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出府
暴雨過後,便是晴靄,清晨一道猛烈的陽光透過新糊的窗紗透了進來,悶熱之氣襲來。
顏箏被熱浪激醒,揉了揉眼,發現自己正躺在雲大人的榻上,她連忙驚起,見身旁並無人影,又看到自己身上雖被褪去了外衫,可裡衣穿得整整齊齊,不由鬆了口氣。
她微微垂下頭,心裡有些懊惱,昨夜雷聲大雨勢急,她一時心軟答應了雲大人要陪他說話,結果說着說着,她竟自己睡着了……
後來的事,她已經完全沒有印象,但看她身上衣裳齊整,又慶幸雲大人雖然有時無賴,但到底是個君子。
阿雲……阿雲……
她低聲呢喃了兩句,臉頰處不自禁地飛起兩朵紅雲。
穿戴洗漱過了,她便行至懷玉閣偌大的院中,恰見着全福手裡捧着許多奇形怪狀的木塊,便忙叫住他,“全福,你可曾看到雲大人在哪?”
全福笑眯眯地從懷裡掏出早就準備好了的紙張,“爺在後院做木工呢。”
顏箏驚訝極了,“做木工?”
按她這幾日所見,雲大人的傷口雖然深,但其實並不曾傷到經絡,有着段先生的靈藥,不過將養幾日就能好了的。
再者說,他的傷處本就在肩胛骨,原不必非要臥牀靜養,可他整日一副虛弱苦痛的模樣,連半步都不肯下牀,大抵是因爲想要藉此來博取自己的憐憫和疼惜。
她曾跟着江南最有名的鴇母學過如何拿捏男人的心思,曉得不只女人喜好用這樣的方式來惹人憐惜,男人有時也會如此。而她,雖然很清楚他的打算,可卻仍舊一步一步地墮入他溫柔的陷阱,且甘之如飴。
雲大人得了賣乖乞憐的好處,不該在傷口完全養好之前。繼續躺在牀榻上哼唧嗎?怎麼竟跑去做什麼木工?
顏箏覺得匪夷所思。
全福笑着指了指手中的木材,又指了指後院的方向,示意她跟上。
懷玉閣的後院建着一排矮房,原是用來給下人們住的,但元湛不樂意讓任何服侍,寬闊如宮殿一般的院子裡只留了全福一個,是以這一整排的屋子就都做儲物之用,放着他從各地蒐羅回來的各種奇形怪狀的東西。
自然也包括被搬到院中的這些斧子鋸子鑿子之類的。
顏箏剛踏入後院的青階,便看到高高的槐樹下,一身紫衣的青年挽着袖子。露出大半截精壯的手臂,正在將木頭刨得平整,暑日的清晨無風。縱是在槐樹之下,也沒有一絲涼意,只見豆大的汗珠不時從他的鬢髮之間滑落,滴入他寬大的領口。
她一時不覺愣住,半晌才詫異地問道。“阿雲,你在做什麼?”
元湛側過臉來,衝她招了招手,“昨夜聽你說,你小時候有一拓木做的小弓,用上等的玄鐵絲作弦。我忽然想到,我這裡也有拓木和玄鐵絲,左右這幾日在養傷。韓王想來也不會有差事遣我,所以我便趁着這時節,給你做一把弓。”
他停住手中的活,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幾眼,深以爲是地說道。“你總是受傷,確實早該要備個防身用的傢伙了。”
顏箏聞言哭笑不得。她想,目前她所受的幾次傷中,他施於的仍然佔了多數,可他此刻竟好似將前事全都忘掉了,一門心思地要替她的安全考量,實際上,倘若他不再想着要殺她,她可安全地緊呢。
她笑着踱步上前,見他木頭鋸得有模有樣,刨得平整光滑,頗有幾分名匠的架勢,不由驚道,“呀,你還真會做這個?”
