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檉看過圖樣叫白傲拿去打造,隨後便思索起來。
本來這只是偶遇的一件小事,至於賠對方珠鏈也不過信手爲之,但白傲回來報告的事情卻叫他心中升起一絲疑雲。
裡質這個名字他總感覺在哪裡見過,可如今的過目不忘,不代表向來如此,沒來這個時代之前,他雖然記憶力也好,但做不到一眼看去,就會徹底記住。
應該是原本時候見過這個名字,但出處已經想不起來了。
趙檉吁了口氣,微微搖頭。
除了名字外,這蕭裡質的來歷也有些值得推敲。
正常來說,在鬧市開鋪面應該結識人極多,酒鋪掌櫃不講,認得她這個女兒的也不會在少數。
但她卻離家好幾年,說是去外地學武,剛剛回來。
而街坊四鄰最好證明一個人真假,可她關鍵的幾年並不在家裡。
以她現今年紀,之前幾年是最長身體和變化的時候,所謂女大十八變,指的就是那個年齡階段。
幾年不在,個子長高,容貌變化,就算是街坊們恐也不好相認。
這些都是疑點,趙檉眯了眯眼,但也只是疑點,並無確鑿證據可以證明什麼。
還有珠鏈,青梅竹馬所贈,這倒是值得玩味了。
若對方真有什麼圖謀,佈置了陷井計劃,那這個說辭只會是畫蛇添足,使得節外生枝。
假設這一切都是設計出來,那麼設計之人必然心思縝密,智乎近妖,不會留下這麼大個的破綻掉贅,給自己懷疑。
既然如此,青梅竹馬究竟什麼意思?
到底真是路上遇到的一件巧合之事,還是別有用心之人在謀劃一個大局?
若是大局,所謂青梅竹馬,在這局中又能起到什麼作用?
趙檉摸着下巴,陷入沉思,不知不覺再次想到寶花,良久之後,微微一嘆。
一別經年,寶花的墳前怕是蒿枝不知幾許,歲月流逝,春花秋葉,草木榮枯,十年生死兩茫茫……
黃裳此刻的面色很難看,老學士在外行走極少有這種表情,實在是被氣到不行。
白戰幾個輪番上前,將許多事情都翻出來,有的無的,添油加醋,一些歐陽北所辦下的也都安在黃孤頭上,不停告狀。
白戰道:“老爺子,之前家中是否有塊珍藏許久的玄鐵丟了?”
黃裳納悶:“是有一塊,都丟十來年了。”
白戰一拍大腿:“叫樓主給偷去了,當時就放在碎玉樓內,樓主天天打磨,實在自己弄不動,就請陛下……請陛下找了工匠,給鍛造熔鍊打了一把重劍,剩下的材料賣錢,和歐陽北兩個去勾欄喝酒都花光了。”
“是那孽子偷的?還請陛下找的工匠?”黃裳愣了愣。
“可不嗎!”白戰眼珠一轉:“還騙陛下說是在郊外山上撿的呢。”
“氣死老夫了!”
丁二蟹急忙接過話頭:“老學士,你還不知道吧,樓主把姓都改了。”
“啊?什麼?”
“樓主對外號稱姓獨孤啊。”
“什麼獨孤?怎麼改了這麼個姓?他想幹什麼?”
丁二蟹嘆氣:“我們這些兄弟哪裡知道,樓主不但改姓,就連名也一起改了。”
“名也改了?改叫什麼?”
“獨孤不敗啊!”丁二蟹壓低聲音道。
“獨孤不敗?就他那三腳貓功夫,敢叫不敗?”
“唉,可不是嗎,後來估計樓主也琢磨有些不妥,便再次改了一次。”
“又改一次,這次改什麼?”
丁二蟹眨巴眨巴眼睛:“樓主改叫了獨孤求敗!”
“獨孤求敗?他還算有點自知之……什麼,你剛纔說什麼?”
“獨孤求敗啊,老學士!”丁二蟹一臉認真。
“他,他敢叫這樣的名字?!”黃裳聞言,氣得吹鬍子瞪眼,求敗,求敗,豈非比不敗更加自大招搖,目中無人,視天下豪傑如無物?
“這混賬東西,這混賬東西……”黃裳不知道說什麼纔好,這簡直是太狂妄了!
這混賬東西叫做求敗,那他這個爹要叫什麼?難道混賬東西在他這個老子面前也想求敗不成嗎?
