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了白帝陵，欲斷白帝情。此生夫了了，早知滄州迎。
直到日暮黃昏時分，所有人才回到白帝城。
楊未央回到王府，並沒有見到楊秀。他也難過，母親早亡，是楊秀一把將他帶大的。
楊秀在老，他在長大。這是必定的，也是註定的。
楊未央在廚房做了一頓飯，說起來有些可笑。偌大的王府，竟然連個燒火做飯的人都沒有。一個西蜀世子，竟然需要自己動手做飯，不得不說不僅是可笑，也是好笑。
楊未央不是不會做飯，平常只是懶散。楊秀以前無論有多忙，都會燒飯給他吃。
雖然剛開始的時候，做的特別難吃，可做了幾年吃慣了，也就習慣於那種味道了。
楊未央不是那種矯情的人，自從母親死以後，楊未央就很少在外人面前袒露心聲，更加不會在外面隨意吃東西。
以前不管如何在外面胡鬧，別人如何看待自己，楊未央在飯點都會準時回來，雷打不動。
他不怕楊秀，只是一種習慣，一種母親還在的時候存在的習慣。
也許他真的不好，不然外面也不會對他評價如此不堪。
但是他不在意，他是楊未央，字高德，即便很少有人知道高德這兩字的趣味。
楊秀不在，他只能自己做飯。不好吃，他會做，可是一直做出來不好吃。
也許是懶，不願意做。也許是自己做，才心安。
西蜀王府除了穿着華服，其他的和普通人家沒有差別。也有差別，比如家大了許多。
三菜一湯，一葷兩素。
以前母親是這樣做的，後來楊秀是這樣做的，在東都住的那大半年，楊綾羅也是這樣做的。
如今楊未央只是和他們做的一樣，不願意去逾越，即便有已亡人，可楊未央還是會想念。
楊未央喜歡吃豆腐，城南有一家豆腐店，他們已經在這裡開了好幾代。味道沒有變，分量也沒有變。
就是前幾年的時候，豆腐生意不景氣，老闆差點把店賣了還債。
楊未央暗中盤下了豆腐店，不過老闆還是原來的老闆，人依舊，他一直希望很多小東西能夠保留下去。
他沒有給豆腐店的老闆給很多錢，因爲他只是每天需要幾塊豆腐而已。自然會有人去取，老闆也不知道當初幫助他的那位貴人是誰。
楊未央知道這豆腐店的老闆這幾年生意好了許多，自己唯一的女兒也嫁給了南唐的一位秀才。他女兒回來過，說要接他去南唐享福，秀才家雖然不是那麼富裕，可是也能夠養得起老人。
老人不願意離開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地方，拒絕了。也怕自己的手藝失傳，即便交給了自己的女兒。
可畢竟女兒去了南唐，算不得大隋的人了。老人早就忘記他大夏遺民的事實，一直以大隋王朝的子民自居。
自大夏王朝被楊堅親征搗破都城以後，大夏遺民在後來便已經接受了自己是大隋王朝子民的事實。
也許是因爲西蜀有個好王妃，賦稅比朝廷定的一直少了三成，從開皇到大業一直沒有改變。
可惜，那位據說是魔教聖女的王妃病死在京都歸往西蜀的路途中。
是不是魔女，對於百姓來說真不重要。他們是最爲淳樸的，誰對他們好，他們就對誰好。
他們也是最容易讓人誤導的，可是一旦接受了別人的好，他們即便有所懷疑，也不會輕易開口。
至於王妃是否真的是身體不支而亡，他們怎麼能夠知道呢？知道，又能夠怎樣呢？
豆腐店的老人收了一個徒弟，別人叫他大憨，做事的時候非常認真。但是一閒下來就坐在凳子上發呆，有時看着天空，有時開始數地下的螞蟻。
“一、二、三……九！”
每當數到九的時候，他又會重新數到一。因爲他沒上過學，家裡面很窮，也因爲他很笨，很少有朋友。
他不是白帝城中的人，而是城外一個村子的人。父母早亡，吃着百家飯長大的。
雖然他很傻，可是村裡人都對他很好。不會讓他餓着，也不會讓他凍着。
他做事很專注，他也很勤奮，也曾在私塾外面聽老師教數數。
可是他真的很笨，一直只能從一數到九，但是他很快樂。
他叫大憨，他叫李靖！
也許有一天他會開竅，也許他會一直這樣癡呆。不管是哪一種，便有人希望他能夠幸福的生活。
呆傻，未必不好！明白，意味着承擔責任。
因爲現在的李靖很瘦弱，叫他大憨，只是因爲他是成年人了。
許多年以後，被封爲景武公的李靖回到故地，回到這家豆腐店。
豆腐店已經關門了，門前的徐記豆腐已經掉落了兩個字。門前的鎖已經生鏽了，他都忘了是多少年前離開的，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了。
但是鑰匙還在，鎖還能夠用。
他打開鎖進入房間，看着那燭臺突然想到了很多往事。
那個年輕人在當年，也在這裡，坐在上方的長板凳上，吃過自己做的一碗豆腐腦，也陪着自己數螞蟻。
他說很好吃，還說了一句讓人琢磨不透的話。
“以後能夠娶個好老婆，以後能夠錦衣玉食，可是也太累太累！”
他妻子叫紅拂，早幾年前就將他這個寡老頭子留下來了。
那時候他還叫大憨，對於這句話只是笑了笑，即便戎馬一生也未能夠明白這句簡單的言語。
再次回到這個地點，依舊，唯一不同的便是故人不在，所以坐在缺了一條腿的板凳上，想明白了。
可是晚了，那麼世界上有南洋這個地方嗎？據說他帶着他的妻女去了南洋，自己也想去叻！
燭光被點燃，直到五更時分熄滅。而李靖這個已經是景武公的糟老頭也告別了這個世界。
他沒有遺憾，好像做一場夢一樣。那個人還是那麼年輕，他告訴自己下輩子要投胎在一個沒有戰亂的年代，所以他嘴角掛着笑意。
……
楊未央的湯只是普通的青菜和水煮成的，少鹽、沒辣，很清淡很清淡。
對於西蜀的人來說有些不可思議，他也不喜歡，可是他喜歡將就，她也喜歡將就。
所以將就將就，便成了更改不了也不願改變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