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串的問題回答下來,趙祈安終於是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已經明白國師“聆聽萬物真音”是怎麼一回事了。
原本趙祈安以爲國師能夠聽到他人內心心聲,從而洞穿一個人話中真僞。
但其實並非如此。
國師的能力並沒有那麼逆天,她只是能夠判斷一句話是真話還是假話。
趙祈安終於是理解安院長爲何反覆強調在國師面前要“咬死不認”這件事了。
這是讓他在國師面前裝傻充愣,只要不正面回答,她就判斷不了話中真僞。
而且……部分的事實,也是事實。
就如同他回答的那幾個問題一樣,每一句話都沒有任何謊言,但只說一半的事實說出口,卻會產生誤導。
就好比修行之時,趙祈安確實是一年到頭偶爾自己修行一下,加起來也不會超過十天半個月的。
畢竟門徒門客每日反饋過來的修爲,無時無刻都在增長着他的實力。
所以趙祈安沒有說謊。
可這話在國師聽來,一個一年到頭就修行十天半個月的人,能有什麼武道修爲可言?
能入品流都已是不世出的天才了。
其他的問題也是同理,趙祈安的回答字字是真,但整句話連起來讓旁人領悟到的意思卻是錯的。
也就在這時,國師沉默片刻後,一字一頓的問道
“你,是不是來自另一個世界?”
這幾個字,如同驚雷一般在趙祈安耳畔邊炸響。
他大腦一瞬間變得一片空白,忘記了思考。
但下一刻,無數的念頭涌入他的腦海中。
水月仙爲何這麼問?
難道她也是穿越的?或者說她見過其他的穿越者?
在一瞬間,趙祈安猛然間想起有關於面前這位國師的傳言。
無根無源之人,突然間出現在京都城,來自仙界的謫仙……
這一連串的信息串聯在一起,那份答案似乎已經呼之欲出。
即便是趙祈安的心性,竟是被自己的猜測衝擊得一時失態,面部表情都失去了控制。
他瞪大了雙眼,僵硬得側過頭,呆呆得看向國師。
而剛剛一連問了幾個問題,都保持着平靜的國師……此刻臉上卻是流露出緊張的神色。
她像是在期待着趙祈安的回答,但又在害怕着趙祈安的回答會讓她的期盼落空。
趙祈安張了張嘴,嚅囁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得試探道:“宮廷玉液酒?”
水月仙:“?”
“奇變偶不變?”
“……”
“HOW ARE YOU?”
“……”
趙祈安在一連問了幾個問題之後,已經逐漸意識到事情似乎並非他所想的那樣,漸漸的冷靜了下來。
冷靜過後,便是沉默。
良久的沉默。
整個房間裡再無聲響,兩個人彷彿兩尊雕塑一般,一動不動。
到最後,是國師的一聲輕嘆,打破了這份沉默。
“你在那邊,已經被逼得這麼瘋了麼……”
嗯?
趙祈安一時間沒能明白國師的話。
水月仙卻是面露些許猶豫,手輕輕捏了捏裙襬,但很快她像是下定了決心,緩緩擡起手,朝着蒙在眼上的綢緞伸去。
纖蔥般的手指繞到腦後,解開了結。
綢緞緩緩從她臉上滑落,露出那鮮少有人見過的真容。
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閉合的雙眼緩緩睜開……
當她睜開雙眼之時,露出純白的眼瞳。
趙祈安下意識看去,當他對上水月仙的視線時,整個人竟是一陣天旋地轉的感覺傳來,耳畔邊似有聲音迴響。
那聲音萬萬千千,似有無數人在呢喃着什麼,可完全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但不知爲何,趙祈安卻能感受到那萬千呢喃聲中包含的情感。
是祈求。
如同信徒,長跪神像之前,祈求着神佛庇佑一般的聲音。
當水月仙雙眼之中流出鮮血,趙祈安耳畔邊的呢喃聲才漸漸消失。
他回過神來,背後已是被冷汗打溼。
剛剛自己那一瞬間的失神,若是國師要對他出手,恐怕他已經死了!
他沒想到水月仙道成一品不久,竟是有如此神通。
世間一品,武道至高,果然是名不虛傳。
看來自己與一品陽仙之間,還是有所差距。
水月仙已經拾起綢緞,重新將眼睛遮好,疑惑道:“我爲何看不到你的‘權柄’?”
她側頭對向趙祈安的方向,問道:“你的前世身是誰?”
趙祈安心中凝重,但面上卻是滿臉疑惑:“國師爲何如此問?我就是我,何來前世之說?”
這一句話,卻是讓水月仙嗅到了謊言。
可這一次,她非但不生氣,反倒是對趙祈安的態度多了幾分親近的意味。
她以一副過來人的口吻,對趙祈安告誡道:“不要再接受前世記憶了,有些東西哪怕轉世重修,也擺脫不了影響的。”
剛剛自己問出趙祈安是不是來自另一個世界時,趙祈安那份震驚、那份失態,是做不了假的。
水月仙現在心中已是篤定,趙祈安和她一樣,來自靈淵!
