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若止水的太子雙眼象藍寶石一樣深邃而冷寒,大手揚起:“神機弩聽令,發射——”。立時左中右萬餘弓箭手一起張弓,強大的箭陣似密雨鋪天蓋地挾着爆發的幽冷殺氣飛了過去,舉目望去只見對方衝鋒陷陣的兵士立時人仰馬翻,由於慣性的作用,中箭的兵士倒下之後仍在地上翻滾着摩擦着向前位移,一個個橫翻直落堆疊田野之上,黑紅的血染着沙土混着泥水……慘不忍睹!唐軍密網似的箭陣使劉軍將士心中大駭,衝鋒的潮涌稍稍減弱。李建成在坐騎上看得真切,立即發令:“鐵騎軍聽令,衝啊——”。陳震得令,立時如下山之猛虎奔騰之洪流殺向敵軍。騎兵營是李建成鎮守邊疆時吸取突厥作戰優點而訓練的王牌隊伍。此次抽調一營兵力過來,竟然成了此戰中最具殺傷力的隊伍,戰鬥力超強。陳震深得李建成練軍之法,特別在發揮騎兵的優勢打亂敵人陣營隊列方面更是心神領會。只見鐵騎軍幾千汗血寶馬揚蹄奮起,銳不可當地在敵營中橫衝直闖來回殺入殺出攪得敵營大亂如一鍋小米稀粥。
雷永吉見狀心動難忍,雙手發癢,請示太子,說:“殿下,我軍乘勢衝過去?!”
“不必了!他們會不攻自破!……號令收兵回營!”李建成穩穩當當地說。
就在敵軍抱頭亂竄四處奔逃之時,李建成沒有乘勢引大軍掩殺,而是後軍變爲前軍以鐵騎軍殿後,收兵回營了。陣地上留下驚惶失措而又驚疑不定的敵軍。
果然,不出太子所料。經此一戰的漢東軍劉十善、杜起雲、張開泰等將軍心裡嘀咕道:“唐軍正得勢之時,爲何不大軍掩殺反而收兵回營?難道唐軍是後園起火?還是唐庭有變?或者是其他情況?”
劉軍兵士疑惑之中,被唐庭放回去的那批俘虜在劉黑闥軍營裡把唐軍優待俘虜的政策和太子素來仁慈愛民等情況暗中一傳播,衆兵將就已經炸鍋了。再加上今天陣前親眼所見和魏徵神氣若定的宣講,劉軍的軍心開始如蟻穴潰堤似的動搖了。劉軍將士厭戰心情,日益瀰漫。劉黑闥的糧草也已經用盡了,士兵已好多天沒吃飽過肚子,現在見被俘的兄弟不僅有吃的,大唐朝庭還發給了銀兩衣物。兩相對比,劉軍兵士更加心裡不平!幾天內劉黑闥兵士逃亡了一大半。有的士兵甚至還將自己的長官捆綁起來,向李建成的大軍投降。
劉黑闥最耽心城中的將士譁變,與城外的唐軍裡外夾擊,急忙與劉十善等親信連夜逃跑。他們逃到館陶縣,永濟河上的橋還沒有修通,沒辦法逃過對岸去,就被身後的追兵趕上了。陳震的鐵騎兵率先追來,太子、齊王率唐朝大軍隨後緊跟而來。劉黑闥急令部將王小胡率兵背水列陣,他親自監督兵士加緊修橋。橋剛修通,劉黑闥就不管將士死活,搶先逃到橋西。劉軍部將因爭相渡橋逃命,而潰亂一團,擁擠落水。不少兵士被河水淹死,來不及逃脫的兵士,索性丟下兵器,向唐軍投降了。
太子建成、元吉率領唐軍馬不停蹄,一路窮追不捨。劉黑闥爲阻止李建成的追擊大軍,就在橋西砍斷木橋,並引火燒橋。倉皇之間,有近百名劉軍騎兵冒着滾蛋濃煙,衝過了橋。橋就斷了,劉黑闥因此才與數百名騎兵逃得性命。
武德六年正月初三,這本是歡樂的新春佳節。可在這寒冷的北國,毫無一點春節喜氣歡樂的氣氛。饒陽城外,狂號的風,吹打着漢東軍統帥劉黑闥和一百多名殘兵敗將。
唐軍連連獲勝。李建成派部將馮立、薜萬徹、殷開山、段志玄、雷永吉等人率騎兵,乘勝追擊黑闥殘部。劉黑闥率殘部疲於奔命,得不到休息。跟隨劉黑闥的親信將士,死的死,逃的逃。他們逃到饒陽城外時,只剩下一百來人,兵士們又凍又餓,實在無力再逃了。
劉黑闥任命的饒陽刺史崔元遜聞訊出城迎接,請衆人入城休息,吃口熱飯!昔日威風凜然的劉黑闥,如今象只驚弓之鳥,對誰也不敢輕易相信。他藉口另有緊急軍務而不敢入城。飢寒交迫的兵士們聽饒陽刺史崔元遜說有熱飯熱菜吃,個個都露出了飢渴的樣子。——他們已幾天幾夜都沒吃沒睡!其疲於奔命的樣子慘不忍睹!
