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東去春來的天氣,伏羌城今日忽然下起了鵝毛大雪,紛飛的雪花似柳絮般輕盈,從天空緩緩落下,轉眼就在地面上堆積了厚厚一層。
王倫帶着人在城外整整忙碌了一天,在這傍晚時分,才終於閒暇下來,趕來向呂璟彙報。
“大人,城外積雪已經清的差不多了,下官安排了幾個人駐守,新修建的屋舍應該沒什麼大礙。”
“有勞王主簿。”呂璟遞過去一杯熱茶,開口說道。
爲了發揮伏羌城商旅要道的地理優勢,王倫這半個月來一直在督促各部族在城外大搞建設,整個人都瘦削了許多。
躬身接過茶杯,一口火熱的茶水進入腹中,王倫頓時感覺身體舒緩了不少。
“大人發明的這炒茶法確實精妙,這茶杯更是正好合用。”
王倫笑着將茶杯捧在懷中,一副據爲己有的姿態。
“伯道若是喜歡,這茶杯就送你了,可是剛做出來的。”
呂璟同樣取出自己的茶杯喝了口熱茶,頗有幾分後世老幹部的風度。
唐宋時期茶葉飲用多用煎,內里加入的東西也是五花八門,呂璟實在是喝不慣,因此在郴州的時候就動了心思,囑咐了高俅派人研究炒茶法。
可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不簡單,郴州雖然也產茶,但真正的大師匠人卻沒有,單單憑藉茶農們連番鑽研,這炒制的茶葉一直到此次週二貴送來,呂璟纔有緣喝上。
至於茶杯,伏羌寨周邊不缺林木,找人隨手刨制一個,雕刻上伏羌兩個字,再佐些花紋,就變得備受歡迎。
“正則你那裡現在如何,等市肆建起來,軍巡鋪的人手必須到位。”呂璟目光落在身側的呂方身上。
若非這場大雪,他此時本來應該帶領牢城營前往山中拉練的,結果卻因爲天氣耽擱下來。
“大人放心,有覆水幫暗中協助,等雪一停我們就出發,必然能夠有所收穫。”呂方拱了拱手,開口迴應,目光與王倫相對,兩人互相點了點頭。
“那好,天色不早了,大家該休息的都去休息吧。”
呂璟雖然不清楚王倫用什麼辦法說服了覆水幫,但這樣一來,總比聶家暗中協助要好上許多,畢竟前者在這西北地帶根基更深厚一些。
衆人齊聲應了,正要離開,遠處驟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到近,在這空曠的雪夜裡格外透徹。
“召集牢城營準備!”呂璟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一邊示意呂方前去召集人手,一邊取了火把向東門行去。
整座伏羌城只開有東西兩門,確認了聲音是自東面傳來,衆人心中無疑放心不少。
馬蹄聲越來越近,等呂璟和王倫等人到達東門的時候,負責駐守這裡的軍士已經枕戈以待。
“大人,雪天裡看不真切,估計有二十人左右的騎兵。”
今晚駐紮東城門的恰巧是烏有順,見呂璟前來,連忙上前彙報。
“好,小心應對,靜待他們前來。”呂璟揮了揮手,靜靜在原地等候。
約莫半刻鐘的功夫,伴隨着一陣整齊的馬嘶,騎軍已然來到城下!
“城中守將何在,某乃延州呂經略麾下都頭,要前往隴西公幹,還不速速將城門打開!”
來將的聲音聽起來年歲不大,卻帶着一股盛氣凌人的口吻,手中馬鞭不耐煩的抽動着。
呂璟沒有直接開口迴應,而是示意烏有順上了城樓,與外面騎兵交談幾句後,一封蓋了關印的文牒被送了進來。
“呂淵?不會是......”王倫檢驗了文牒,心中隱隱有些驚訝。
“先不管,既然文牒沒有問題,就開門吧。”呂璟揮了揮手,自有軍士們前去開啓城門。
伏羌城的城門有些老舊,尤其是白日裡又積了雪,開啓很是費了一番功夫,才終於在烏有順的喝聲中緩緩打開。
沉重城門開啓的剎那,一陣寒風驟然從外面吹來,緊接着就見到一匹足有一人多高的駿馬踏風而來,黝黑的皮毛泛着光亮,瞬息間就到了烏有順身前。
“竟敢讓本將等候良久,該罰!”馬上騎士身材欣長,一副鬼面罩住臉龐,開口的瞬間,手中馬鞭已然擡起,直接就要朝烏有順臉上打去!
烏有順剛剛好不容易打開了城門,忽然發現馬鞭迎面而來,心中咯噔一下,已然知道無法躲過,只好盡力閉上雙目等其落下。
然而等了許久,臉上依舊沒有痛感發生,烏有順有些詫異的睜開雙目,正好看到那駿馬向前飛縱而去,騎士手中正有一柄長翎羽箭!
