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皇宮。
看着桌上放着的兩封奏章,秦王嬴政臉上陰晴不定。
一封是山東諸郡大儒們彈劾太子扶蘇屢涉商事,強買強賣,令得一時間紙張價格飛漲,以致一紙難求。
另一封則是南方水患平定,百姓上萬民傘,感念皇太子宅心仁厚,爲民請命的。
爲了這兩件事情,朝臣們爭吵了一天都沒有結果。
有些人說是要訓斥太子以安山東諸郡之心,另外一方則是認爲應表彰太子爲天下人臣之表率。
嬴政揉了揉臉,顯得有些疲倦。
爲了這個新生的帝國,他沒日沒夜地操勞着,光是每日奏章都要看上幾十斤,如今他人正值壯年,卻有了一絲老態。
隨着一陣幽香襲來,嬴政眉頭舒展了幾分,看向來人,臉上也有了幾分笑容。
貴妃蒙氏,乃是大將軍蒙恬胞妹,極得聖眷。
“愛妃怎麼來了?”感受着懷中的柔軟,嬴政一臉愜意。
“陛下多日不來後宮,還不準臣妾來看看陛下麼?”女子佯裝生氣地嘟着嘴,神態極爲嫵媚。
“準,當然準了,只是這政務繁忙,寡人確實抽不開身啊……”嬴政無奈地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侍衛來報,說是丞相李斯奉旨入宮,已在殿外候着。
“傳!”
嬴政一聲令下,就看到李斯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匆匆而來。
跟着這樣的老闆,早睡早起是別想了,李斯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節奏。
一開場,嬴政便開門見山道:
“今日廷議之事,愛卿怎麼看?”
李斯看了上面的蒙貴妃一眼,眼中不悅轉瞬即逝,旋即正色道:
“那些腐儒們整日孔曰成仁,孟曰取義的,一副道德先生的做派,一到自己身上,卻個個原形畢露,成了縮頭烏龜。”
作爲法家一派的領袖人物,李斯自然不會放過如此編排他們的機會。
“臣依稀記得水患初犯時,山東那些人一副‘飢寒交迫’,‘民不聊生’的模樣,讓他們捐出一枚銅板,就像要了他們性命一般,可等到這文昌紙現世,一個個卻都殺紅了眼,出手那叫一個豪爽,由此可見這些人何等無恥嘴臉!”
李斯看向嬴政,笑着說道:
“依臣看來,太子在這一事上,做法極爲穩妥,既讓山東諸郡醜態畢現,又解決了南方萬千百姓的生計,頗有陛下當年的風采啊!”
嬴政一臉自豪地點了點頭。
這世間最讓人驕傲的莫過於有人誇獎自己的子女,就連帝王也不例外。
“愛卿所言,深得朕心,扶蘇這小子此次差事辦的確實不錯,尤其是他託人帶回來的這燒酒,喝起來辛辣,霸道,像極了我老秦人的脾氣!”
嬴政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只覺得全身上下都暖融融的,極爲舒服。
突然,他發現懷裡的美人微微皺起了眉頭。
“咦,愛妃這是怎麼了?要不要寡人宣來太醫瞧瞧?”
“臣妾無事,只是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蒙貴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今日就我們三人在這,李愛卿又不是外人,有什麼話愛妃直接說就是了!”嬴政大手一揮,將殿裡其他人趕了出去。
蒙貴妃起身行了一禮,才緩緩說道:
“臣妾常聽兄長提起,說是自古帝王,莫不得之於艱難,失之於安逸。那山東諸郡雖常有微詞,但畢竟已經臣服,往後諸多治理方面還需仰仗,如若真撕破了臉,將來陛下發號政令,那邊要是陽奉陰違,豈不得不償失?”
嬴政點了點頭,對於蒙恬的意見,他還是很看重的。
“那依愛妃的意思看……”
“其實太子立了功,陛下心中欣喜也就是了,無須大肆獎賞,以激怒山東諸郡。讀書人嘛,很在乎臉面的,爾後陛下只需稍加‘申斥’太子,做做樣子,他們還不得感恩戴德,痛哭流涕啊……”
“臥槽!”
聽到蒙貴妃的話,李斯臉色一變。
他前腳剛誇太子幹得漂亮,再怎麼嘉獎也不爲過呢,沒想到後腳蒙貴妃就要下令斥責。
這不是在打他的臉麼!
