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的車駕到了幷州。
幷州官員出迎,隨即把帝后迎了進去。
武媚就坐在車裡,掀開車簾看着城中的情況。
“此處民風彪悍,歷來都是出精兵的地方。”武媚放下車簾。
車內有周山象,她笑道:“這裡是皇后的故里呢!”
武媚搖搖頭,“武氏便是出身於此,我卻對幷州沒有印象。”
周山象低聲道:“皇后,陛下特地來幷州,這便是要讓皇后衣錦還鄉之意吧。”
武媚默然。
到了行宮後,帝后進去歇息,衆人也不散去,而是在外面等候。
一羣婦人來了,叫嚷着。
“皇后可是文水的人,高祖皇帝也是在晉陽起兵,可見這裡便是大唐的龍興之地呢!”
“諸位,我等可能求見皇后?”
一羣婦人在叫嚷。
宮中,李治和武媚沐浴後一起用飯。
吃完飯後,王忠良帶人奉茶。
李治笑道:“今日來了幷州,你也可和故舊親戚聚聚,朕許了你的,你儘可施恩就是了。”
武媚的神色有一絲恍惚:“臣妾並非出生於此處,不過阿耶當年卻多次提及了幷州文水。阿耶臨去前念念不忘的也是這裡,落葉歸根,狐死首丘,臣妾也想着來看看,看看阿耶念念不忘的故土。”
李治起身,“當年高祖皇帝在晉陽起兵,得了許多人襄助。此處有不少從龍臣子的墳墓,過幾日朕會宴請一些人,賞賜一些人。此行就是施恩,也算是與民同樂。”
武媚突然笑道:“陛下何嘗不是衣錦還鄉?”
這個女人連這個都要和朕爭執,果真是古往今來皇后中的第一悍婦……李治指指她,笑了笑,隨即出去。
武媚緩緩回到了後面,上了牀榻,就這麼靜靜的躺着。
隨後皇帝整日不是宴請,就是去視察,還去了李家當年的居住地的老祠堂祭祀。
“以武士彠、殷開山、劉政會配食。”
李治的命令在幷州激起了一波熱潮。
有明眼人說道:“殷開山和劉政會都是附帶的,陛下屬意的是武士彠。”
“這便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只是武氏那些人怎地就沒聽聞消息?”
武氏在這裡的都是堂表親戚,這陣子每日有許多人來宮外求見皇后,只是都不得見。
這一日,武媚突然令人傳話。
“皇后後日在宮中宴請武氏的親戚和鄰里。”
消息一出,幷州沸騰了。
“皇后,好些人想攀親戚呢!”
邵鵬不屑的道:“那些人卻也不看看自家的族譜,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關係,也敢冒充親戚。”
武媚靜靜的坐在那裡,偶爾擡頭,眼中有思索之意。
“我籍貫在此……”
皇后的眼中多了些眷顧之意,旋即淡漠。
宴請的那一日,宮中頗爲熱鬧。
一羣男男女女恭謹的進了宮,男子被安排在前面,婦人們被帶到了後面。
“皇后在此,記着禮數。”
皇后親自來招待她們,這個面子給的頗大。
衆人進殿坐下,旋即皇后來了。
“見過皇后。”
衆人行禮,有膽大的擡頭看着武媚,不禁一驚。
好一個威儀讓人不敢直視的皇后。
氣勢好厲害。
武媚坐下,含笑道:“都坐吧。”
衆人坐下後,武媚舉杯,於是大家飲了一杯。
武媚舉筷,衆人這纔開始吃。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武媚放下筷子,衆人也放下筷子。
其實所謂的宴請真的沒意思,上面坐着皇帝或是皇后,你難道還能肆意吃喝?還能肆意說笑?
