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雀爲什麼會頹廢?爲什麼會沮喪?
因爲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所謂的神,不是那些高高在上冷漠無情的機器。
沒有人可以永遠堅強,因爲無論多麼堅定了意志都來源於情感,而情感是複雜的,除了堅強之外,也必然伴隨着失落、絕望、頹廢等等。
或許這個世界上也有那種存在,那種意志力永遠沒有波動的存在,那樣的人,我們往往把他們稱之爲機器。
因爲他只能執行意志賦予他的命令,不具備其他變數,也不會讓人覺得親近。
辜雀永遠不會是這樣的人。
因爲他之所以修煉,除了熱愛之外,是想讓自己的感情得到安全。
可是總有些時候,情緒是無法控制的,溯雪的話他聽得進去,可是心總是聚不起來,使不出任何力量。
他無可奈何,唯有嘆息。
有些事,不是自己想做,就可以做到的。
就像現在的振作一般。
他何嘗不想振作?他何嘗不該知道振作?
只是做不到罷了。
溯雪癱在他的懷中,身軀柔軟,一直給他傳遞着溫熱。
辜雀嘆了口氣,拍了拍她單薄的背,輕聲道:“夜了,去休息吧。”
溯雪低聲道:“那你呢?”
辜雀道:“我再一個人走走。”
溯雪眼眶紅紅的,連忙拉住辜雀道:“你陪我好不好?你現在不能熬夜,你撐不住的。”
辜雀的情緒實在不是很好,他知道溯雪是真心在安慰自己,但後邊兩句話實在有些不好受。
他搖了搖頭,拋開溯雪緩緩朝前走去。
“夫君!”
溯雪在後邊顫抖着大喊了一聲。
寒風吹起她的白裙,夜間的露水幾乎要將她溼透。
辜雀停住了,但沒有回頭,片刻後又朝前走去。
溯雪淚流滿面,在後邊一直喊着,聲音實在讓人心疼。
但辜雀現在太想安靜了。
“溯雪姐姐,你別喊他!”
不知何時,媚君也出現了,她扶起溯雪,指着辜雀的後背就罵道:“喊他做什麼,他現在都不管你了,都不在意你了。”
“不就是修爲盡失嗎?不就是廢了嗎?從頭練就是,至於現在這幅樣子嗎?”
她聲音很大,也並不溫柔。
“你走!你有本事就一個人永遠這樣下去,你把姐妹們都拋棄好了!”
“是我媚君當初看錯了人,我以爲你是一個百折不撓的人,你還記得楚河岸邊嗎?你還記得那些給予你力量的所有話嗎?你忘了我說我的男人是永遠不會倒下的嗎?”
溯雪連忙捂住媚君的嘴,低聲道:“媚君妹妹不許瞎說,夫君修爲盡失,他心裡難過。”
媚君冷笑道:“好一個難過,說得好像誰不難過似的,憑什麼就他特殊,就他要使性子啊,連我...連我都不使性子了嘛!”
卡蘿琳出現在了媚君的身旁,輕輕拉住她的手,道:“媚君妹妹你不要這麼急,你這些話會傷到夫君的,他萬一不喜歡你了怎麼辦?”
媚君翻了個白眼,嘟着嘴嘆了口氣,道:“現在正常的法子沒用啦,還不如用崩潰療法,刺激刺激夫君,反正...反正他不會不喜歡我的,嘻嘻。”
卡蘿琳道:“多給夫君一些時間吧,或者...讓天姬姐姐去吧。”
媚君眼睛一亮,頓時笑了起來,道:“我怎麼忘了天姬姐姐,她那麼聰明肯定有法子。”
三人回頭朝府邸走去,而辜雀已然朝着大陸更深處走去。
海邊的林間溼氣很重,一到晚上寒冷刺骨,那溼氣如跗骨之蛆一般甩都甩不掉,封都封不住。
他這纔想起自己的衣衫早已溼,渾身粘乎乎的沾滿了碎草和爛葉,皮膚凍得發紫發紅,雞皮疙瘩一直消不下去,很快又癢了起來。
也不知道是某種細菌還是小蟲,在他身上咬出一個個疙瘩,很快整個後背都生出紅疹來。
用力抓着,難受至極,一道道血痕抓出,但卻無濟於事。
喘着粗氣,辜雀死死咬牙,忽然大吼道:“老天爺,我ri你先人!”
他鼻頭髮酸,撿起一根樹枝瘋狂打着四周的樹葉,一片片樹葉落下,月光從縫隙之間緩緩瀉下,就像是稀疏的殘雪。
大地如此溼潤,踩在地上感覺陷進去很深,鞋邊滲出水來,伴隨着污漬,讓人煩躁不堪。
發泄了很久,幾乎都沒有力氣了,只能用雙手撐着大腿猛喘粗氣。
他又笑了起來,笑得極爲誇張,甚至猙獰。
如果隕落宮主等人還活着,看到這一幕恐怕都不相信這是令他們聞風喪膽的辜雀吧,哈哈!
