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六。
齊宋兩國使節,再度聚首邵伯鎮外的議和臺。
見到秦檜坐在主位上,常玉坤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一番寒暄過後,常玉坤問道:“貴國考慮的如何了?”
秦檜語氣謙卑道:“我大宋願與貴國結爲兄弟之邦,尊齊國皇帝爲兄。”
話音剛落,就見宗澤眼角抽了抽,袖中的拳頭也不由捏緊。
奇恥大辱啊!
哪怕是澶淵之盟,那也是宋國爲兄,遼國爲弟。
而今,卻低伏做小。
常玉坤獅子大開口:“此外,宋國每年還需上貢歲幣五十萬兩白銀,茶三十萬斤,絹五十萬匹!”
“這不可能!”
宗澤一口拒絕,眼中冒着怒火。
一百三十萬歲幣,是澶淵之盟的四倍有餘。
史文輝搖頭失笑:“看來宋國並無多少和談的誠意。”
說罷,他與常玉坤作勢起身要走。
“兩位且慢。”
秦檜趕忙勸道:“有話好好說,何必動氣呢,此次我等是帶着誠意而來。”
聞言,常玉坤瞥了眼宗澤,搖頭道:“可本官卻並未看到誠意,只看到了脣槍舌劍。”
秦檜解釋道:“常舍人莫怪,如今和談之事,由本官全權主持。”
“哦?”
常玉坤挑了挑眉,重新坐了下來。
見對方坐下,秦檜苦笑道:“常舍人,非是本官沒有誠意,而是貴國索要的歲幣數目太過誇張。”
史文輝說道:“宋國富庶,這點歲幣並不算多。況且,今後金國的歲幣,你們不需再給了。至於西夏的歲幣,給不給全看你們自己。”
嗯?
此話一出,宗澤與秦檜不由對視一眼,紛紛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詫。
對啊!
時代變了,原先金國和西夏悍勇,但現在來了個更兇悍的齊國,卡在了宋金之間。
大宋被趕到了南方,還給甚麼歲幣?
有本事,你金國和西夏找齊國,找韓楨要去!
雖說河東與西北還在趙宋手中,直接與西夏、金國接壤,可局勢變了。
念及此處,秦檜忽然覺得,齊國索要的歲幣確實不算誇張。
不過談判嘛,自然不可能把底牌一股腦扔出去。
“金國、西夏的歲幣,我國本就不打算再給。”
宗澤頓了頓,繼續說道:“十萬兩白銀,茶八萬斤,絹五萬匹,此外齊國需歸還通州、廬州、無爲三地。”
通州有三處鹽場,更是長江入海口的關隘。
而廬州就更關鍵了,乃兩淮之樞紐。
自古以來,對南方政權來說,守江必守淮。
長江作爲天險,有很多漏洞,因此修建了三座關隘,分別是襄陽、廬州以及淮陰。
淮陰肯定是要不回來了,那廬州就更重要了。
史文輝搖頭失笑:“宗尚書莫非是在說笑?”
秦檜補充道:“我大宋可以拿河東路換,一路換三州,穩賺不賠的買賣。”
“想要河東路,青州軍自會用手中鋼刀火炮去取,用不着換。”常玉坤態度堅決。
河東路乃是雞肋,土地貧瘠,拿下後只會加重齊國的負擔,常玉坤又豈會不知。
宗澤退一步道:“十五萬兩白銀,茶十萬斤,絹八萬匹,外加三州。”
史文輝神色嚴肅道:“通州與廬州絕無歸還的可能,此事休要再提。”
劃江而治只是一個過渡階段而已,不管是史文輝還是常玉坤,心裡都清楚,以官家的雄才大略,絕對不會滿足偏安一隅,統一天下,再造盛唐強漢纔是目標。
趙宋遲早要覆滅。
所以,廬州這個江淮樞紐,怎會歸還。
眼見氣氛又有些僵,秦檜退而求其次:“既如此,貴國可歸還真州、滁州與和州。”
這三州,毗鄰金陵,青州軍陳兵於此,如同懸在大宋頭上的一把利劍。
不知不覺間,日頭漸漸西斜。
一番脣槍舌劍,常玉坤將歲幣咬死在三十萬兩白銀,茶十五萬斤,絹三十萬匹上,並且只同意歸還真州。
秦檜沒有立即答應,而是搪塞道:“此事本官做不得主,需請示陛下。”
“那就過幾日再談。”
常玉坤起身離去。
再次回到邵伯鎮,秦檜將今日和談內容,詳實了寫了份奏疏,加急送往金陵。
翌日一大早,趙佶就傳來旨意,同意了齊國索要的歲幣。
趙佶算了筆賬,等於自己將金國與西夏的歲幣,都轉交給了齊國,還平白拿回了真州,完全不虧。
與此同時,秦檜還接到了一份密詔。
這份密詔並非出自太上皇與中書門下,而是陛下的密詔。
密詔內容很簡單,讓秦檜贖回自己的母親王貴妃,同時一定要贖回其他皇子。
一定要贖回其他皇子?