有人緊張到了如坐鍼氈的程度。
武媚含笑道:“幷州乃是我的籍貫所在,先父也歸葬於此,你等更是武氏的親戚,今日一見,我很是歡喜。”
此刻必須要笑,但不可誇張。
衆人露出了標準的微笑,帶着喜氣。
“幷州長史和司馬各加一級。”
皇后開始施恩了。
但她竟然能給地方官升級,這個威權……衆人相互交換一個歡喜的眼神。
隨後就是賞賜親戚,直系的親戚每人一千段布帛,五服之外和鄰里也有賞賜,衆人不禁喜上眉梢。
“多謝皇后。”
“幷州八十歲以上的婦人,綿版授郡君。”
這個郡君只是個頭銜,但衆人依舊感謝不已。
武媚看着衆人,突然伸手摸了摸頭上的髮簪。
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算是武媚的長輩,起身道:“皇后那髮簪竟然是木製的?皇后節儉如此,讓我等感佩不已。”
武媚微微一笑。
婦人回頭,那些婦人一臉慫恿催促的模樣。
這等把戲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玩出來……武媚面色不變,心思卻飛到了別處。
遼東征伐怕是有了初步結果,戰果如何?平安可平安?若是能立功就更好了……此次若是他立下大功,那我定然要爲他爭取升官……
可平安卻不肯升官,說是什麼還年輕……這個牛心古怪的,要不升爵吧。若他此次再拒絕,宮門外正好有個掛人的地方……
那婦人見武媚皺眉,被嚇了一跳,但還是硬着頭皮說道:“我等得知皇后封后時,都雀躍不已,所謂親切,誰能比得過宗族親戚?奴在想皇后在長安並無親人幫手,咱們雖然粗鄙,可卻也願爲皇后赴湯蹈火……”
她擡頭看着皇后,心中滿是期冀。
親不親,故鄉人吶!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個好漢還得要三個幫,皇后你不提拔一番親戚,說得過去?
武媚微微一笑,“對於文水,對於幷州,施恩自然不在話下,不過親人,我在長安卻也有。”
那婦人笑道:“老夫人和大娘子都在長安呢!不過……”
她們兩個婦人能幹啥?
而且聽聞大娘子武順竟然帶着女兒進宮……咦!竟然是母女一起服侍皇帝,和皇后爭奪寵愛。這是幫手?這是對手啊!
武媚淡淡的道:“我自有道理。”
婦人猛地想到了一個事兒,她猶豫了一下,想着自己是長輩……
“皇后說的可是那個少年?咱們都聽聞皇后在長安認了個兄弟,叫做什麼賈平安,還是武陽公呢!”婦人笑道:“可好歹還是血緣的更靠得住些。”
有了好處憑啥給外人?給咱們它不香嗎?
武媚摸摸頭上的檀木髮簪,微微眯眼。
外面有些嘈雜,武媚點頭,邵鵬出去查看。
晚些他喜氣洋洋的回來了,“皇后,遼東報捷。”
武媚精神一振,“說說。”
邵鵬手中拿着捷報的抄本,大聲念道:“……是夜,我軍搭建舟橋,佛曉前,我軍強渡鴨綠水被敵軍發現,武陽公指揮麾下激戰多時,一戰擊退敵軍……”
那個婦人,包括那些婦人都一愣。
武媚的嘴角微微翹起。
這些女人哪裡知曉阿弟的本事,一羣長舌婦!
“隨後我軍分兵三路進擊,中路前軍總管龐同善冒進被圍,危在旦夕,武陽公偵知後,領軍夜襲敵軍大營,一戰斬首三萬餘,敵軍七萬大軍潰敗,被俘兩萬,高麗名將溫沙門被武陽公所部司馬李敬業陣斬……”
那個婦人看了皇后一眼,見她神色欣慰,那種帶着些許長輩的欣慰讓她不禁心中一凜。
我纔將說外人靠不住,纔將說那個賈平安沒什麼本事……
武媚舉杯,一飲而盡。
她神采飛揚的道:“阿弟果然是越發的出息了,來人。”
周山象上前,“皇后吩咐。”
武媚吩咐道:“爲慶賀大捷,賞宮中人各布帛十段。”
“是。”
晚些宴會散去,婦人們緩緩出宮。
男人們已經出來了,因爲沒有貴人作陪的緣故,他們頗爲放得開。大多數人面色發紅,甚至有人眸色迷離,顯然是喝的有些多了。
宮中酒自然美味,可貪杯後卻容易醜態百出。
大夥兒各自等到了自家的娘子,各自說幾句閒話後,就問了正事。
“皇后如何說的?”
“咱們說皇后在長安並無親戚幫襯,可皇后卻說有。”
“這便是說的那位武陽公吧?一個莫名其妙的外人,皇后爲何如此看重?”
