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龍咽隘口前疾馳來一隊人馬,有兩千餘騎,爲首一人帶着鬼面青銅面具,他勒馬矗立在關隘之前,望着那躲藏在山洞隧道之外山岩上的突厥士兵,開口喝道:“守將何在?”
“是軍師回來了!”夜色昏黑,那些兵士看不清面目,卻聽得真乙先生那渾厚蒼邁的聲音。
峭壁險要,卻非是鐵板一塊,卻總有一些可以踏步過去的地方,所以這龍咽隧道兩旁的山壁上,一堆一簇的藏着一些弓箭手,可惜能藏人的地方畢竟不多,即便如此,這些人躲藏那裡偷放冷箭,也會對峽谷中通過的唐軍造成巨大的傷害。
“老夫要通過隘口,快快撤去內裡的埋伏!”李承訓對着崖壁上的突厥兵士喊道,此處僅有此一條通路,不再那裡做埋伏,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此語雖詐,卻不差分毫。
“是,是,老軍師稍等!”那崖上士兵迴應,便以突厥暗語向山下傳令,可這暗語三傳之後,卻被一聲曝和阻止!
“且慢!”一處巖壁之後,轉過一個頭戴狼皮帽子,身穿狐皮襖的傢伙,“老軍師,你身後的人可是咱突厥狼騎?”
這人是突厥前鋒白沽蟻,其與黑鐵塔一樣,在突厥軍中享有很高的聲譽,沒想到竟被安排在此地守衛,可見這龍咽隘口的重要“大膽,你連老夫都敢懷疑?”乙先生高聲喝道,隨即又哈哈大笑道:“不過,你做的很好,正該如此,萬事周全,絕對不能掉以輕心,你現在便派人過來嚴明身份便是。”
“那老軍師,多有得罪了。”白領以絲毫不爲所動,他立即傳令手下過去刺探。
片刻之後,從黑洞洞的龍咽隧道中跑出兩個突厥軍士,他們一直跑到乙先生馬前才停了下來。
“嘿,可看清了,是老夫本人嗎?”乙先生一聲斷喝,用的是突厥語,將那兩個突厥兵士嚇得雙腿一軟,連忙跪拜。
“可看清了,老夫身後的兵士,可是咱突厥的勇士?”乙先生接連第二聲斷喝,聲波直衝高崖。
“看清了,看清了,”那兩個兵士一邊作揖,一邊斜眼瞄向他身後的那些衣衫不整,渾身血跡斑斑的突厥兵士,見這大冬天的,仍有不少軍士袒胸露腹,而那胸口赫然紋着狼頭標誌。
突厥人自認是狼族後裔,以狼爲圖騰,爲吉祥物,因此很多突厥人都會在胸前刺繡上狼頭,以示自身如狼般英勇,族羣如狼族般偉大。
他們眼看的同時,耳朵也聽得那些突厥狼騎都在咒罵着說,龍咽隘口的守軍太不講究,讓他們在此受凍遭罪。
“老軍師稍帶,待我等移開拒馬,請您老人家帶兵通過。”那兩名軍士見得清楚,也聽得清楚,自不敢再怠慢,逃也似的去了。
乙先生也不再說話,安撫衆人安靜之後,他和他的大軍就這樣靜靜地等待着,等待着對方放他們進去。
然而,白沽蟻卻要逗弄他說話,扯着脖子喊道:“軍師,聽敗退回來的兄弟說,龍牙隘口已被唐軍佔領,你怎麼帶着這點兒人馬,纔回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若不是老夫帶人抵住龍牙隘口的要道,牽制住大量唐軍,怕是他們一個都回不來,”他這句是用漢語說出來的,想是心中急切,便說起了母語。
白沽蟻作爲阿史那薄布的親信將領,知道主子喜歡漢文化,自也是用心學了漢語的,所以他完全能夠聽懂。
“軍師,您是要留在這裡防守,還是回帥帳見小可汗?”白沽蟻生性多疑,如此混亂的戰局中,他必須要百般確認,這軍師到底想要做什麼?
“白將軍於此處防守,老夫沒有什麼可擔憂的,老夫要去面見小可汗,以請丟失龍牙隘口之罪責!”乙先生高聲回道。
此時,那兩個伶俐的探馬已然來到白沽蟻跟前,信誓旦旦的回報說見着人了,的確是乙先生帶着突厥散兵無疑。
白沽蟻這才吩咐下去,拆除掉隧道中的拒馬,驅散藏伏期間的射手,打開封堵於隧道這側的鐵門,以放老軍師過去。
停了片刻,隧道中走出一名兵士,打着將手中擎舉的火把有節律的上下,左右晃動數下,這是暗語,說明裡面的陷阱伏兵已經清理出一條通路。
“老軍師,多有得罪,請吧!”白沽蟻居高臨下,高聲喊道。
乙先生不再答話,一騎絕塵,當先躥入隧道之內,而他身後那兩千餘突厥殘兵,則是緊隨其後,他們出得隧道的另一頭,也不停留,繼續奮蹄向龍睛區域行進。
行不多遠,一位白衣白馬的騎士,越衆而出,與那乙先生並轡而行,“三弟,真是好手段!”
說話的這人正是白將軍,他實未料到李承訓學乙先生說話,竟然如此惟妙惟肖,足以亂真。
“二哥,天色昏黑,哄得了白沽蟻,卻是騙不得那突厥可汗,一會兒怕是要打場硬仗!”