而趙祈安身上沒有“權柄”的氣息,也正好詮釋了他爲何沒有和其他人一樣徹底陷入瘋狂。
他和自己一樣,擺脫了“權柄”,要以這個世界的“道”重回巔峰!
……
國師這份沒來由的親近,讓趙祈安非但沒有察覺到驚喜,反倒是心中升起了幾分警惕。
他察覺到……國師絕對是誤會了什麼!
水月仙絕不會是和自己同一個地方穿越來的穿越者,她和自己的對話就如同雞同鴨講,壓根沒聊到一塊去。
但問題是,水月仙究竟誤會了什麼?
趙祈安腦海中迅速衡量過利弊,決定還是和國師解釋開誤會。
國師對他親近,看似是好事。
但這卻是極有隱患的,一旦國師察覺到不對勁,這份親近說不定會變爲敵視。
和水月仙爲敵……對於趙祈安來說,也是一件極爲頭疼的事情。
與其如此,倒不如現在解釋清楚。
可就在趙祈安準備張口解釋之時,卻聽到水月仙說道:
“多了你一個……那我們就更有把握了。”
“等萬壽宴結束,我帶你去須彌山修行,你儘快恢復實力吧。”
“阿蠻這些年一直在死撐,他的傷太嚴重了。”
僅僅幾句話,就徹底讓趙祈安閉了嘴。
因爲他聽到了“阿蠻”這兩個字。
這個名字……是天武皇在流落民間時的名字。
陛下在死撐什麼?
他又爲何會受傷?
最重要的是,須彌山……似乎並沒有他想象中那麼簡單,僅僅只是天武皇一處閉關修行的地方。
趙祈安試探性得說道:“下官不明白國師大人這些話的意思,是不是有所誤會?”
水月仙頗爲耐心,輕聲道:“你小心了這麼多年,我知曉現在與你說再多,你心中亦有提防,我和阿蠻在做什麼,你恐怕也不知道。不妨等萬壽宴結束,去了須彌山,你親眼看過之後,一切便都知曉了。”
天武皇這些年到底在做什麼?
這是趙祈安這些年來一直想弄明白的。
而現在,這件事似乎以一種意想不到的形勢即將呈現在他的面前。
這算是……意外之喜麼?
趙祈安一時間心中複雜。
他有心想再旁敲側擊出更多的細節,可水月仙卻是不再提及這些事,轉而問道:“你這次來巡天監,是爲了阮玉來的?還是爲了聶修遠來的?”
趙祈安這纔想起自己來是所爲何事,可原本的正事這會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他輕嘆一聲,收拾好心情,正色道:“巡天監想要招攬聶老,但聶老平日還肩負我貼身護衛之責,所以本想商量看看討一份外圍客卿的差事。”
水月仙說道:“條件是阮玉這次惹的事,交給你們趙家自行處理?”
“話不能這麼說。”趙祈安正色道,“聶老若加入了巡天監,自然也是巡天監的一份子,交一份投名狀也是應該的。”
水月仙看出趙祈安的打算,不過她意興闌珊,對這些事似乎並不感興趣:“隨你。”
趙祈安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
他考慮到了方方面面,也想好了一肚子的說辭,可到最後卻是國師毫無所謂的態度。
這天大的案子,可國師似乎並不感興趣。
水月仙似乎察覺出了趙祈安的腹誹,說道:“等入了須彌山,你就會懂這些俗事其實並沒有什麼要緊的。提醒你一句,你京中這些產業,趁早交給旁人打理。”
趙祈安拱手道:“趙氏商行,沒有下官也是一樣能運行的。”
又是一句不算假話的假話。
……
話說到了這一份上,趙祈安也就沒有繼續留在這兒的理由了。
他向國師告辭離開,可快要走到門口之時,水月仙喚住了他。
“等一下。”
趙祈安停住腳步,回過身來:“國師大人還有吩咐?”
“收徒之事,記在心裡。”
水月仙淡淡道:“你身邊有人與我有緣,縱然趙觀象有緣無分,也該是其他人。若是想到人選,帶來給我看看。”
趙祈安流露出些許疑惑之色。
“不白要你的。”
水月仙伸手一指,那房中桌案上的神像之中,有一個騰飛而起,不偏不倚得朝着趙祈安落去:“剛剛你進門便看你看了此物許久,那便將它送你。”
趙祈安伸手接住,低頭一看,手上那尊神像赫然便是三燈之上靈主的神像!
被救世教視若珍寶的神像,可在國師手中卻像是一件不值錢的物件一樣,隨手便可送人。
趙祈安將這神像拿在手中,只覺得這神像入手觸感如同肌膚,帶着溫度,渾然不像是外表看上去一樣的乃是木頭雕刻的。
原本那尊三燈之上靈主神像,他已經瞭解了夠多的了,如今這新的神像一入手,他便知曉自己之前的預感沒錯。
這尊神像裡,同樣藏着一塊“活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