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有父母在不分家的規矩,但如今方家不同以往,方邱氏病臥牀榻,幾個媳婦除了許氏仍舊盡心照顧之外,其他的連來問個安都是極少的。
族裡的長輩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果不是邱氏將幾個庶子害得不能生育,她又何須晚年悽然,何況當初他們這房頭還風光的時候,邱氏可沒少看不起別房的人,就是族長,也曾經被她冷言冷語過。
家裡的產業所剩不多,要分成四份,方十一已經不屬於他們房頭的人,自然沒有分他一份。
大宅子不能動,只能留給方亦潯,且也只有方亦潯有兩個兒子,其他人都無所出,同和行更加不能動,同和行是整個方家的根本,只能分股,不能拆散。
方亦承卻不願意了,他想要分家的原意本來就是想拆了同和行,這招牌要分給哪個兄弟都佔便宜的,就是絕對不能落到方十一手裡。
最後只能再拿出方漢德給方漢玉的信,嚴明瞭同和行是要交給方十一的,哪個人都沒得爭。
方十一提議了分股,將來同和行賺錢了,就給每個兄弟分利,還留了一份給族裡的公家用度,辦族學也好,幫助族裡的有志青年到海外遊學也可,總之就不能讓同和行散了。
這提議得到族裡所有老人家的贊同,因此,這分家也就這樣定下來了。
同和行仍然屬方十一,其他兄弟只有分股。
方家大宅和祖田都留給方亦潯,各處莊子由其他幾個兄弟平分,方亦茗過繼了一個兒子,要比別人多了幾畝良田。
還以爲家裡剩多少產業,沒想到清算出來,也不過這麼一點,那還不如不分家!
方亦儒夫婦是深感後悔,方亦承則一聲不響,收拾了家當之後義無反顧離開了大宅,這家一分,只怕從此就成陌路人了。
邱氏仍舊住在方宅的上房,得知已經分家之後,渾濁的老眼滑落一滴淚水,這個家到底還是沒了,她爭了一輩子怨了一輩子恨了一輩子,最後到底得到了什麼?
方漢德啊方漢德,這樣的結局你可有想過,可有預料到的?
他們夫婦彼此怨恨,她恨他寵愛小妾,一個女人接一個女人納進家裡讓她難堪,他恨她害死了他心愛的女人……
是爲了彼此的利益,
彼此想要的東西才勉強維持着夫妻的表面。
直到死……他都沒有原諒她,而她到現在這一刻,除了怨恨,也沒有得到什麼。
不管怎樣,這個家散了,一切恩怨都能菸灰湮滅了。
方亦潯跪在牀踏板上,低聲說着分家的情況,沒有發覺邱氏的異樣。
邱氏緩緩地閉上眼睛。
意識模糊中,彷彿記起當初紅蓋頭給掀開那一瞬,見到那般俊美清逸的男子,一見傾心,而後……
“母親?”站在方亦潯身後的方亦茗首先察覺方邱氏嘴角突然揚起詭異的笑紋,輕輕地換了一聲。
方亦潯也看了過去,才發現方邱氏的胸膛沒了起伏。
“母親……”方亦潯急忙站了起來,連喚了幾聲,伸手去探她的鼻息,臉色突然一變,轉頭對方亦茗搖了搖頭.
方亦茗臉色頓時難看起來,有些發白地看着方亦潯。
“得把十一找過來!”方亦潯低聲說着,然後目光頓時一厲,轉向在旁邊服侍的靜娘。
靜娘被嚇了一跳,“老夫人她……她……”
“這事要是傳了出去,你也不會好過。”方亦潯冷冷地道。
“不說,奴婢絕對不說!”靜娘急忙跪了下去,發誓自己絕對不會透漏半點風聲。
方亦潯和方亦茗對視一眼,兩人沉默地走出了上房,並讓兩個信得過的丫環過來看着靜娘,不許她踏出上房一步,也不准她跟誰接觸。
“我還是親自去一趟找十一,你趕緊把四哥找來,這事不能現在傳出去,得緩兩天,不然說成是咱們氣死的就不好了。”兩人走了幾步,方亦潯突然停下來,壓低聲音對方亦茗嚴肅說道。
方亦茗點點頭,“我明白,你趕緊去,我使人去把四哥找來。”
“嗯!”方亦潯沉重地點了點頭。
不管邱氏對他們幾個兄弟做過什麼,她到底還是母親,如今在重病之中,他們還鬧分家,所謂父母親不分家,如此一來,他們可就成了大不孝……
話剛說完,就立刻分開行動了。
方十一正跟微月商量想在荔枝灣重新再買一處莊子的事情,因爲微月和茂官都喜歡那裡,之前的莊子已經成了詩社,不如就再買一處,還沒說完,就聽到方亦潯的求見。
以爲是關於同和行的事兒要商量,方十一就在書房見了他。
方亦潯剛走進來就立刻道,“十一,母親沒了。”
方十一還有點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才皺起眉心,幽黑的眼眸看不出什麼情緒,只是微微一嘆,“竟然在這個時候……”
