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
白城盤膝坐在牀上,默運心法。
“吱”的一聲從門外傳來,隨即有腳步聲音遠去,白城微微一笑,知道是高老二出門,於是邁步出門,暗中跟在他身後。
高家寨地處羣山之間,平日裡也沒什麼娛樂,此時夜深,寨中之人早早便熄燈睡下,只有打更的更夫與巡夜的守衛在四處巡遊。
白城走出院門,飛身上房,在屋脊之間飛縱,遠遠盯着高老二,見他步履輕快,爲人機警,幾次堪堪要被守衛撞上,都一一閃過,心中一動,暗道這倒是個有用之才,若有機會,不妨培養一二。
高老二邊走邊看,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已來到孫家老宅正門,左右看看無人,上前輕輕叩門。
片刻之後,一位青衣老僕提着紅紙燈籠,邊走邊咳,推門出來,這位老僕見到是高老二,登時大怒,喝道:“高歡,你還敢來?連日催逼銀錢,催的我家老爺頭疼病都犯了,當真要把我家老爺逼死嗎?”
高歡連忙伸手一攔,輕聲說道:“切莫高聲,我正是爲解決殿山公煩惱而來。”
老僕面色一轉:“此話當真?”
高歡正色說道:“小人豈敢開殿山公的玩笑。”
老僕想了一想,說道:“也罷,諒你不敢,在此等我,等我前去稟報。”
說罷,老僕閉上大門,提着燈籠轉身往屋中走去,不多時,再次開門,招手讓高歡入內。
高歡進了孫宅,白城也飛身躍上孫家正房之上,在屋脊之間,俯身前行,藉着月色打量院中情形。
月光之下,青衣老僕提着紅紙燈籠走在前方,高歡神色恭敬,閉口不言,緊緊跟在身後,二人沿着遊廊往內院走去。
遊廊兩側種着些桃李果樹,養着些梅蘭竹菊,雖都是些平凡之物,卻各成景觀,顯然種植之人胸中大有溝壑。
不久,二人跨過院門,來到內院。
青衣老僕帶着高歡來到書房門前,輕叩房門,只聽裡面“嗯”了一聲,老僕推開房門,讓高歡走了進去,自己卻守在門口。
白城遠遠看到見青衣老僕守在門前,略一躊躇,在屋脊上摸起一塊瓦,微微用勁,捏碎一角,輕輕一彈,將側屋屋檐一片瓦打落掉下。
老僕站在書房門口,忽然聽到身側傳來“啪”的一聲,連忙轉身去看,卻是一塊瓦滑落下來,白城趁機從外院屋脊之上,飛身躍起,施展破玉十三式中的“浮雲式”,雙臂張開,微微扇動,如鳥滑翔一般,飄落在內院屋脊之上,前行幾步,來到書房屋頂,伏下身傾聽房中對話。
“小人高歡,見過殿山公。”
“夤夜來此,卻有何事?”
“小人來此只因不平而鳴。”
“有何不平啊?”
“崔、麻兩位壇主,在我寨中仗勢欺人,小人雖不得不屈身侍奉,卻不敢忘了自己的出身,故此冥思苦想之下,想到了一條計策,可以化解此事。”
“你倒忠心,卻不知是何良策?”
“小人平日在屋中聽二位壇主言講,他們的師父乃是堂中祖師盧劍山,此人做事極爲跋扈,前幾日在幾位主事牀頭寄柬留刀者便是此人,爲人最是貪財不過,崔、麻二人所作所爲便是此人授意。不過此人雖橫行霸道,在門中也有一對頭,始終奈何不得,便是孫道海祖師,若是殿山公聯名寨中諸位主事寫下一份書信,遣人送去,將高家寨託庇在孫祖師門下,便可輕易將崔、麻二位壇主趕走。”
“嗯,這倒也是辦法,但只恐前門拒虎後門進狼!”
“殿山公不必擔心,小人已打聽清楚,孫祖師爲人清高,最是看不慣這些營營苟且之事,託庇在他門下,必然無事。”
房中有人猛然一拍桌子,大聲喝道:“小子好膽!此計無非將我高家寨拉入漩渦之中,是誰教你這般說辭?”
“小人一片真心,豈有人教?殿山公若不信,小人願一死以證清白!”
房中靜默良久,半晌之後,方纔聽到:“既然如此,你先去吧,我再考慮一二,若是可行,我便讓人找你,不過今日之事,再不許多傳!”
房門大開,一名藍袍老者從屋裡走出,正是高家寨的主事孫殿山,高歡恭恭敬敬跟在身後。
青衣老僕見孫殿山出來,連忙上前問道:“老爺可有吩咐?”
