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暫的驚訝之後,嬴政的臉色便沉了下來。
作爲一個父親,他可以放下身段,和兒子嬉笑打鬧。
可作爲一個帝王,國家大事,豈容兒戲!
“胡鬧,你懂什麼?還不退下!”
眼見老闆發火,李斯連忙打起了圓場。
“兩位殿下或許對匈奴之事,還不瞭解,那邊耕地稀少,族人多以打獵爲生,除了牛羊乳肉之類,根本拿不出像樣的東西,等日後政務清閒時,臣可爲兩位殿下詳細介紹。”
他貴爲一國丞相,朝中大小事情,皆經由他手,哪裡有什麼清閒的時候。
之所以這麼說,只不過是爲了照顧兩個皇子的面子罷了。
原本以爲說完這些話,兩個少年就會知難而退了。
卻沒想到,十一皇子非但沒有絲毫退縮的意思,反而笑了起來。
“父皇,兒臣最近查閱典籍,發現匈奴那邊最值錢的並非牛羊奶肉,拿這些東西交換食鹽,短期看,大秦確實獲利,可長期來看,大秦卻是在養虎爲患。
一旦等他們積攢夠了實力,便可以十倍百倍地奪回去。
秦人在他們眼中,不過是等待宰割的肥羊罷了。”
“嘶!”
聽到十一的話,嬴政和李斯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原本以爲這位十一皇子是故作驚人之語,想要引人注意罷了。
卻沒想到這樣一個毛頭小子,竟會有如此犀利的見解。
“你小子,這些東西是哪裡學來的,朕記得學堂並未教授此類課業吧。”嬴政眼中有些好奇,第一次認真打量起這個兒子。
“回稟父皇,這些都是我們自己查閱資料,查出來的,費了好大的勁呢!”老十五在一邊嘟嘴道。
“哦?你是說你也查了?”
聽到老十五說的話,嬴政越發驚訝了。
十一和十五兩人相互對視了一眼,臉上露出神秘的笑容。
當初夏弘給他們佈置作業,他們還覺得有些小題大做。
一個小小的匈奴,又有什麼好研究的,可當他們翻閱典籍之後,不禁嚇了一跳。
沒想到匈奴這三支勢力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遠不像表面上那麼簡單。
尤其是最中間的攣鞮氏,表面看似羸弱,實則刻意隱忍,韜光養晦,一旦讓這支勢力成長起來,對於大秦來說,絕對是心腹大患。
“那你來說說,大秦與匈奴互市,應當如何?”嬴政半信半疑地說道。
“這還用問,自然是換馬匹了!”十五皇子說得奶聲奶氣。
“哦?這是爲何?”李斯不由皺起了眉頭。
沒聽說過這匈奴人馬匹有什麼特別啊!
而且世人皆知,大秦步卒,天下無雙,騎兵當作輔助便行了,養那麼多馬匹亦不過徒增消耗罷了。
看到老十五一臉求救的看向自己,十一皇子無奈地搖了搖頭,從身上掏出了一份東西。
這是一疊白紙,上面既有畫的彎彎曲曲的圖形,也寫着密密麻麻的秦國小篆。
在白紙的最上方,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個醒目的標題。
“匈奴戰力評估分析!”
“父皇請看,當今匈奴分爲三大部族,東胡以戰士身體強壯,戰力勇武冠絕全境,而月氏則以物產豐富,財力雄厚,在西邊分庭抗禮。”
十一的聲音青澀卻顯得極爲堅定,見嬴政與李斯都跟上了自己的思路,便繼續說道:
“可如有一日,中間的攣鞮氏吞併了其他兩族,既得東胡的勇猛戰力,又得月氏來充盈府庫,那時再加上從我大秦換來的鐵器,這樣一隻武裝到牙齒的軍隊,大秦能打得過麼?
就算我老秦人不怕死戰,可又能耗得起麼?”
“就憑他們?殿下莫要忘了,攣鞮氏可是三族中實力最弱的那個,他們怎麼可能吞併其他兩族!”李斯皺着眉頭,覺得這位十一皇子是不是多慮了。
然而,十一隻用了一句話,便叫李斯啞口無言。
“弱?當年我大秦篳路藍縷,窮山惡水,當世六國,哪一個不比我兵強馬壯,哪一個不敢在我面前耀武揚威,敢問丞相,如今六國安在?”