秦檜只是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陛下的意思,這是在說反話。
如今新皇登基,可朝堂依舊被太上皇牢牢把持,但這天下終歸還是會落到陛下的手上。
而且,太上皇明顯也極爲喜愛當今陛下,否則南下之時,也不會單單隻帶上陛下。
所以,太上皇與陛下的利益並不衝突。
念及此處,秦檜心頭有了計較。
與宗澤商議了一番接下來的和談內容後,他再次聯繫常玉坤。
七月二十八,第三次和談開始。
最難的兩項和談內容敲定後,接下來的和談就輕鬆多了。
互通有無,不得干預各國商人經商等等。秦檜正色道:“齊國需將長江口的水師調走,雙方不得擅起刀兵。”
“可。”
常玉坤抿了口茶水,說道:“先前宋國答應齊國開放泉州、廣州和明州等港口,依舊有效。”
“不可。”
宗澤聳然一驚,下意識的拒絕。
在見識了山東水師的強悍之後,還敢開放港口,無異於敞開國門,任由齊國予取予求。
史文輝冷聲道:“難不成宋國想毀約?”
秦檜滿口胡謅道:“開放港口之事,乃是李綱、孫傅二人擅作主張,我大宋陛下並不知情,自然算不得數。”
“呵呵!”
常玉坤撫須笑道:“孫傅如今就在高郵,不如本官即刻命人將他帶來,當面對峙如何?”
孫傅自然不在高郵。
但秦檜卻不敢賭,只得訕笑不語。
史文輝這會兒開始唱起了紅臉:“開放港口,只是爲了方便經商。宋國可於各大港口駐軍,同時我齊國的商船入港之時,允許大宋市舶司的官吏上船檢查。確認無誤後,再放行進港。”
聞言,秦檜有些遲疑。
史文輝的話聽上去沒甚問題,可總感覺哪裡不對勁。
常玉坤忽地說道:“不瞞秦侍郎,本官在高郵待不了幾日,月末便要趕回京師,參加陛下的登基大典。屆時,和談之事,恐會拖到九月,這期間若是出現甚麼變故,本官概不負責!”
這番話,讓秦檜心頭升起一股緊迫感。
他現在只想快點結束和談,好回去升官。
秦檜咬牙道:“開放港口之事,本官答應了!”
反正這事兒也是李綱、孫傅先答應的,到時候出了甚麼問題,可以一股腦推到他二人的頭上。
常玉坤輕笑道:“開放港口乃是互利互惠之事。”
秦檜趁機提出要求:“貴國需歸還我大宋太后以及王太妃。”
“可。”
常玉坤點了點頭。
這時,宗澤補充道:“還有一應皇親國戚。”
聞言,秦檜心下不喜。
這個宗澤,當真會壞事!
他故意不提此事,就是想着慢慢淡化。
常玉坤好整以暇道:“可花錢來贖,皇子五十萬貫,帝姬三十萬貫,王妃、駙馬十萬貫,宗室五萬貫。”
“……”
聽到花錢贖買,宗澤頓時默不作聲了。
他覺得不划算。
秦檜適時的說道:“此事本官會上奏。”
至於是上奏給太上皇還是陛下,就不得而知了。
和談結束後,雙方殺三牲敬告天地。
接着,就是將擬定好的和談盟約,交予雙方皇帝,簽字蓋印,如此方纔禮成。
做完這些,常玉坤恢復了先前的儒雅隨和,拱手道:“汝霖兄,和談告一段落,吾也該回京覆命。今日一別,下次相見不知何年何月。”
“最好再也不見!”
宗澤神色複雜的看着他,嘆息一聲。
“哈哈哈!”
常玉坤大笑一聲,躬身一禮:“汝霖兄珍重,告辭!”
“告辭!”
宗澤躬身還禮。
手持和談盟約回到馬車之上,常玉坤與史文輝相視一笑。
兩人並未在高郵多做停留,翌日便乘船趕回京師。
以此同時,駐紮在長江口靜海郡港口的兩支水師,也揚帆起航。
一路來到海州港,安頓好水師後,李南嘉與匡子新一齊趕往東京城。
……
……
東京城。
韓楨正在內城一座府邸中,探望种師道。
這位老將已經病入膏肓,時日無多了。
种師道躺在病榻上,目光祈求道:“陛下,看在我種家鎮守西北多年的份兒上,還……還請莫要難爲種家。”
他到底看的透徹,知道西北五路,早就是韓楨的囊中之物。
之所以現在不取,只是爲了消耗大宋的國力。
韓楨點點頭:“種家鎮守西北多年,勞苦功高,朕允了!”
得了韓楨的保證,种師道臉上擠出一絲笑意,艱難的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老拙命不久矣,怕是熬不到下個月了,若陛下想取西北之時,請將此信交予老拙堂兄。”
他要在死之前,爲種家兒郎留一條後路。
不管怎麼樣,韓楨都是漢人,肉爛在鍋裡,他都可以接受。
“好!”
韓楨接過信件。
种師道艱難地拱了拱手:“多謝陛下!”
幾句話,幾乎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種老將軍好好養病。”
見狀,韓楨聞聲安慰一句後,便出了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