誰會相信呢?連自己估計都不相信。
他實在疲倦了,恨不得立刻睡去,靠在一棵樹旁,看着四周,想着從前和以後。
記憶漸漸在變得模糊,思想在困頓,眼皮越來越重,他終於沉沉睡了下去。
他夢到自己徹底廢去了,無論怎麼修煉都不成功,進度非但緩慢,而且還在迅速老去。
老去後的自己一個人在黃昏中走着,走着走着,就終於倒下了。
一生,就這麼過去了。
生前唯一的感受是,夕陽很暖,而自己的身體很冰冷。
不......身體也開始漸漸溫暖了起來。
辜雀猛然撐起身體,睜眼朝四周一看,只見陽光斑駁透進林間,照在了自己的臉上。
自己竟然一覺睡到了中午。
他揉了揉眼睛,覺得全身痠痛,肚子也餓得不行了。
剛想到這裡,一隻雞腿忽然從天而降,穩穩落在了他懷中。
芳香四溢,雞腿正熱乎着,辜雀下意識拿起,朝前一看,只見天姬站在前方不知多久了,正微帶着笑意看着自己。
“陪我走走,邊走邊吃。”
她說完話直接轉身朝前走去,根本沒有給辜雀拒絕的機會。
辜雀嘆了口氣,狠狠啃了一口雞腿,大步跟了上去。
天氣實在很好,碧空萬里如洗,陽光清澈,林間樹木嬌脆欲滴,所有的溼氣早已被蒸發得乾乾淨淨。
身上的衣服也幹了,身上渣滓倒是不少,輕輕一抖就全落了下來了。
天姬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和辜雀一起走着,看着四周的風景。
她氣色很不錯,五官精緻,面容姣好,皮膚白皙如玉,吹彈可破。
眉間帶着笑意,迎着陽光不停欣賞着四周的美景,此刻她看起來比任何景色都好看。
見辜雀吃完了,像是變戲法兒似的手中又多了一張白手帕,輕輕給辜雀擦着嘴,搞得辜雀一頭霧腦。
冰洛對自己好沒錯,但現在這是天姬啊,怎麼也這麼溫柔了。
辜雀像個傻子似的跟在後邊,一會兒打量一下天姬,實在覺得有些不對。
兩人緩步而行,漸漸登上山峰,亂石雄奇,嶙峋崢嶸,夾縫之間又有蒼松傲立,迎着太陽展開枝臂。
天姬停了下來,看着蒼松一時之間愣住了。
辜雀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見一隻蒼蠅正站在蒼松樹枝之上,利爪死死抓緊滄桑的松樹皮,氣態非凡。
而就在此時,它忽然發出一聲尖嘯,銳利的眼神透着殘光,尖喙如刀,狠狠啄向自己的利爪。
碰撞之聲響起,它身體一顫,一根腳趾已然殘破,利爪也脫落了下來。
天姬的臉色很平靜,只是很耐心地看着。
辜雀皺着眉,也靜靜看着。
他看到了蒼鷹在慘叫,每一次啄在利爪之上都痛苦不堪,它的雙爪已然血肉模糊。
天姬忽然輕聲道:“它必須這樣做,因爲它已然老了。”
辜雀沒有說話,只是聽着。
天姬道:“它的壽命大概有三十年,但它的利爪十五年就會老化。”
“沒了利爪,它只能餓死...或者死於同類慘鬥,逃不過自然生物鏈的法則。”
“所以在這個時候,它會用自己的尖喙將利爪完全啄碎,將腳指啄破。”
“這個過程是極爲痛苦的,但必須要這樣做,因爲不久之後,碎爛的骨頭上又會長出嶄新的利爪,它會獲得重生。”
天姬依舊沒有看辜雀,只是輕聲道:“我不知道天下有多少蒼鷹,但幾乎所有的蒼鷹都必須如此,也只有如此纔會獲得新生。”
“不知世故的畜生尚且如此,那麼人呢?作爲智慧生物,能不能比它做得更好?”
辜雀身影一震,死死盯着那蒼鷹,此刻它已然站不穩了,忍受着劇痛靠在枝椏上,它是如此狼狽,狼狽如自己一般。
但劇痛給它帶來的的的確確是下半段生命,它很快會變得更加強大,依舊是那個空中之王。
天姬看了許久,忽然道:“我走了,你願意在哪裡就在哪裡吧,我會告訴媚君她們別打擾你,只是你別忘了你儲物戒內是有食物的。”
她白衣飄飄,踏雲而走,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美得不可方物。
辜雀沒有動作,只是坐在了巨石之上,就這麼呆呆看着這顆松樹。
松樹古老,也不知道命輪幾何,樹皮之上盡是瘤狀,恐怕也受了太多災難。
它看起來是如此粗糙,如此醜陋,卻反而給人一種蒼勁,給人一種生機勃勃的感覺。
這是不是一種偉大?
它幼時是如何從巨石夾縫之中破出,又如何在這風吹日曬的地方堅持到如今?
它是不是也會蛻皮,也會重新生長,就如同這痛苦的蒼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