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已近中午,山腰上的白霧散去大半,大雁山一日之中,就這麼一小段時間可以看得清長香殿的原貌。站在源香院內,擡頭,就能看到古樹間的飛檐殿角,陽光下的熠熠清泉。
沒有皇宮御苑的金碧輝煌,但有巧奪天工的古樸恢弘,令每一位擡頭往上看的人,都不禁心馳神往。
只是天上人間,多少人,窮其一生,也只能仰頭遙望。
陸雲仙站起身,推開窗,看向前方白霧散去的山腰之處:“長香殿最負盛名的大香師是哪一位,你可知?”
安嵐心頭一跳,也從那窗戶往外看去,片刻後才道:“是白廣寒大香師。”
陸雲仙回頭:“你可知道白廣寒大香師,原先姓什麼叫什麼?”
安嵐一怔,搖頭,陸雲仙問這句話,自當不會以爲安嵐會知道,所以接着就道:“白廣寒大香師本名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知道他原是姓景,長安城首富景公的景。”
安嵐又是一怔,如此說來,那位景公子便是……
“不過,景公這一輩子雖享盡了富貴榮華,但卻有個遺憾,前前後後統共娶了十八房姨太太,卻沒一個女人能爲景公生出個一兒半女。所以景公從四十大壽後,就開始收養孩子,男的女的都有,雖說是養子養女,但在景公面前,也只能算是個奴才。直到景公五十那年,從外頭領回一對孿生兄弟。從那以後,景公纔對外宣稱,景家有後了,據說當年大擺筵席宴請全族,十幾個養子養女,就那對孿生兄弟入了族譜。”陸雲仙說到這,停了一停,看向安嵐,“今日那位景公子,如果我沒有看錯,應該就是我所說的這位景公子。”
安嵐怔然片刻,心中有答案呼之欲出,便問:“那這位景公子,跟長香殿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陸雲仙笑了,嘆道,“這干係可大着呢,寤寐林那片地是景家的私產,大雁山下超過一半的香田是景家的田產,而如今,這些東西景公都交給其子打理,你說那位景公子跟長香殿是什麼關係。但是,這還不算什麼,據說早在二十年前,景公就將那對孿生兄弟的其中一位送到長香殿。十年不聞其名,直到廣寒香出,仙娥下凡,一夜之間,白廣寒大香師名揚天下。”
安嵐喃喃道:“廣寒香出,仙娥下凡?”
陸雲仙道:“這句話是一位王爺給廣寒香的批語,據說只有品過廣寒香的人,才能悟這句批語的深意。總歸,自那後,大家便以白廣寒大香師稱之。”
安嵐不解:“不是……姓景嗎?”
陸雲仙搖頭:“這我就不清楚了,或許是名揚之後,就恢復了原本的姓氏。”
原來如此,難怪兩人生得那般像。
安嵐怔忪間,陸雲仙又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你心裡可明白?”
安嵐回過神:“什麼?”
“你是真不懂還是裝糊塗!”陸雲仙翻了翻白眼,“且不論你昨兒特意去寤寐林辦差是什麼目的,總歸如今看來,你確實是得了貴人的親眼。你要明白,那位景公子即便不是長香殿的人,但對長香殿來說又稱得上是舉足輕重。我知道你也看着香使那個位置,在這個地方,沒有個靠山,你以爲憑你那點小聰明,就能爬得上去?即便你僥倖爬上去了,你能保證站得穩?”
安嵐沉默片刻,纔開口:“那位景公子,也只是爲我說了句話。”
陸雲仙笑了:“有的人花上千金,都難買那等人一句話,難不成你還覺得那句話分量輕了!”
安嵐不語,陸雲仙又道:“不過你眼下的情況也確實不容樂觀,王掌事什麼心思,這裡沒幾個人是不清楚的,原本我是不願管你的事,不過……”
王掌事,一想到那個男人,安嵐就覺得脊背微微發涼。說起來王掌事從不曾爲難過她,亦不曾強迫過她,甚至每次她爲給安婆婆請醫看藥時,不得已去求王掌事開恩,他都很爽快地應允她的請求。但是,每一次,他都會讓她知道,他給她的這些東西,將來有一日,是需要她還的。
去年,一位被王掌事看上的香奴就是不願順王掌事的心,私下讓家裡尋了好人家,並託人直接求到白香師跟前,求得白香師開口讓王掌事把那香奴的身契還給那家人。王掌事倒無異議,及是爽快地給了,並且連贖身的銀子都沒收。她記得,當時那香奴特別高興,以爲自己終於脫離魔掌,走的那天還來跟她告別。
誰知數日後,王掌事特意找了她過去問安婆婆的身體,就順便告訴她,那香奴當日剛離開源香院,就被人劫走了,三日後才被人找到,但找到時人已經瘋了。
王掌事說完後,直道可惜,她當時渾身寒涼,她知道,王掌事是在警告她,他從不做虧本的買賣。
安嵐攥了攥拳,擡起眼,看着陸雲仙道:“陸姐姐的意思是?”
陸雲仙打量了她一眼:“王掌事什麼脾性我很瞭解,所以有幾個事我得跟你說明白了,你也得把意思老老實實跟我說個明白,否則我可不願白忙活一場,最後反還惹一身腥臊。”
安嵐道:“姐姐請說。”
陸雲仙直接道:“王掌事早兩年就看中你了,只是那會兒你還太小,反正人在他眼皮底下,他也不怕跑了,就沒太着急。現在兩個過去了,你又一日比一日出落,他的胃口被吊了這麼久,哪還有放棄的道理。你這些年估摸也識了不少字,怎麼都能讀會寫了,單這一點就不知把多少香奴給比下去。所以如今你若是順了王掌事的心,那這香使的位置,用不着我幫忙,也該是你的,日後你將他伺候得舒服了,那香使長的位置多半也是你的。”
安嵐臉色微白:“既然陸姐姐有這個擔心,那我今兒也將自己的意思明明白白放在這。這香院裡,所有人都看得明白,我自當不是在裝糊塗,亦不是在拿喬自擡身價。安婆婆待我恩重如山,如今臥病在牀,我寧日日自責,事事小心,也未曾想要拿自己的身體去換半日安穩。不是我自詡清高,而我想要的,憑他王掌事,還給不起!”
陸雲仙愣住,怔怔看着安嵐,她沒想到,這丫頭竟有這般大的野心。
安嵐說出那番話後,又垂下眼,平靜得似自己什麼都說過一般。
陸雲仙這才真的被驚住,難怪早上在院子裡,面對那番審查,這丫頭一點不見驚慌。有這等深沉的心,又藏得那麼深,平日裡一點不顯,怎麼會輕易表露自己情緒。
如今,這丫頭也是看到了機會,所以纔會對她說出這樣一番話。
陸雲仙怔然許久,安嵐絲毫不見焦急不安,陸雲仙終於笑了,這麼多年,總算是等到了機會,讓她找對了人。
陸雲仙走到安嵐身邊,低聲道:“日後,王掌事那邊,能幫你擋的我會幫你擋住,不過你自己也該明白接下來要怎麼做。”
安嵐點頭,見陸雲仙再沒什麼要說了,便欠身退了出去,源香院的結盟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