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瞬間總是短暫的。
太上皇瀟灑駕車遠遁,只留下一嘴泥土,滿頭綠葉且呆若木雞的總理副大臣。
半天,回過神來的老紀情不自禁朝地上“呸”了一口:“真他孃的六!偉大,太偉大了!”
是真偉大。
老紀說的不是反話,是發自肺腑稱頌上皇他老人家的。
試問,有如此英明神武、狠辣果斷的太上皇,六皇帝他家能不興旺麼。
這一刻,老紀也終是明白六皇帝爲何不惜一切代價,非要弄死他親老子了。
因爲六皇帝最大的敵人不是老陳,不是老富,更不是老色,而是老賈!
擱自個有這麼一個爹,老紀無論如何也要辦他。
不辦不行。
這樣就算六叔仍就痛恨他阿瑪胡作非爲不明大勢,也會給他這個侄兒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看來,這是壓根不信紀曉嵐。
嚇得行人紛紛閃避。
拾回去的糞大一些的可以用作燃料,小一些的則可以用作地裡的肥料。
“這不是紀大人麼?什麼時候您老混成這吊樣了?”
帶隊的正是富中堂的親兒子安木大人,此時心急的不得了,因爲全貝子一旦從他手中逃脫,會讓他既在賈六叔叔面前無功可立,也會讓他在阿瑪面前無地自容。
老紀一愣,低頭朝自己跟懷胎七八月差不多的肚子看去,無奈搖頭,再好的軟件沒有硬件支持,都不行啊。
朝霞已經變成一輪紅日,太上皇仍在奮力驅趕老驢。
這次帶人到暢春園也不是要殺害全貝子,而是想將全貝子一家三口親手送給賈六叔,順便代他阿瑪給六叔賠個不是,爭取將來能寬大處理。
再次擡頭時勉強擠出一點笑容,頗是尷尬道:“你們要抓的是賈大全,跟我有什麼關係,我不告訴你賈大全往哪跑了麼。”
嗯?
老紀心中一沉,知道自己可能暴露了,又不敢不照做,只能故作鎮定將頭擡起讓那軍官看個明白。
“籲!”
只奔出沒幾步,突然又剎住座騎,回頭朝那拾糞老頭上下一打量,喝了一聲:“老鄉,你把頭擡起來。”
“且慢,”
安木手一揮,幾名保安立時翻身下馬將老紀給圍住。
放眼四周,空蕩蕩一片,草窩子倒是挺多,卻沒個能藏身的地方。
“是麼?”
現在惟一能拯救他父子,拯救京師的機會就是把全貝子搶到手,由他安木好侄兒親自給六叔送到位。
這樣的爹真的會讓兒子睡不着覺的。
媽的,真是見了鬼!
剛纔還跺腳大急的老紀卻是一把拽住一臉焦急的安木,說爺兒倆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一般出來拾糞的都是上了年紀的老農,或者是七八歲的小娃娃。
百姓對官的本能反應。
心中仍是有點不甘,問安木是怎麼發現他不對的。
可現在全貝子叫人劫跑了,你說安木急不急!
發現前方路邊有個拾糞老頭,不由剎車勒定,馬鞭朝老頭一指,喝問道:“老鄉,看沒看到有一輛驢車打這過去?”
老紀今年剛五十四,年紀正好。
不得不說,老紀這人是有真本事的,不但能說會道,瞎編亂造,對於細節方面也非常在行。
仔細回想了當年採風時看到的撿糞人工作場景,便全身心的投入這一工作。
老紀也蔫了,不做任何無謂反抗,因爲他也發現帶隊的軍官是富賊勒渾的小兒子安木。
“嗯?”
暢春園和圓明園附近有不少農莊,每當農閒都會有村民挎着糞箕,手拿糞鏟在周邊到處轉悠。
搞得安木一臉懵,等曉得人老紀給指的方向沒錯後,當場抓狂,悔得腸子都青了。
一聽這話,安木趕緊吩咐手下去追全貝子,但是卻是朝另外一個方向去追。
安木竟然表示他爹老富現在已經瘋魔成了老糊塗,鐵了心要和賈六叔做對,但他安木卻是一顆紅心向着賈六叔的。
安木笑了笑,馬鞭朝老紀肚子一指:“脖子粗肚子大,不是伙伕就是官。”
可惜,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過老道的獵人。
追兵很快來了。
縱是跟他真沒關係,可黃泥巴糊褲襠,不是屎也是屎。
幾十個騎自行車的騎兵,一看衣服就是暢春園那邊的蒙古保安隊。
感慨唏噓一番後,老紀才意識到自己處境相當不妙。
移步過後,四下一瞅,壓低聲音對人安木道:“賢侄,聽叔說一句,咱過幾個時辰再把那孩子送進城。”
上皇不仁,莫怪老紀不義!