崔元遜心裡也非常難受!他哭泣着說:“劉大帥就是剛精鐵骨,您也可憐可憐弟兄們,看他們面容飢色,一定幾天都沒有吃飯了。”崔元遜一再盛情相邀,最後竟然下跪,淚流滿面相請:“劉大帥,我是您一手栽培和提升的,無時不想報答您的大恩大德!以前您風風光光的,我想報答也沒機會。如今,看到您兵敗如山倒,我心裡真爲您擔心啊!……您如果不放心我,那您們吃完飯就出發,我不強留。行了吧!”
劉黑闥見崔元遜如此誠心,這才消去疑慮。看看身邊的百來個出生入死的弟兄,飢鋨難受。劉黑闥心裡也十分不忍,他無奈地說:“我們不進城了。就在城外休息,你派人送來食品和飯菜就行了。”劉黑闥看看身邊戰鬥力極弱的百來士兵,問道:“你城中還有多少兵馬,可隨我參戰嗎?”
“城中有士兵三千人,個個精銳,足以守城抵抗唐軍,請大帥檢閱,”崔元遜說。
劉黑闥很高興,即入城,欲帶走崔元遜守城的三千兵將。崔元遜果然送來了飯菜,幾天都沒吃飯的劉黑闥殘部兵士們,聞到香噴噴的飯菜,早已忍耐不住了。劉黑闥與部下狼吞虎嚥起來。劉黑闥一邊吃,一邊令崔元遜去調集軍隊。不料,軍隊首領車騎將軍諸葛德威早有預謀,他不願帶兵隨劉黑黑闥亡命。諸葛德威便突然發動襲擊,包圍了正在吃飯的劉黑闥和殘部。劉黑闥等猝不及防,當場被擒。諸葛德威命衛士們將劉黑闥及其部屬捆起來,率領全城軍民向李建成大軍投降。
崔元遜見勢不妙,乘機逃出城外,與兒子崔野久北走突厥。
悔恨不已的劉黑闥怒目圓瞪諸葛德威,大聲責問:“你是我提拔任用的官員,平日受我許多恩賜,你真狼心狗肺!忍心害我?!”
“劉大帥,請您願諒!我也是沒有辦法!爲了全城的民衆,爲了您那些出生入死的弟兄們,我只好作惡人了!犧牲您一個人,換取全城人的平安,您不會怨我的吧!”
聽了這話,劉黑闥慚愧地低下了頭,道:“我原是一個本份的莊稼漢,誰不想過安生的日子誰願意提着頭顱血戰沙場?只是唐庭對我們鎮壓太殘酷,我們沒有辦法安生種莊稼過日子啊!”滿腔悲憤的劉黑闥無可奈何地說:“今天既然你忍心出賣我和弟兄們,我沒看清楚你的爲人是我的錯。但你不要傷害跟我出生入死的弟兄們,讓他們回家過安生的日子。希望大唐朝庭能說話算數。”
說到這裡,這位風雲一時的魁梧鐵漢劉黑闥竟然淚流滿面,身邊的弟兄們已泣不成聲。
公元623年二月,中國歷史上最負盛名的復仇之神——-劉黑闥,這位曾經在山東、河北呼嘯萬里,叱吒風雲,無數次打敗唐軍赫赫有名的李世民、李元吉、李道宗、李瑗、羅成等將領,還打死羅士信和素稱“小諸葛”的李道玄,使大唐舉國震驚的叛亂首領,終於被擒獲!李建成一慣是個守信用之人!他實現了諾言:只將劉黑闥及其弟劉十善等首惡斬於洛州,其餘的隨從兵士們,都一律從輕發落。一些勇猛、忠義之士,太子還收編到大唐軍隊裡,或調配給李元吉、羅藝等部隊重用。這場波及山東、河北,歷時三年,經唐庭多次重兵征伐,秦王李世民兩次鎮壓、齊王李元吉常年征討,都沒平息的叛亂,終於在太子李建成的親征下,以恩威並進之策一舉平定!
平定一場戰爭不難,難的是醫治戰爭造成的貧窮、孤寡等等傷痕。
陽春三月,北國春寒料峭。冰河剛剛解凍,枝葉正在吐發嫩綠的新芽。暖洋洋的陽光照在這塊貧寒的土地上。
李建成帶着幾名親兵縱馬奔馳。他連續走訪了冀東、魯南的五、六個縣區,真切地感受到了貧苦子民生活的艱難。在李世民當年“水淹七軍”的地方,李建成感同身受了當年濤濤大水給村民造成的災難。十幾個村莊,瞬間消失;上千戶家庭,滿門滅絕;大片大片的土地至今荒蕪。許多戶家庭只有一條破爛不堪的棉被,全家老小合穿一條衣褲,哪個人要出門哪個就穿上,回家又珍惜地脫下。吃的飯菜全是野生植物的根莖甚至是黃泥土。在這一片春寒荒涼的土地上,呼呼的寒風如刀削般吹颳着,這位大唐的皇太子攙扶着白髮凌亂斷腿殘生的老大爺,走進了破爛的村莊,踏入了家徒四壁的破棚房,看到衣衫爛縷的苦難子民把野菜都當成了佳餚,李建成心痛與自責的淚水無聲地溼潤了清秀的臉龐!——戰爭!連年的戰爭,荒蕪了肥活的土地;製造了無盡的災難;貧寒了無辜的子民。有多少人在戰爭中失去了生命?!有多少兒郎殘肢斷臂?!又有多少孤兒流浪飄泊?!