“皇后還當着咱們稱呼他爲阿弟。”
衆人面色發黑。
“後來來了捷報,說是遼東大捷,那個賈平安連戰連捷,滅了高麗名將什麼門,怕是頭功到手了。”
宮中,李治正在大笑。
“哈哈哈哈!”
笑聲迴盪着,武媚快步而來。
“媚娘,溫沙門乃是泉蓋蘇文麾下的第一大將,領着高麗精銳出擊,可沒想到卻被一戰滅了。由此大軍到平壤再無阻礙,高麗……”
李治神色冰冷,“高麗爲禍多年,如今卻也要在朕的手中覆滅了!”
武媚福身,“恭賀陛下。”
這陣子皇帝心思有些恍惚,不時要問問遼東的消息。此刻看着他神采飛揚,讓武媚想到了那些新郎官。
新郎官啊!
她想到了自己重返宮中的那一夜李治的溫柔,眸色不禁也溫柔了許多。
李治伸手,武媚把小手放進去給他握住,二人緩緩前行。
“媚娘你可知曉,朕此刻只想回到長安向先帝報捷。”
“高麗乃是前隋的心腹之患,到了大唐依舊如此,遼東形式紛雜,高麗在其中‘功不可沒’……”
“朕估計……最多一個月,平壤陷落,高麗滅亡的捷報就會傳來。”
李治突然把武媚拉過來,低頭看着她問道:“媚娘,前隋和先帝都無法覆滅高麗,朕卻能……你說,朕可是明君?”
武媚仰頭,眼中皆是迷醉之色,“陛下自然是明君,臣妾能爲陛下之妻,歡喜之極……”
李治低頭……
內侍們回過頭去。
宮中春色怡人,外面卻熱鬧了起來。
“遼東大捷!”
那些人紛紛聚攏打聽消息。
“高麗的精銳都被滅了,高麗滅國不遠了。”
“萬勝!”
“萬勝!”
“萬勝!”
那些人以皇宮爲中心擴散,歡呼聲席捲而去,又席捲回來。
整個幷州都在歡呼。
……
漢城守將高成春面色凝重的站在城頭上,城外,數萬大軍正在咆哮嘶吼,恍如獸羣在撲擊着什麼。
“倭人來了!”
有人面無人色。
一騎緩緩而來。
“中大兄殿下有話……高麗已經完了,你等負隅頑抗爲誰效忠?若是不降,回頭打破漢城雞犬不留……記住了雞犬不留。”
有將領對高成春說道:“倭人攻破城池都會殺戮,有人說……會血流成河。”
“唐軍正在圍攻平壤,溫沙門大軍覆滅,平壤如何守?”
高成春看了將領一眼,淡淡的道:“高麗未曾滅亡一日,我便堅守一日。”
他眉間卻多了憂色。
從前日起,平壤就斷絕了消息……倭國人都要兵臨城下了,援兵呢?平壤難道已經被唐軍給團團圍住了?
若是如此……高麗未來會如何?
城下,前將軍阿曇比邏夫冷冷的道:“令人招降!”
他回頭看了一眼,叮囑道:“尋一個高大的猛士。”
前將軍河邊百枝臣點頭,隨即令人尋了一個‘身材高大威猛的勇士’來。
阿曇比邏夫滿意的道:“去吧。”
這位身高約有一米六的高大威猛的勇士上前,身邊的通譯喊道:“倭國大軍至此,是爲了幫助高麗抵禦外敵,前將軍令你等打開城門,迎接大軍入城。如若不然……破城之後,雞犬不留!”
嘶吼聲迴盪在城頭,高成春冷笑道:“果然是狼子野心之輩,一心就想吞噬高麗,告訴他,做夢!”
“做夢!”
“哈哈哈哈!”
城頭衆人一陣大笑,隨即又愁緒萬千。
也不知道平壤現在如何,倭人就在這等時候趁火打劫,漢城堪稱是左右爲難……
阿曇比邏夫平靜的道:“既然如此……告訴將士們,打破城池,可隨意行事三日。”
這便是屠城之意。
“前將軍有令!”
數萬倭人和百濟人組成的大軍安靜了下來。
數騎在陣列中疾馳高喊。
“打破城池,可隨意行事三日!”
