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頓下腳步，等着水緣一次把話說完。
他慢條絲理地走到我跟前，俯頭看着我，好半晌，也不說話，就只是看着我。
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所以他說不出口。
算了，等他想說的時候，我再來聽他說話。
不想又才移動腳步，我便被水緣擁進懷中，“悠兒，你還恨我麼？”
他這天外飛來一筆，讓我有些莫明。我不說話，他又道：“我是說，很久之前，我打了你一巴掌，還命人杖刑你三十，後又把你關在荒苑。前不久，我又在一怒之下，將你甩在地上，冷落你半月之久……”
“一個人哪有那麼多的恨？我也不像有些人那麼小氣。”見他還有喋喋不休的架勢，我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那你，怪我麼？”水緣將我推開一些，又問道。
“那是一定的。我有七情六慾，你說變就變，說實話，我跟不上你的變化節奏。水緣，你偶爾放慢腳步，我纔跟得上你。今兒這事我們就不說了，只求你放我離開，我要去陪小六。咱們的事，以後再說。”說罷我就想溜，此時，又被水緣拉住我的手。我無奈地看向他，“你有什麼事就一次說完，我很忙。”忙着想偷溜。
“悠兒，對不起。”水緣終於說了，卻又是這三個字。
我點點頭，試着抽出自己的手。這回，他沒有再爲難我，我這才轉身離開了霧清宮。
不知怎麼的，他對我說這三個字的時候，我很不開心。如果有人因爲虧欠了我，不得不說這三個字，爲何這人卻不待我好點兒呢？
走在燦爛的太陽底下，我回憶起水緣曾經說過的那些往事。那些事情若今日他不提起，我想我都忘了。
那些不好的往事，我不想刻意憶起，畢竟不是什麼值得回憶的事情。可卻因爲水緣也參與其中，今日他提起，我便又想起。
不論是好或不好，那些都是我和他共同經歷的往事。有了那些往事，纔會有小六和小七的出現。如此想來，又沒什麼不好的。
那些往事，都過去了，不提也罷，不想也罷。人嘛，總應往前看纔是。
徑自感嘆了一回，我才收回思緒，快速回到霧花宮。隨便收拾了些東西，我便往太子殿而去。
跟在我身後的草兒，不免又嘀咕了一回。最後我直接喝斥她，若覺着跟在我身邊委屈，不如回到那水緣的身旁侍候。
聽到我這話，悠兒纔不敢再多說什麼，老老實實地跟在我身後。
待我們去到太子殿，水緣已候在正廳。見我來到，便趕緊迎了上來。草兒則張大小嘴，好半晌纔回神，嘀咕着道：“娘娘，你怎麼也不告訴奴婢皇上也在此？”
我瞪了一眼草兒，懶得理會這個話多的宮女。
“悠兒，你怎會這麼慢？你再不來，我便要去霧花宮接你了。”水緣幾大步便走到我跟前，輕握着我的手，眉開眼笑的樣子。
“要收拾一些東西，不是我慢，是你的動作太快。”我真沒想到水緣的速度比我更快，居然率先來到太子殿。
我想抽出自己的手，去看小六，無奈水緣緊緊抓着我的手，就是不放。我瞪他一眼，他卻笑得見牙不見眼，那笑容，實在礙眼。
“孃親。”正當我與水緣暗自較勁之時，便聽到小六喚我的聲音。
我驚喜地看過去，只見小六身着錦衣華服，面如冠玉，小小的臉稚嫩中透着成熟。幾日不見，這孩子，似乎又長大了一些。
是不是因爲受罰之故，讓他認清後宮殘酷的事實？本是純真孩童，如今，卻逼着他快速長大。
小六站在遠處，沒向我靠近。若是以往，他早已撲入我的懷中，是不是水緣在場之故？
我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上前幾步，將小六抱入懷中，輕撫他的眉眼，“小六，孃親好想你。”
小六乖乖地倚靠在我懷中，回道：“小六也想孃親，不過在受罰，所以不能給孃親請安。”
“你這傻孩子，孃親不是要你請安，是希望你過得好好的。即便孃親不在你身邊，你也要讓自己過得很好，知道麼？”
“知道。是孩兒的錯，下回孩兒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讓壞人抓到孩兒的把柄。”小六乖巧地應道。
我不確定地將小六推開一些，而後問道：“小六，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爲何頂撞丞相，惹他不快？來，告訴孃親。”