歌聲幽幽地唱起,灑下多少離人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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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兄徵遼東,餓死青山下。今我挽龍舟,又阻隋堤道。
方今天下飢,路糧無些小。前去三千程,此身安可保!
寒骨枕荒沙,幽魂泣菸草。悲損門內妻,望斷吾家老。
安得義男兒,焚此無主屍。引其孤魂回,負其白骨歸!
……
寒風,在耳邊在嘶叫,好象在訴說一個個悲慘的故事!李建成心痛得如石磨在碾碎。二弟啊二弟,你做事怎麼如此荒唐?你無視山東河北民衆的生家性命就會有更多的反抗者揭竽而起,山東河北的民衆不是大唐的敵人而是我大唐的子民,只要給他們有飯吃有土地能安居樂業,他們何至於鋌而走險以鮮血去浸染生命啊!
在州府的大堂上,李建成聚精會神地翻看魏徵草擬的促進農耕,搞活商市的要案。李建成看得很認真,不時用毛筆寫上幾行字。一會兒,李建成擡起清秀的臉,閃動着溫和的雙眼。笑道:“不錯。就這麼辦。現今州府的官員朝庭還沒任命下來,孤暫時委託你代行河北府刺史之職吧。待朝庭官員正式委任後,你再例行交割事宜。”
他們正在談事,忽然聽得府前響起“咚咚咚——”的擊鼓告狀聲。代行邢州府刺史的魏徵連忙升堂。堂前跪有幾人,府門擠滿圍觀的人羣。原來是有人狀告新官關寬富。強行佔有農民的田地。魏徵一聽就冒火了:“哼!——大膽關寬富,爲何強行佔有他人田地?!”
關寬富卻不慌不忙,說道:“冤枉啊!——大人,當初官府出示文書,我奉命招集百人到此墾荒,安排一些食宿。解決一些鋤頭、鎬把、和生產工具。朝庭將給我一定的稅租減免和賜官嘉獎。我當時就安頓了五百多人,開墾了上千畝田地。官府任我作千夫長,劃給我百畝田地。那這些個農民的田地就在我的管轄範圍內,我按時交納官糧之後,怎麼不是我的田地呢?”
魏徵頓時愣住了。這都是他魏徵當初發佈的公文,他沒想到今天會造成這種局面。他悄悄看了看屏風後面的太子殿下,頭上冒出了汗珠。
這時,門外一大批農民涌進大堂,齊齊跪下。七嘴八舌申訴自己的理由:我們累死累活,開墾的田地成了他千夫長的,收穫的糧食,還要向他交租子……這成了哪回事呀?!我們無緣無故地成了他的佃農了,這真是冤枉!
關寬富手拿公文,理直氣壯地說:“怎麼不是我的?你們當初開墾荒地時,住的是我的,吃的是我的,工具也是用我的。這開墾的田地當然是我的呀!這種出來的糧食,當然是要給我交租子的呀!”
魏徵機靈的腦袋轉了一下,道:“這個問題,是官府始料未及的。現在,本官決定:官府劃歸給關寬富百畝田地內的農民,每年少交二成的租子。官府每年補足一成的租子給關寬富。暫時就這樣辦。以後,朝庭有新的法令了,再作定議。退堂!——”
原告、被告雙方均不歡而散。魏徵愁眉難解地看着太子李建成,道:“這個矛盾一直沒得到解決。造成農民與村長、百夫長、千夫長之間的矛盾越來越深。假設再有像劉黑闥之類的人起兵造反時,當地農民就殺了那些收租人,就象那個關寬富,第一個就會被當地農民殺了。”
李建成沉思了一會,提出解決方法:“河北州府,應當發佈命令:鑑於前次開墾的土地,誰開墾誰得利的原則,所有土地,都由官府立定契約,受法律保護。出租土地、僱工耕種均立有契約,同樣受到官府的保護。”
李建成以租用田地的形式,把地主與佃農的關係明確了下來。其實在歷史上是一個很大的進步。以往,佃農的生老病死等人身自由受到地主的限制。此令頒行後,地主對佃農的控制減弱了,人身依附關係減緩了。這種租佃關係,只是經濟剝削,不含政治壓迫。解放了佃農的人身自由,也就相當於解放了生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