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屬下以爲嚴明治軍,凝聚軍心,爲治軍所必不可少。”李庭芝喜孜孜地將我說的建議一一記錄下來,然後不等我喘口氣,又遞給了我另一份摺子,說道:“這是屬下參照宋廷軍法改編的軍法。屬下以爲,治軍不能不嚴,否則軍紀渙散有若散沙一盤。昔日孫武訓練吳王的嬪妃,靠的就是嚴明的軍紀。設若因爲吳王的寵妃不服從命令而饒恕,那麼那羣嬪妃就難以凝聚成一支軍紀嚴明的隊伍。爲了軍紀的嚴明而殺了帶頭擾亂的寵妃,衆嬪妃便不敢逾越,軍紀在衆軍士的心目中便成了鐵律。所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整肅軍紀亦復如是。而軍法無疑便是嚴明治軍的依據,再加上……”
李庭芝略一停頓,望了我一眼說道:“日前置使大人要求屬下能夠治理出一支,讓百姓以當兵爲豪的軍隊。所以屬下便對朝廷的軍法進行了一些修改,將其中可能擾民、害民的軍法或刪或禁。屬下以爲只有如此做才能得到百姓的支持。比如說允許軍隊經商,此條本是由於朝廷無法應付龐大的軍費開支,纔不得已將其加入軍法。如此雖能解軍隊經費的燃眉之急,但對百姓造成的傷害卻是不可以道理計。官商勾結、欺行霸市之事從此屢見不鮮,以致於歌妓、小販等要做買賣,都得向官府上繳稅外錢。是以屬下以爲,這類軍法若是不刪不禁,時日一久,置使大人的軍隊便會漸漸地與朝廷的軍隊一般無二。”
“刪得好。”我點了點頭,由此想起了驍騎軍,驍騎軍在臨安便類似於現代收保護費的黑社會。在朝廷不健全的軍法下,大多數的宋軍其實已成爲一種亦兵亦匪的軍隊。就比如說趙彥吶的軍隊,後撤之時便對百姓大肆劫掠。在百姓的眼裡,宋軍其實與蒙軍沒多大的分別,都是一般的燒殺劫掠,只不過蒙軍更狠一些而已。這樣的軍隊在打仗時自然就得不到人民羣衆的支持,打不了勝仗也是在情理之事。不過這裡面似乎並不能全怪軍法不健全,宋軍的兵源也有問題,試想大多由流氓、地痞、罪犯構成的軍隊,戰敗潰逃之時不做這些還能做些什麼?
想到這裡,我便對李庭芝說道:“除了健全軍法之外,李統領還應擡高投軍的門檻。”
“擡高當兵的門檻?”聞言李庭芝不由奇道:“置使大人,我等的民兵是在蒙軍攻城時組織起來的。那些當兵的百姓,原也是爲了不甘坐等韃子的屠戮才投軍的,蒙軍一退之後,不少人便有了退意。而其它百姓願意投軍的更是少之又少,如今置使大人再擡高投軍的門檻,只怕……”
“這便要李統領做好宣傳工作了。”我笑道:“李統領要在成都營造出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李統領若是能做到這一點,便會讓百姓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種自衛的心理。實際上我等的情況也確實是如此,成都隨時都會受到蒙古韃子或是汪世顯的攻擊,所以要做到這一點並不是難事。而且……”
我舉起茶杯淺嘗了一口熱茶,這讓我的心裡暖和了一些,然後接着說道:“人都有一種心理,太容易得到的往往都不會珍惜。以往宋廷募兵,大多都是召募流氓、地痞、罪犯或是難耐飢餓的難民,而尋常百姓凡來投軍者沒有不能入的。這便使得一些抱着赤誠之心欲投軍的好漢產生一種心理:投軍便會降低了他們的身份,何況,要保家衛國何時不能呢?等韃子打到城外時再投軍都來得及,又何必此時去投軍讓家人被鄰居們笑話?”
“有理。”聞言李庭芝恍然大悟地說道:“還是置使大人想得透徹,擡高投軍的門檻之後,便可將流氓、地痞、罪犯等品行不端的人拒之門外,這不但使軍隊更易於管理,也深合兵法所說的兵貴精不貴多之理。而且入選者相對於被淘汰者來說,還有一種優越感、自豪感,不再會像以前一樣的覺得投軍是件丟臉的事。不過這離置使大人所說的……”
“離我所說的,建立一支百姓以當兵爲豪的軍隊還有距離?”我接着李庭芝的話說道:“自然是有距離的,做到這些當然不夠。我等要做的,便是讓百姓覺得我們的軍隊是百姓自己的軍隊,我們的存亡是與他們息息相關的。
“與百姓息息相關的軍隊?”李庭芝若有所悟地低頭重複了一遍我說的話。
“不錯。”我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說道:“我們要建立一支百姓自己的軍隊。李統領當知軍心的凝聚,不單單靠健全軍法和嚴明治軍便可以的。它還要靠理想,一支軍隊如果上下同心目標雄偉,就必然會氣勢如虹所向披靡。軍隊的最高理想就是維護國家和民族的利益,而非爲了一人一派之私!
這其中的區別,便是軍法、軍紀是死的,是被動的。若李統領以軍法、軍紀要求一隊軍士前去送死,有些軍士必然會選擇違抗軍令,因爲前後都是死,他們已經無所畏懼了,軍法軍紀也不能對他構成約束。但若他們都有一個崇高的理想,那便不同了,他們知道往前走意味着什麼;他們知道這種死的意義和價值;他們同樣也知道若是違背了這個理想而偷生,那麼他們的餘生都將生活在黑暗之中,生活在親人戰友的唾棄之中,那將是比死還痛苦的。
這個軍民都願爲其犧牲性命的理想,便是——‘保家衛國,收復河山’。”
說完這些話,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胸中有如一團熊熊烈火,在一刻不停地燃燒着。燃燒着激情,燃燒着憤怒,燃燒着歷史上那一抹揮之不去的亡國之痛……
坐在對面的李庭芝,則用一種近乎崇敬的目光,目不轉睛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