光一個身爲朝廷重臣卻公然通電全國討伐皇帝這一條罪名,就夠他腦袋掉三回了。
神情是憨憨之中帶有一絲敬畏。
已然爲下半輩子定了一個小目標。
結果還真是。
心裡也是那個恨吶。
老紀一看這不行,這不是便宜上皇那個王八羔子麼,奈何人家安木根本不信他這個叛徒,叫他能怎麼辦?
現在還是想想自個的下場吧。
目前尚不清楚夜裡突襲園子的勢力歸屬哪方,但有一點安木很肯定,那就是他的好阿瑪由於一意孤行要同六叔鬥爭到底,導致自身處境很危險。
安木這邊弄丟了六叔他親爹,哪敢再讓六叔他親弟弟死在自個手中啊。
“哎吆喂!恁這娃咋不早說咧!”
一般拾的是馬糞、牛糞,狗糞,有駱駝糞最好,那玩意大。
拾糞真是個工作。
老紀大腿丫的一拍直跺腳,好像五百萬的彩票剛剛被他擦了屁股似的。
安木聞言大喜,趕緊揚鞭喝令左右:“聽到沒有,快追!”
驢車所過,揚起一路黑煙。
“看,看到了!”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疑神疑鬼皆不足以形容大全此時的心境。
是個五項全能的人材。
看起來,曉得全貝子重要性的不是他安木和額娘一方,還有若干方。
誰個能想到小小的園子,夜裡來了五六撥劫獄的呢。
話沒說完呢就被老紀擡手打斷,語重心長道:“賢侄,這件事你就聽叔的乖,你不知道這裡面水有多深,有多渾,真要亂趟的話,你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再瞧遠方,火龍正在快速飛來。
說完,兩腿一夾縱馬便奔。
就是啥都不幹,就盯着你太上皇弄,弄不死太上皇就弄死自個!
不死不休。
老紀果斷將小棍朝上皇駕車遠去方向一指,以非常肯定的語氣回答那位軍官:“剛過去沒多久,你們順着這個方向追肯定就能追上。”
未想,安木卻突然上前低聲對他道:“紀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他阿瑪萬一發瘋,鬼知道會不會做出大義滅親的蠢事來。
原因是那女人的孩子,就是全貝子的幼子受了驚噘已經在翻白眼了,不趕緊送進城中找郎中看一看,這孩子多半保不住。
終於,前方出現一座城池。
六皇帝果然是高瞻遠矚,他那深邃且富有智慧的眼光總是比旁人看得更長遠一些。
這會再派人去追,怕是真追不上了!
這時後方德魯快馬來報,說是剛纔抓到的那女人正在哭天喊地,要死要活的。
老紀心中一動,老富這個小兒子莫不成還有花花腸子?
就是躬着腰,揹着糞桶,一邊往前走,一邊兩眼在路上不斷的睃來睃去。
“那你還愣着幹什麼,趕緊送進城找郎中看啊!”
安木一想這哪成呢,趕緊搖頭:“紀大人,不成,不成,那孩子可是”
怎麼辦?
危急時刻才曉得老薑有多辣!
但見老紀毫不遲疑脫去身上的僞裝服,並將嘴角的泥土迅速往臉上一抹,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剛纔從驢車上顛落的一隻糞桶背在身上,爾後就近找了根小棍開始拾糞人的工作。
“駕,駕,駕!”
根據有限情報,大全判斷那是自家兒子的勢力範圍。
因爲他已經開了好幾十公里了。
一想到自己揹負的千斤巨擔,以及爲了國家做出的一切犧牲,忍不住長出一口氣,繼而老淚縱橫駕着驢車直奔城下,對着城上疾呼:“快開門,我是太上皇!快開門,我是太上皇!”
城門樓上一行大字在陽光下是那麼的顯眼——“昌平人民歡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