“行了,行了,我看這名字不錯,你黃狀元於文一行就已經拔頂,難道還不許人在武道之上佔鰲?”後面馬車裡忽然傳出個尖細聲音。
黃裳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怒意:“米都知說得輕鬆,此名可是那黃口小兒叫得?”
馬車內道:“甚麼黃口小兒,孩子都好幾歲了,還黃口小兒,我看你啊,一把年紀白活。”
黃裳麪皮抽了抽,車內說話的是米震霆。
之前他帶霍四究去問米震霆有關薩滿大仙知的事情,誰知米震霆竟然來了興趣,言道幾十年未離京畿,此番要出去走走,趁着一把老骨頭還能動,看看能不能再爲國立下些戰功。
於是四人上路,趕了兩輛車駕,再帶幾匹戰馬,直往北地而來。
“好了,抓緊進城吧,陛下不知道我這把老骨頭跟來,也不曉得會不會嫌棄。”米震霆又道。
“暫且進城,等那混賬東西回來,看我怎麼收拾他!”黃裳發了句狠,瞅白戰一衆碎玉樓人:“到時候你們全都過來,把這混賬的所作所爲當面指出,老夫看他還有何話說!”
“好嘞,老學士放心,我們肯定會作證的!”一羣人立刻抱拳行禮,心中都是欣喜不已,管對方是不是父子,總之老學士氣得夠嗆,等樓主回來絕對夠他喝一壺了……
半晌之後,中京行宮。
禮數完畢,趙檉叫幾人坐下,然後笑着看米震霆:“老都知怎麼也來了?”米震霆道:“臣雖昏老,可也想爲國盡功,燒一份餘燼,只要陛下不嫌棄,臣願意隨軍北上,應對那薩滿大仙知。”
趙檉點了點頭:“老都知武藝通天,我又怎會嫌棄,老都知想要爲國盡力,我自求之不得啊。”
說完,他不瞅黃裳,黃裳黑着臉一看就生了滿肚子氣,肯定白戰幾個沒少言語使壞。
他目光落到霍四究身上,道:“此番有勞霍先生了。”
霍四究道:“爲國盡力,何來勞累,陛下太客氣了。”
趙檉笑了笑,目光又落在霍璇璣那裡,小丫頭倒沒坐着,站在霍四究身後。
唉,長大了,不好玩了,趙檉還是挺懷念霍璇璣小時候,不大點的個子,粉雕玉琢模樣。
他伸出手衝霍璇璣上下比量一下,意思是長高了,霍璇璣嘴角微翹,長長的睫毛向上撩了撩,意思是我沒看見,我纔沒長大呢。
趙檉搖搖頭,叫衆人喝茶,然後緩緩地道:“這薩滿大仙知,究竟有何特殊之處,武藝又有多高?”
衆人聞言一起看向米震霆,因爲米震霆曾經會過這薩滿大仙知,甚至與對方還交過手。
米震霆放下茶杯,眯起眼睛,陷入回憶,片刻之後開口道:
“臣曾在神宗熙寧元年的時候,奉旨短暫戍邊,在河東路北面火山軍的地方,會過薩滿大仙知,那時候遼國奉佛已到極致,大仙知心中不滿,想要去西夏宣二仙教,對抗遼國佛教,但那時契丹國盛,走遼夏邊境容易被察覺,就想着從火山軍過境大宋再至西夏。”
“本來依她武藝,這邊也未必覺察,但恰好臣那時候在,不但臣在,還有臣的師兄,號稱南天有敵的方夢愁也在。”
“方夢愁!”趙檉聽到這裡點了點頭:“我知道此人,沒想到竟是米都知師兄,看來米都知與李宣慶的恩怨由來已久了。”
李宣慶就是童貫的乾爹李憲,李憲主持秦鳳路及熙河路軍事,以功累官至宣慶使,所以世稱李宣慶。
兩人一個身處北方,綽號北地無敵,一個縱橫江南,號稱南天有敵,天生就不對付。
而米震霆是方夢愁的師弟,亦身在朝裡,則更是與李憲相互看不順眼。
兩人都曾和李憲約戰過,方夢愁的戰況結果趙檉不知,但米震霆略遜一籌,不是李憲對手。
“沒想到陛下竟然知道師兄,師兄三生有幸,得入聖聞。”
趙檉笑了笑:“人還在嗎?”
米震霆搖頭:“當年天下拳王金臺遠赴海外隱居之前,師兄曾去討教,隨後再沒回東京,而是轉頭去了南疆那邊,幾十年間無消息,恐怕已是不在了。”
趙檉摸了摸下巴:“不會還活着吧,然後在南面哪座寺廟出家當了和尚?”