“總不能在這個時候送訃音吧,別人要怎麼看待我們方家?”方亦潯好像找到主心骨一樣,求助地看向方十一。
“難道還能拖上一頭半月?瞞得了一天兩天不算什麼,分家的事兒不能讓邱家知道,讓族裡也就族長几位老人家知曉,其他人一概都瞞着,老四離開了大宅就讓他走,讓老五留下,等喪事過了再公開!”方十一立刻就道。
方亦潯恍然一悟,立刻點頭,“你說的沒錯,不能推遲發喪,只能暫時不分家,我立刻就回去找四哥說。”
如果他們都被冠上不孝的名頭,這以後的生意也就不好做了,不孝之人定是不義,但誰又能理解他們的苦衷和無奈。
方邱氏是差點毀了他們方家的子嗣。
“我跟你一起去。”方十一道,不管怎樣,自己和邱氏也有二十幾年的母子關係,不算這一層關係了,也是嫡親叔婆,自己合情合理都該去幫忙的。
方亦潯幾乎是鬆了口氣地點頭,“有你在那就最好。”
方十一淡淡笑了笑,讓多壽去跟微月交代一聲,今晚可能會遲些回來。
到了方家,方亦茗和方亦承正在書房裡吵架。
“……死了豈不是更好,何必還顧着這虛名,本來咱們也沒想着要多孝順她,若不是他,我們會有今日?”方亦承聽到邱氏沒了的消息之後,竟大笑幾聲,拒絕爲她披麻戴孝。
“老五,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方亦茗沉聲道,他也怨過,但孝義爲天,又能如何?
“你他媽的沒蛋就別裝漢子,咱們還是同一親孃的,你至於爲了當孝子就這麼孫子嗎?”方亦承大怒喝道,他跟方亦茗都是路姨娘所出,可偏偏兩個人向來不同心。
方亦茗臉蛋微微發紅,也是忍着怒火,“老四,說話別這麼難聽!”
“老四,都是自家兄弟,不能這麼罵人!”方亦儒也勸道,“我們就聽老九的吧,該怎麼樣就怎麼樣,總不能讓族人說二話。”
“孝子就讓你們當去吧。”方亦承冷哼了一聲,轉身打開房門,卻赫然見到方十一和方亦潯就站在門外,臉色立刻又沉了下來。
“你以爲把事情鬧大了對你有什麼好處?不孝之人,誰又看得起你?難道你也不打算在廣州做人了?無仁無義之人,誰都願意和你做生意?”方十一冷冷盯視着方亦承,聲音如寒冰一般。
方亦承怔了一下,緊抿着脣瞪着方十一。
方亦茗見到方十一出現,不知爲何心中就覺得事情能控制住了。
“大哥和老五暫時別搬出去,別人問起老四的,就說是去小住,立刻通知邱家舅老爺,還有族裡各房也要去送訃音!”方十一擡腳走進書房,看也不看方亦承,以一種不容抗拒的語氣吩咐着。
方亦潯,方亦茗和方亦儒都習慣性地應了一聲是。
方亦承只是更加冷眼看着方十一,但又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對的,除非他不想在廣州做生意了,否則絕對不能背上不孝的名義。
方邱氏去世的消息就這樣傳了出去。
邱老太爺不到半個時辰就帶着考不上秀才的兒子哀嚎地出現在方家大宅。
“我可憐的姐姐……你怎麼這麼快就走了啊,兄弟我還沒來得及送你一程吶,您到底有什麼委屈都沒還沒說,怎麼就走了啊……”
邱錦清也跟着大哭,“姑母,您死得太不值了……”
方家幾個兄弟聽着就皺起眉,方亦潯將跪在牀前的邱舅老爺扶了起來,“舅父,節哀順變,母親離開,我們也很傷心。”
邱舅老爺假意拿着袖子拭了拭眼角,“你們不必假仁假義,不是親生的到底不是親生的,本來是好好的,怎麼說沒了就沒了,今日你們若是不能給我個說法,我們邱家可不會輕易罷休的。”
“舅父,母親本來就病重,這也不是突然就發生的事情。”方亦茗道。
“就是,別在這個時候來找事兒,先給母親穿上壽衣吧。”方亦儒道。
方亦潯等人都已經換上了孝服。
“我們先出去,讓堂嬸孃她們進來給母親換壽衣。”方亦承淡聲說着,已經率先走出屋裡。
邱舅老爺哪肯作罷,還大聲要討公道。
“舅父要是讓母親死後還不得安寧,我們才真正是不孝子,怎麼,舅父是打算跟我們打官司了?”方亦承冷聲問道,不必說了,這邱家是以爲方邱氏死了,以後不能得到方家的好處,想趁這個機會鬧起來,以爲他們會怕事拿銀子塞他嘴巴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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