“哼!如此箭術不過徒有其形而已!”呂淵被迫收回馬鞭,不禁怒火中燒,雙腿一夾馬腹,直接朝射出箭矢的呂璟衝去。
碗口大的四蹄揚起積雪,巨大的馬身眼看着就要將呂璟直接撞飛,王倫等人在這一刻根本反應不過來!
呂璟心中也是嚇了一跳,駿馬溫熱的呼吸好似就在臉前,碩大的黑影襲來,他可以選擇一個懶驢打滾躲開奔馬,但如此一來,呂淵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牙關一咬,呂璟也是發了狠,在這剎那間不僅沒有絲毫閃躲的意思,甚至將頭顱高高揚起,目光正與那馬上騎士相對。
這是一場關於尊嚴和意志的較量!飛奔的駿馬長長嘶鳴一聲,就在距離呂璟半尺的位置前蹄踏起,落下時踏起的泥水濺了周圍人一身。
“倒是有幾分膽量。”呂淵輕笑了一聲,掀開鬼面,露出一張格外俊秀的面龐。
“是你?”呂璟和那騎士同時面露驚奇神色,幾個呼吸過後,騎士下了馬,身量竟比呂璟還要高上幾分。
“聽說種家出手把你保了下來,倒沒想到會在這裡再見,看來種家對你也不怎麼樣嘛。”
呂淵笑着言語一聲,俊秀的臉上帶着幾絲嘲諷。
呂璟沒有回話,當日裡在京兆府中就是此人帶領騎兵最後摧毀了自己所有抵抗,果然不是冤家不聚頭。
“將軍既然所爲公事,是要過夜,還是歇息下就離去?”
“本來是要連夜趕路的,不過既然遇見你,留一夜也無妨,對了,還有個老熟人你得見見。”
呂淵笑着朝身後招呼了一聲,此時剩餘的騎兵也都已經進入城中,伴隨着騎士的開口,一名體格精壯的騎兵走上前來,掀開了面甲。
呂璟的雙拳下意識握緊,還不等他開口言語什麼,後方忽然傳來一聲怒吼!
“小賊郭鴻!奸詐之徒受死!”呂方剛剛帶領牢城營趕來,一擡頭正好瞅見郭鴻褪去面甲,當下就是一團怒火燃起,若非此人,自家官人如何能淪落到如此境地!
方天畫戟猛地抖開,人卻比戟還要快,踏着積雪就越過衆人,直接向郭鴻刺來!
叮!畫戟被一柄朴刀攔下,郭鴻面不改色,口中輕喝一聲,身後的騎士們已然擺好了衝鋒陣型,其精銳程度可見一斑。
“怎麼?呂璟你莫非想和我等較量一番?”呂淵這時也不禁笑了起來,開口說道。
“將軍多慮了,正則,退下。”呂璟揮了揮手,雖然知道這樣會降低士氣,但在這種情況下和騎兵開戰,只有死路一條。
更何況這呂淵明顯是貴胄出身,自己雖然不懼,但也不能讓呂方等人因此而丟了性命。
“無趣,速速準備吃食吧,今夜開撥!”呂淵笑着又看了呂璟一眼,大步向城內走去。
其餘騎兵也一一跟上,郭鴻在路過呂璟的時候,特意低聲言語了幾句,隨後大笑着遠去。
一匹匹駿馬踏着步子離開,王倫無奈的嘆息一聲,開始吩咐人準備接待。
漫天的大雪在這一刻好似又飄搖起來,轉瞬間就落滿了呂璟的肩膀。
呂方和王闊相視一眼,最終還是由呂方走上前來,剛要開口安慰,忽然發現自家官人盡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雄武軍節度使、司空郭逵的子侄,將門後裔,正則你怕嗎?”
呂方搖了搖頭,開口道:“某有何怕,這等小人還是早些殺了爲好,不知大人爲何攔我?”
“可我怕!”呂璟忽然扭轉了身子,聲音在大雪下分外響亮,落在所有牢城營軍士的耳中。
“你呂方是將來要跟着本官封侯拜將的,區區一個郭鴻,值得上你的性命?”
“不只是你!凡入牢城營者皆我兄弟,如何能讓你們因爲這等小人罔送性命!”
呂璟的聲音越來越大,隨着風雪落入所有人耳中,震撼的神色比比皆是。
“呂方知錯!”原本臉上的幾分不服氣全數消失,呂方單膝跪地,虎目中已有淚光。
“牢城營拜見軍使!!!”其餘軍士一同拜下,目光中似有一團烈火燃燒。
“都起來吧,今夜無事,各自回營歇息。”輕輕擺了下手,呂璟踏着步子,慢慢消失在大雪之中。
看似平淡的話語,落在呂方耳中卻讓他面色大喜,剛纔一時急切倒是忘了,自家這少爺,從一開始可就不是個肯吃虧的主......
世上不平事二三,笑看風輕雲淡。--------來自撲街的怨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