米震霆頓是一呆,心說陛下這話什麼意思?
“這個……臣實不知,畢竟師兄一去之後,便連書信都無。”
“嗯,繼續說。”
“是,陛下。”米震霆接着道:“火山軍地界火山之下有一口泉眼,水質甘甜,遼人經常越境取水,那時臣兼了火山軍巡檢職務,便和師兄往去查看,正遇到大仙知從那邊越境。”
“本來那裡打水遼人多爲百姓,大仙知隨意喬裝而來,並不會引起注意,但臣與師兄都是習武之人,尤其那時候師兄已經是半步大宗師,就算距離大宗師也只有一線之隔,看出了混雜在人羣中的女子武藝不凡。”
“那自然不是大仙知的真面目,但喬裝改扮更叫人懷疑,師兄令我不動聲色,悄悄跟上看她想要何爲,誰知沒走多遠,就在火山腳下被她發覺。”
“當時只有她一人嗎?”趙檉問道。
“看着只有一人,但其實卻有兩個。”米震霆回憶道。
“此話怎講?”趙檉微微皺眉。
米震霆嘆氣道:“此事哪怕到如今臣也想不明白,明明看着是一人,但打着打着就變成了兩個,然後另一個還會藏起來不見,突然又能夠再竄出來。”
趙檉聞言揚了揚眉,這卻是有些玄乎了,哪裡會有這種事情,除非障眼法,只不過米震霆師兄弟武藝高強,得是極端厲害的障眼法才能叫兩人都看不出端倪。
“仔細說說!”
“是,大仙知發現我與師兄跟隨,便往火山上去,我二人腳程快還能跟上,後面軍兵則都甩了不見蹤影,然後在山上就打了起來。”
趙檉點頭,這火山並非是那種噴發的火山,只是一個山稱,火山軍這個地名因此而得,楊志的祖上火山王楊袞,也是因此起的綽號。
“本來只有臣自己出手,畢竟我們兩個打她一名女子有些說不過去,那時大宋與遼的關係還算融洽,只想活捉回去審問一番。”
“結果卻是不打不知道,一打嚇一跳,臣在她手中居然走不上十招,師兄一看情勢不好,急忙上前幫忙,這時從她背後竟然鑽出一名男子……”
“男子帶着鬼臉面具,也不知道從哪裡出來,大先知的衣服下面根本藏不了這麼大活人,我和師兄都被唬得不輕,接着便覺事情嚴重,怎麼有這般詭異的遼國高手潛來,說不得要圖謀大事,便立刻就再次戰到一起。”
趙檉伸手輕敲桌案:“兩個人,男人,帶着鬼臉面具,二仙教,莫非……”
“陛下聖明,臣後來也懷疑那男人是二仙教的副教主,可是一直沒有找到什麼證據。”
“二仙教內大仙知是教主,也就是薩滿中所謂的大神,副教主則是薩滿中的二神,是以才叫做二仙教,你懷疑的應該沒錯,那鬼臉男人極可能就是二神,是二仙教副教主。”趙檉思索道。
“但是臣和師兄當時不知,只覺得詭異無比,再次打起來卻發現鬼臉男子的武藝不如女子,可即便這樣,女子武藝實在太高,臣和師兄都受了傷,眼看不敵之時,後面軍兵終於趕到,這才讓對方罷手。”
“隨後那女子便坦明身份,臣和師兄二人才知道竟然是薩滿的大仙知。”
“她說要借道前往夏境,臣自不允,誰知道她過去打算幹些什麼,但臣那時也不敢亂箭射她,畢竟對方身份特殊,唯恐引起宋遼爭端,後來她便退了回去,卻沒想到過了些年竟然棄遼投靠了女真……”
趙檉聽到這裡道:“既是對方喬裝改扮,當年你們二人應該看不出她年紀,就算她那時年輕,可如今這麼多年過去,未必還會在世,此刻的大仙知會不會換了旁人?”
米震霆道:“臣覺得不會,當年事後臣曾經通過諜報司調查過,大仙知那時約莫三十多歲,而歷來薩滿的大仙知無一不壽命過百,此刻該還活着纔對。”
趙檉想了想:“若是還活着,你覺得她如今的武藝該有多高?”
米震霆道:“臣覺得依照她當年本領,如今至少……至少也該摸到天人境的門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