我倒是忘了問水緣具體原因，實在糊塗，居然將這事給忘了。
小六卻沒有回話，只是笑着搖頭，不願意說的模樣。
我轉身看向水緣，“水緣，你過來，我問你，小六被禁足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絲毫不覺着自己的語氣有什麼不妥，太子殿的宮女做什麼用這種眼神看着我？難道我不能這樣對水緣說話麼？
現在是水緣要討好我，我當然要拽一些。
水緣果然乖乖地走過來，他輕拍我的頭道：“悠兒，你就不能在這些下人面前給我這個皇帝一點面子麼？你看她們，都替我感到委屈。”
我轉身看向小六，卻見他來回掃視着我跟水緣，方纔的笑臉，這會兒板着，看不出一點高興。
這孩子，表面看起來成熟，其實不然，對我這個孃親，佔有慾強得很，否則不會這麼不開心，嘟着粉脣，不願看水緣的樣子。
水緣似也看出不妥，不只不收斂自己的動作，反而將我拉入他的懷中，與他緊密相擁。我想掙扎出他的懷抱，反而被他把我的頭壓入他的懷中，什麼也看不到。只聽水緣的聲音自頭頂傳來，說道：“小六，你孃親也看過了，是時候做你這個太子該做的事。你父皇跟孃親，有許多事情要做，還要爲小六你生弟弟妹妹……”
我的拳頭，大力攻向水緣的腹部，只聽他一聲悶哼，我便趁機大力將水緣推開，對板着小臉的小六說道：“小六，孃親還沒看過小六的寢宮，小六帶孃親到周圍走走看看，好不好？”
水緣又想向我靠近，我朝他狠瞪了一眼，示意他不準過來，否則我跟他翻臉。
水緣那點幼稚的小心思我怎會不知道？因爲小六對我有很強的佔有慾，他便故意在小六面前與我親熱。年紀一大把，其實卻幼稚得可以，跟一個孩子較勁兒。
殊不知，這般只能令小六更加厭惡他，他堂堂一個帝王，怎會不懂這淺顯的道理？何況這孩子，還是他的親子。
我擁着小六離去，水緣想要跟上，我便跟他打手勢，示意我待會兒再找他。水緣這才停下腳步，沒有跟在我和小六的身後。
漸漸地，小六開始與我有說有笑，跟我介紹太子殿的一些具體佈置格局，最後，還把我帶到他的寢宮，讓我坐在他的牀榻之上。
小六將宮女們都趕出了室內，才大力跳上我的大腿，緊緊環住我的頸項，撒嬌道：“孃親，我想和你一起住。還有，我好想孃親。”
“孃親知道，孃親也很想小六。”我緊緊地抱着小六。這個孩子，再怎麼老成，也是那個愛我的乖巧孩子。想當初，小六時時刻刻要黏着我，如今的他，已有了很大改變。在衆人面前，他要做一個懂事有禮的太子，只有在無人之際，纔會對我撒嬌。這孩子，怎不令我這個做孃親的心疼？
好半晌，我才追問道：“小六，那日你爲何衝撞臣相？是不是因爲孃親之故？”
我想，只有因爲我，聰明的小六纔會失控衝撞那臣相，否則小六不會做出這種傻事。
“那老匹夫逼迫大叔休孃親，說孃親這不好那不好。那日我剛好被大叔叫去考我學問，老匹夫來臨之際，大叔便讓我進入側間，我便聽到老匹夫說孃親的壞話。之後我沉不住氣，衝出去罵他老匹夫，說那什麼鳳昭媛纔是妖女……”見我瞪着他，小六的聲音便漸漸隱沒。
到底是孩子，沉不住氣。護母心切，居然罵鳳昭媛是妖女，還罵臣相是老匹夫，難怪被水緣禁足太子殿三月。
本以爲是水緣故意懲罰小六，想逼我向他就範，如今才知道，是小六錯在先。
怕只怕這一回，會令丞相記恨在心，更將小六視爲眼中釘，欲要廢除小六的太子之位。若如此，該如何是好？
“小六，以後不準再如此莽撞，知道麼？這回孃親原諒你，但不能再有下一次。其他人說孃親的壞話，你可以聽而不聞。但是，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像今日這事，若你理智一些，便不會被禁足三月。你父皇也是在無奈之下才對你施加懲罰，你莫記恨於他，知道麼？畢竟，他是你的父皇。”好半晌，我才勸小六道。
小六卻不說話，只是緊緊抱着我。看他那樣子，便知道他有話要問，“小六，你有什麼事要問，儘管問，孃親知道的，定都告訴你。”
“孃親喜歡大叔，是麼？”小六猶豫了一回，還是問道。
我一愣，而後點頭，“嗯，孃親喜歡他。孃親想與他好一輩子，若他一直對孃親好的話。”
既然小六問了，我當然要實話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