他冷冷地瞥向臺上的女子,心中一陣冷笑。
這蒙貴妃仗着陛下的寵愛,兄長蒙恬的威風,在後宮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只可惜時至今日,還沒有誕下皇子,自然對於太子扶蘇耿耿於懷。
現在沒有皇子呢,就如此囂張。
一旦有日誕下皇子,那他們這些人,還有什麼活路。
既然你不仁,那可別怪我不義了。
說着,他走上前來,又拿出了一份密報。
“啓稟陛下,太子除了送來奏章之外,還捎來一封舉薦信,還望陛下明察。”
“哦?看來蘇兒此次收穫還不少嘛,他舉薦何人?”嬴政笑了笑,臉上帶着幾分好奇。
李斯恭敬地將奏章送到了嬴政桌前。
“其實這人陛下也認識,就是那沛縣的楚陽。”
“哦?就是‘高處不勝寒’那位?”
聽到這個,嬴政立馬來了興趣,連忙將密報打了開來。
“精彩!真是精彩!”
嬴政一邊看着,一邊拍着桌子,看到興奮處,更是拿起酒壺逛灌起來。
在看完之後,他嘖嘖嘴,一副意猶未盡的神色。
“想不到那悅來軒居然損失如此之大,那個‘草船借箭’的故事,頗對寡人的胃口,沒想到楚陽這小子竟然還深諳兵家之道,如此一來倒是沒有辱沒鬼谷一門的名聲!”
在回味過一陣之後,他看向李斯,意味深長道:
“愛卿對楚陽提出的那‘科舉之制’怎麼看?果真可行?會不會又是一個井田之制,一廂情願?”
等的就是這句話!
李斯心中一喜,揖手道:
“在這之前,臣也以爲這是天方夜譚,可在見到了這文昌紙之後,臣卻對這小子有了幾分期待。
陛下知道,臣出身貧寒,當年爲了讀書,不知受了多少罪,如果真的能如那楚陽所說,陛下之民人人皆有書讀,有學上,那還指望那山東諸郡做什麼!
如那楚陽所說,百官各司其職,百姓各盡所有學報效國家,人人都是天子門生,人人都已身爲秦人爲傲,陛下何愁難立萬世之基!”
說着,李斯淡淡瞥了蒙貴妃一眼,冷笑道:
“到那時,陛下還有必要在乎山東那些人所謂的臉面麼?”
一路走來,他自然知道自己這位老闆的心思。
什麼山東諸郡的賢達,什麼讀書人的口碑,這些在這位帝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他要的是真正的統治,需要的是真正的皇權下縣的辦法。
毫無疑問的,這個叫做楚陽的年輕人,正好提供了一條極具想象力的思路。
更爲可貴的是,這條思路對於陛下而言,簡直是雪中送炭!
果然,在聽到李斯的話後,嬴政看向桌上那一封奏章,眼神變得冰冷起來。
“當年商君入秦之時,這些讀書人就在一旁攻擊詰難,張儀入秦之時,又是同樣一批人辱罵我大秦爲虎狼治國,現如今,寡人一統四海,還是這些人辱罵寡人殘暴無道,說到底,他們治國,只是出一張嘴罷了,而我大秦卻是在罵聲中越來越強!”
“他山東諸郡不是想讓寡人低頭麼?不是想讓寡人訓斥太子麼?”
“做夢!”
嬴政臉上帶着冷笑,開始在桌上大筆一揮,寫了起來。
“傳令,太子扶蘇賑災有功,賞田萬頃,黃金千斤,另沛縣楚陽,年少有爲,協助太子賑災功不可沒,賜大夫爵。”
他拿起一卷奏章,臉上帶着一絲嘲諷。
“寡人不但要賜他爵位,還要給他實權!這泗水郡不是還缺一個郡尉麼?那正好讓楚陽去,李斯你親自去告訴他,讓他好好幹,寡人等着他殿前奏對的一天!”
李斯聞言,一臉震驚。
要知道,陛下自統一之後,已經很少直接封爵了。
這大夫爵雖然在所有大夫中身居末位,卻也是正兒八經的貴族爵位。
也就是說,這個名叫楚陽的年輕人,從今日起,就是大秦帝國一名真正的貴族了!
看來,日後真的要與這位楚大夫多親近纔是。
“臣遵旨!”李斯長揖一拜,便急匆匆出宮了。
大殿之上,蒙貴妃眼中閃過一抹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