杖的棍子,葉嫵看向他的腿,兩隻腿都在,只是右腿不正常地彎曲着。
“請問,你是何人?”葉嫵試探性地問道。
“哈哈,”老者笑了起來,粗噶的聲音好像打磨在砂紙上木屑,“姑娘膽子不小啊,前幾天剛嚇走了一個小姑娘,又來了一個姑娘。”老者摸索着地上的柺杖,拾起柺杖吃力地站了起來,道:“我叫鄒炎,估計現在我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即使是認識我的人也認不出來我了。”
“鄒炎,你帶我們去看一下前幾天那位姑娘被嚇到的地方。”夏侯玄開口道。
鄒炎臉轉向了夏侯玄的方向,用力嗅了嗅,道:“龍涎香的味道,我不會聞錯,二位貴人,我帶你們去那個地方,但是你們要告訴我十年前的寵妃年貴妃現在如何了?”
夏侯玄忽然露齒一笑,森白的牙齒沒有絲毫的笑意,道:“鄒炎,我想起你來了。十年前衝撞年貴妃被剜去雙眼逐出皇宮的禁衛軍侍衛,我說的可對?”
鄒炎哈哈一笑,道:“看起來是遇到了熟人,不錯,正是我。”
“你棲身的這座府邸的主人同年貴妃謀反,已經被誅殺了。現在你可以帶我們去那個地方了嗎?”
鄒炎戰戰巍巍地從腰帶上拿下一個酒壺,咬開塞子,狠狠地灌了一口酒,道:“報應不爽!我帶你們去!”
夏侯玄和葉嫵跟在鄒炎後面,葉嫵好奇地問:“這座府邸如此複雜,你爲何記得這麼清楚?”
“我在這裡棲身很久了。”鄒炎喟嘆了一句,道:“不過,前幾天嚇到小姑娘的地方確實有些蹊蹺,尤其是那裡有一堵牆,我曾經在那堵牆那裡碰到過鬼~打牆。”
“鬼~打牆?”葉嫵看向了夏侯玄,夏侯玄也輕搖了一下頭。
鄒炎忽然停了下來,指着前方道:“往前走十步就是我說的地方。我是個瞎子,遇到鬼~打牆更加無法辨別方向,我就不過去了。”說罷,鄒炎一瘸一拐地朝着來的方向折了回去,嘴裡還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調兒。
夏侯玄緊了緊牽着葉嫵的手,葉嫵看向了夏侯玄,道:“不必擔心我,我們過去吧。”
目光所及之處依然是荒蕪的斷壁殘檐,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葉嫵鬆開夏侯玄的手,蹲下身子細細察看腳下的青苔,有過踩踏的痕跡,而且林琳應該在慌亂中滑到了,葉嫵順着林琳滑到的方向看過去,正對着的方向也是一堵牆。
葉嫵走上前,輕拍了一下這堵牆,道:“你說,這會不會是鬼~打牆的那堵?”
夏侯玄手放在牆上,繞着牆緩緩走了一圈,擡頭道:“應該是,這堵牆不像是廢棄了很久的樣子,看起來修了沒多久。”
葉嫵輕嗅了幾下,問道:“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
夏侯玄也輕嗅了幾下,道:“這種廢棄的庭院可能會有灰塵的味道以及雜草中藏着的蟻蟲味道。”
葉嫵慢慢向後退着,直到退到林琳滑到的痕跡那裡,眼睛一直盯着牆壁,隨着她往後越退越遠,一道人影隱隱閃現了出來。葉嫵感覺整個汗毛都立了起來,她揉了揉眼睛,又看向了牆壁,人影,真的是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