“這……”李斯只覺得後背流出一抹冷汗,不敢言語了。
是啊,弱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故意示弱。
猶如越王勾踐,臥薪嚐膽。
亦如當年的秦國,默默發育,一朝雪恥,天下俱驚!
難道這個攣鞮氏真有那等野心?
秦十一說完話,宮殿裡突然安靜了下來。
嬴政靜靜地看着圖紙,雖未言語,但伴隨着沉重的呼吸聲,誰都明白這位帝國最高決策者,已經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這和你說的馬匹又有什麼關係?”良久,嬴政開口道。
“父皇恐怕還不知道,月氏那邊盛產一種寶馬,身材高大魁梧不說,日夜不停,竟能奔馳千里之外,因爲身上汗液似血,故被稱爲汗血寶馬。”
十一說到這裡的時候,有些心虛,因爲這些東西書上根本沒有記載,是他從夏弘那邊聽來的。
“我們可用食鹽換取匈奴的馬匹,而且指明非是汗血馬不要。彼時攣鞮僞裝也好,剛需也罷,爲了足夠的食鹽,必然都得要向月氏索要寶馬,兩邊勢必因此激起摩擦,我大秦便可坐收漁人之利。”
十一說完,嬴政沉思片刻,語氣玩味道:
“恐怕不止如此吧。”
十一紅着臉點了點頭。
“當然,既然有了汗血馬,我們就可以組建大秦自己的騎兵部隊。
匈奴之所以如腳蘚之疾般讓人難受,無非仗着來去自由。
若有一日,我大秦有了二十萬鐵騎,便可追逐漠北,直搗王庭,到了那時,這北境纔可真正太平!”
“精彩!”
聞言,嬴政深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渾身血氣翻涌,光是想想那個場面,就讓人熱血沸騰。
他深深看着老十一,沒想到這個兒子竟給他帶來如此巨大的驚喜。
確實,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丞相,老十一的話你也聽到了,你覺得如何?”嬴政開口道。
“殿下所言,直擊要害,微臣欽佩之至!”李斯彎腰拱手,心中卻陡然升起了一抹警惕。
原以爲宮中有一個扶蘇,就夠難對付了。
卻沒想到,今日一見,這位十一皇子同樣也不簡單。
到底是龍子龍孫啊,絕非池中之物。
“既如此,那便勞煩丞相儘快定出一個章程。”
嬴政微微一頓,又看向老十一這邊,笑道:
“此事,你們倆可全程參與,幫忙輔佐,若還有什麼遺漏之處,可隨時來找朕!”
“這……兒臣遵命!”
“兒臣遵命!”
兩個少年激動地快要說不出話來,只能拼命地磕頭。
此時此刻,他們心中對夏弘充滿了感激。
要不是因爲這個年輕人出現,他們兩個依然還處在皇宮的邊緣地帶,根本不可能在嬴政面前大放異彩,更不可能被父皇委以重任。
弘哥果然說的對,機會真的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
眼見這邊事情已了,李斯與兩位皇子便告退離開了。
宮殿裡,只剩下嬴政一人。
直至明月當空,他才從案桌上起身。
回想着白天發生的事情,這兩個默默無聞的兒子,怎麼就一下子如同開竅般,橫空出世。
先是製鹽,爾後又獻上對付的匈奴策略,這背後莫不是有什麼高人指點?
嬴政來回踱步,半天也理不出什麼頭緒,不禁笑了起來。
罷了,兒子有出息,是做父親的福氣,想那麼多做什麼。
看着殿外夜色漸深,嬴政突然開口道:
“來人,去準備一下,今晚朕要去趙夫人那邊休息。”
“趙夫人?”
內侍不由一愣,後宮所有女子他都瞭然於胸,哪有一個趙夫人啊!
可是很快,他便意識到了什麼,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瞪大了眼睛。
十一皇子的生母不就是趙國來的麼!
只不過因爲出身宮女,所以位列品階最低的少使。
秦國後宮分八級:王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長使、少使。
現在一下子跨越六級,成爲夫人。
我的天,這趙少使定然是要一飛沖天了!
母憑子貴!
難道說陛下對十一皇子他……
後面的事情,內侍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知道,今晚後宮之中,怕是要掀起一陣波瀾。
後宮的形勢,或許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