嗚嗚嗚……號角長鳴。
大軍出動了,城頭隨即放箭。
漢城乃是陪都之一,但很糾結的是城池不高……
“放箭!”
箭矢飛舞,倭人和百濟人不斷倒下。
那些倭人氣喘吁吁的扛着雲梯來了,呯的一聲,雲梯被架在了城頭上,那些軍士嚎叫着往上衝。
“刺殺!”
長槍往下不住的捅刺。
高成春面色冰冷的看着那些倭人悍不畏死的往城頭衝,不時有人撲上城頭,瘋狂的往下躍起劈砍……
即便是受傷後,這些倭人和百濟人兀自不退。
身邊的將領顫聲道:“怕是……怕是不妙了。”
高成春拔刀,隨即刀光閃過,身邊將領的倒地。
“堅守纔是出路!”高成春沉聲道:“記住了,倭人殘忍好殺,說了雞犬不留,你等以爲自己降了能活命?都奮力拼殺!”
高麗人也瘋狂了。
河邊百枝臣陶醉的道:“我們的勇士已經壓倒了他們,今日定然能進城。”
他舔舔嘴脣,“我已經許久未曾歇息了。”
阿曇比邏夫冷冷的道:“殿下把大軍交給了我!……此刻還不是得意的時候。”
河邊百枝臣笑道:“爲何這般緊張?漢城不過是小城罷了,難道還能擋住咱們的大軍?我都想好了捷報的寫法……殿下,我軍勇士悍不畏死,一戰輕鬆拿下漢城……”
他笑的很是愜意。
阿曇比邏夫的嘴角微微翹起。
“唐軍已經到了平壤。”後將軍物部連熊沉聲道:“我擔心他們破了平壤,隨後大軍來襲。”
河邊百枝臣看了他一眼,輕蔑的道:“你這是被唐人嚇破了膽嗎?”
物部連熊嗤笑一聲,“我敢夜裡在墳堆中安然入睡。”
呵呵!
河邊百枝臣一個呵呵。
“夠了!”
阿曇比邏夫冷冷的道:“大戰之前,你們還有心思爭執?”
河邊百枝臣頷首,認真的道:“平壤是堅城,城中少說數萬大軍,糧草軍械不計其數,泉蓋蘇文乃是兇名赫赫的高麗名將,唐軍難道能在十日內打破平壤城?”
阿曇比邏夫說道:“拿下漢城,我軍就有了依託之地。隨後……我甚至想建言殿下親征,殿下只要到了漢城,軍中士氣大振,就算是遇到了唐軍也不懼。”
衆人精神一振。
“希望如此。”物部連熊看着城頭的攻防戰,平靜的道:“唐軍是由李勣掛帥,這位大唐名將乃是李靖之後最爲出色的統帥。唐皇讓他來,這便是要覆滅高麗。唐軍中的大將多不勝數,不管是高侃還是契苾何力,甚至還有後起之秀賈平安……”
他搖搖頭,“我們要謹慎,我總覺着不該主動攻擊高麗,有些冒險。”
“上去了!上去了!”
河邊百枝臣指着城頭歡喜的道:“看吶!咱們的人上城頭了。”
一隊倭人打開了一個突破口,隨即開始掃蕩。
河邊百枝臣看着物部連熊問道:“如何?”
物部連熊深吸一口氣,鬱悶的道:“我錯了。”
“哈哈哈哈!”
不只是河邊百枝臣,連阿曇比邏夫等人都在暢快的大笑。
一騎飛也似的來了。
“漢城的後面有動靜。”
阿曇比邏夫一怔,“什麼動靜?”
“咱們的斥候呢?”河邊百枝臣問道。
馬蹄聲驟然而來。
阿曇比邏夫眯眼看着兩側,“高麗人來了。”
“列陣!”
他大聲叫喊。
城頭,高成春狂喜過望,“大莫離支的援軍來了,趕他們下去!”
高麗人士氣大振。
馬蹄聲漸漸清晰,左側突然衝出一名騎兵。
那身甲衣刺痛了阿曇比邏夫的眼睛。
騎兵勒馬,戰馬人立而起。騎兵毫不畏懼的看着那些蜂擁而來的倭人。
“是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