孫殿山皺皺眉說道:“你且送他出門,送完他便去前院歇息,不用在回來伺候了。”
老僕點頭應是,提着燈籠帶高歡出門去了。
孫殿山見二人遠去,也不再進書房,微微皺眉,似是有事難以決斷,忽然又眉頭舒展,擡頭望向半空懸月,高聲說道:“麻壇主既然到此,何不現身一敘,但有所命,孫某無敢不從。”
白城伏在屋頂,忽然聽到孫殿山高聲喊話,微微一愣,隨即搖搖頭,一拍身旁屋脊,借力騰身而起,從屋頂飄然落地,笑道:“孫老果然足智多謀。”
孫殿山苦笑一聲:“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小老兒知道麻壇主爲人磊落,故此出言一試罷了。唉,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這高歡可是麻壇主派來的?”
白城輕輕拍了拍手,說道:“倒是我小家子氣了,不錯,此人確是我派來的。”
孫殿山見他承認,問道:“如此說來,小老兒心中卻有一事不解。”
白城眉毛一挑,說道:“但講無妨。”
孫殿山問道:“麻壇主爲人聰明,當然知道細水長流的道理,爲何二位壇主入我高家寨便一味索取錢財,行此殺雞取卵之舉?尊師乃是堂中盧道長,又爲何要遣高歡來讓我等請孫祖師來此?”
白城略一沉吟,說道:“此事我原不願講,但既然孫老問起,區區也不隱瞞,實話實話,高家寨之事家師並不放在心上,但孫道海麼,家師早已視爲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
孫殿山說道:“既然如此,小老兒更爲不解。”
白城輕輕撫掌,溫聲說道:“只因我不但要孫老請孫道海來此,還要請天龍門兩位祖師來此,若是他們道左相逢,家師一定十分欣喜。”
孫殿山聞言冷吸一口涼氣,低聲說道:“原來盧祖師要坐山觀虎鬥。”
白城說道:“正是如此。”
孫殿山半響無語,忽然躬身下拜:“高家寨願傾盡所有,供奉堂中,只求麻壇主高擡貴手,饒過敝寨。”
白城怫然不悅:“此事便是我繞過你們,但壞了盧祖師大事,他老人家會饒過你們嗎?傳道使者死於此處,天龍門祖師會饒過你們嗎?如今高家寨左右受敵,危若累卵,一個不慎,便成兩家戰場,到時候玉石俱焚,只怕一片家業俱成畫餅,但若聽從家師安排,不但可以平安度過,亦有機會將牛頭寨一舉吞下。”
孫殿山沉吟片刻,說道:“前幾日,在我們高家寨幾位主事牀頭寄簡留刀的,也是麻壇主嗎?”
白城微微一笑,並不答話。
孫殿山咬牙說道:“天龍門勢力之大,並不在玄龜堂之下,盧祖師不怕玩火自焚嗎?”
白城輕笑一聲,掏出烏金匕首,說道:“這柄匕首是天龍門盧門主的貼身兵刃,前幾日已經被盧祖師得到了。”
孫殿山知道再無選擇,長嘆一聲,說道:“既然如此,小老兒便應下此事。”
白城見他應下,笑道:“孫老果然是明白人,若是此事能成,壇主之位非孫老莫屬。”
孫殿山也不說話,拱拱手只是苦笑。
白城事情說完,便要轉身離去,正要走時,忽然轉回頭來,說道:“你我今日商談之事,乃盧祖師秘密安排,萬萬不可再說與他人,便是在崔壇主面前,也要隻字不提。”
說罷,白城飛身躍上屋脊,幾個縱越之間,便已行蹤全無,只留下孫殿山在月下沉思。
第二日上午,白城正在屋中閒坐,忽然聽到叩門聲,推門一看,卻是高歡站在門外,便將他讓進屋內。
高歡來到屋中,從胸口處掏出一封信來,說道:“今晨殿山公召集諸位主事商討,決議要請孫祖師來此,現已寫下聯名信,殿山公將信交給我,要我親自將信送入城中。”
白城打開信件,翻看一番,說道:“你去找殿山公,讓他再派兩騎與你同去,堂中如有消息,立即快馬送來,不得有誤。”
高歡點頭應是,卻不離去。
白城見他不走,便知有事,問道:“還有何事,不妨講來。”
高歡“啪”的一聲雙膝跪倒,說道:“小人雖才疏學淺,但也有些急智,願跟隨麻壇主左右,聽從麻壇主差遣。”
白城一怔,伸手要將他扶起,口中似笑非笑問道:“我不過是個小小的副壇主,也做不了多少日子,你跟着我沒什麼好處。”
高歡卻不起身,說道:“小人自小家貧,沒讀過書,也沒什麼本事,後來有幸跟在高太公身旁,才學了一些看人的本領,自從小人傳道以來,雖見人無數,卻從未見過如壇主這般行動果決,又足智多謀之人,知道壇主今日雖屈身低位,但他日必能一飛沖天,故此願跟隨壇主,侍奉左右。”
白城聽他說完,略一沉吟,說道:“也罷,既然你有心,我便給你個機會,只要你能辦妥此事,便跟在我身邊吧。”
高歡大喜過望,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個頭,方纔起身離去。
白城站在屋中,目送他遠去,長笑一聲,說道:“挖下深坑等虎豹,灑下香餌釣金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