那被其稱作三弟的人,正是李承訓,他於顛簸的馬上,正了正自己面上的木質面具,輕聲迴應。
不錯,他們正是李承訓與白將軍,帶着兩千唐軍,要孤軍深入,直搗黃龍,擒殺阿史那薄布,以解青龍峽之危機。
如此兵行險招,卻是李承訓臨時起意,他原本只想着詐開龍咽隘口,而後再穩步進兵,可考慮到即便能率軍通過那隧道山洞,可若想清楚掉山壁上那些藏伏着的突厥弓兵手,也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爲那些人佔據着地利,居高臨下可以滅殺任何靠近他們的目標。
這樣一來,就算大軍得過,也要有很多折損,而且,此處交聯龍鬚溝、龍角敖等其他要塞,一旦白沽蟻示警,那很快便會有援兵彙集於此,很有可能他們便會被困於龍咽隘口和龍睛之間,即便能殺出一條血路,也會有很多折損。
如此,他們雖說是完成了足夠吸引突厥兵力的策略,可也將自身置於必死的絕地之中,那不是任何取巧的計策可以僥倖逃生的,一旦被困唐軍沒有衝出龍睛,與他們匯合,他們必然全軍覆沒,死無葬身之地,這也是一種巨大的風險。
既然同樣存在巨大的風險隱患,那還不如取於自己最大利益的計謀,況且,我命由己不由人,靠自己總比靠那被困唐軍要把握得多,所以李承訓臨時變通,選擇了輕兵疾進,直搗黃龍的策略。
他那面具是白將軍在他與醫佛聊天的時候,用木頭現刻的,白將軍本身就常帶着面具,加之白日裡與乙先生對決時,對乙先生的鬼面青銅面具也是印象深刻,因此雕刻起來並不費力氣,也算是惟妙惟肖,唯一的難處便是無法處置成那種青銅古色,他只能用黃泥和上一些植物根莖調成與之相似的顏色。好在是夜晚,天色不明,只要距離足夠遠,自然不會有人看得出異常。
這邊李承訓帶人神鬼不知的混入龍睛區域,直奔突厥中軍大帳,而另一邊,薛家兄弟卻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亂轉,卻是一籌莫展。
被圍困的唐軍損兵折將,兵力銳減至五萬,卻仍然奪不下前方那處關口,無奈之下,薛萬均不顧其弟薛萬徹和那白頭先鋒小將的阻止,盲目改變策略,將強攻山崖兩側的部隊變做佯攻,同時抽掉這兩部主力全都集中在峽谷大路,打算冒險快速衝將過去。
由於早在攻擊雙側山陵的時候,他們便已經棄了馬匹,如今十數裡地過去,上哪還能尋得馬匹?只能徒步狂奔。這下可好,兩側山樑上的突厥弓箭手將那佯攻的唐兵打得寸步難移,而峽谷中竟有一票突厥騎兵衝殺出來,殺得那峽谷中的唐軍突圍主力節節退敗,不得已又退縮到己方控制的山陵區域。
若不是那位白馬小將帶着兩千軍事浴血斷後,怕是這五萬大軍頃刻間便都散了,可惜那兩千軍士全部殉難,而那小將也是身上掛彩,傷在左臂。而正是這一戰,迫得金鱗鷹現身,他出手救了那小將。
此戰過後,被困唐軍才探明敵情,原來從龍尾回撤的突厥三萬大軍早已抄近路回防龍睛區域,因此六萬大軍齊聚在龍咽隘口至被困唐軍所佔山嶺方圓三十里空間,不說每一塊大石,一株枯樹後面都有突厥兵士在防守,也肯定是任何一處險要都有重兵雲集,這讓已疲憊不堪,半數傷兵的唐軍,如何去攻陷壁壘?
“二位將軍,眼看子時將近,咱們不能再等了,給末將一支人馬,拼死,末將也要奪出一條生路來!”白頭小將再次請命。
“不行,咱們打不過,還是等待援軍吧!”薛萬鈞立時插言。
“援軍?”那小將冷哼道:“大將軍,咱們十萬大軍,都走不出這青龍峽,而幽州守軍總共那麼幾萬,你覺得他們能突破進來嗎?”
“王將軍,難不成明知不敵,還要去送死嗎?”薛萬鈞臉色不善。
“不戰,難不成投降嗎?”那小將也聲色漸高,難怪他心中有氣,當初路過這青龍峽谷時,他便提出分軍而過,就算被伏擊,也不至於大軍全部被困於此,可就是這個薛大將軍,堅持說這是大唐後方,不會有突厥大軍存在,結果變成了現在這般摸樣。
“行了。”薛萬徹厲聲打斷二人的爭執,“王將軍說得有道理,咱們戰也是死,不戰也是死,不如選擇壯烈的戰死,只是,這些鮮活的生命全都折損在你我兄弟二人的手裡,我這心裡難受啊!”
薛氏兄弟率領的十萬大軍,是臨時從李靖征討吐谷渾的大軍中半路分出來的,都想着只要大軍開赴幽州,那些以劫掠爲目的的突厥人自然望風而逃,可誰曾想突厥人這次竟然是以攻城略地爲目的,而且戰力如此之強,如今眼看十萬大軍灰飛煙滅,令他們如何不覺得愧對李將軍,愧對皇帝啊。
而這裡面最窩火的便是薛萬徹,他與那白頭小將一般,出兵以來看出了很多問題,無奈其兄剛愎自用,不聽人言,而他自己也是大意了,未想到突厥人變得如此奸猾,所以並未據理力爭,結果導致瞭如今這般萬劫不復的境地。
“幾位將軍莫要憂心,”帳簾一挑,兩道黃眉的金鱗鷹踏步而入,“李駙馬的援軍已經殺到龍咽隘口,據此不足三十里地,子時一到,咱們拼死搶關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