元湛瞥了她一眼,頗有些自得地說道,“這有什麼稀奇的?從小離家,倘若不什麼都會一點,早就活不到今日了。”
他擡頭看了眼天色,“這裡太熱,你回屋裡去,讓全福多加幾塊冰。等我將這弓身脩潤好了,就過去找你,今兒是七月初七,我帶你出府去玩。”
顏箏眨了眨眼問道,“那你的傷……”
元湛作勢輕撫了下左肩,嘆了口氣,“雖還疼着,但又有什麼辦法呢,誰讓我喜歡你。”
顏箏臉色緋紅,“你真是越來越……”
她忙打住話頭,以免更加得寸進尺,生硬地轉換話題說道,“你凡事替我着想,要親手給我制防身的弓箭,我心裡自然感激,但事有輕重緩急,在我看來,這弓箭要不要都罷,可你的傷處卻萬萬不能落下病根。”
她頓了頓,將他手中修好了的弓身遞給全福,拉着他的手起來,“更何況,弓箭何時都可以做,七月初七卻只有今日,你既許了要帶我出府玩,那自然是越早越好,聽說韓城繁華,我早就想見識一番呢!”
想了想,墨亮如星辰的眼眸悄然擡起,她小心翼翼地懇求道,“我能不能……你知道我在四季園有個要好的姐妹,這二十多日來,她一定每天都在擔心我,許久未見,我也很想她……”
她握住他的手輕輕搖晃,“能不能也帶她一塊出府去玩?”
元湛感覺到掌心柔軟的溫度,心裡一陣盪漾,他想,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拉他的手呢,神思被她牽引,腳下步伐自然也就跟着她動了,這時候不論她說什麼,哪怕她是要去殺人放火,恐怕他也只會乖乖說好。
他對着空中朗聲喊道,“北辰,去將冬院那位接上,我們出府!”
遙遙的,半空中似有一聲沉悶的低哼,隨即那聲音老大不情願地道了一聲,“是。”
顏箏半張着口,指着那聲音發出的方向驚訝問道,“原來那莽漢一直跟着我們?”
她從前身邊也有暗衛貼身保護,所以對撫掌就有一地黑衣人落下的事並不覺得驚詫,可是羅北辰前些日子亦步亦趨地跟着他們,幾乎算得上寸步不離,後來卻忽然不見了,她以爲他是去執行什麼任務去了,誰料到他竟一直都在……
元湛並未回答,半晌忽然詭異地問道,“你說,冬院那位你要好的姐妹,若是給北辰做妻子,如何?”
顏箏微愣,隨即猛得搖頭,“不行不行,碧落性子和軟善良,該當尋個溫柔貼心的男子做夫婿,羅北辰就是個粗魯的莽漢,半點不懂憐香惜玉的,碧落跟了他,定要成那等忍氣吞聲的小媳婦,那樣怎麼行?”
雖然這些日子她和羅北辰劍拔弩張的氣氛有所緩和,但當日他毫不留情的摔臀之仇,她是怎樣都沒法忘記的,就那樣一個對個女人都能夠下這樣狠手的魯莽男子,怎配得上她的碧落?
可是,雲大人不是那種有閒情逸致給人隨意配對的人……
她狐疑地望了過去,遲疑問道,“你爲什麼會這樣說?”
元湛低低地笑出聲來,他輕輕摟過顏箏的腰肢,“我瞧北辰這幾日不對勁地很,仔細算來,倒是從那日你託他去冬院傳話開始的,便想着也許…….”
他目光裡閃過促狹和狡黠,“到底是不是我想的那樣,等着看便是了。”
假若羅北辰當真對冬院的那位情竇初開,以他剛強外表下時不時冒頭的彆扭心思,那忍氣吞聲的小媳婦,還不一定是誰當呢,倒真讓人期待不已呢。
冬院裡,雲碧落正在發愁晚上的裝束,司徒側妃身邊的周嬤嬤已經吩咐下來,今夜韓王府所有的女人都有幸能夠跟着韓王去城中最大的客棧賞景用宴,周嬤嬤暗示地很明白,這又是一個能夠引起韓王矚目的機會。
四季園裡其他的姐妹們卯足了勁頭想要出這風頭,唯獨她在爲怎麼不惹人注意而煩惱。
她拿着衣裳坐在榻前,無力地嘆道,“要是箏箏在就好了。”
忽得窗棱被彈開,從外面閃進個魁梧高大的壯漢來,羅北辰一臉肅穆地說道,“大人讓我帶你過去。”
碧落被嚇了一跳,等驚魂平定,她不由生出怒意來,“跟你說過了,有什麼話站在窗口好好說,我一樣都能聽得到,幹嘛非得學人家採花大盜登堂入室?我好歹也是個女子,這裡是我的閨房,破壞了我的清譽,難道你負責嗎?”
她一陣噼裡啪啦的數落,老半天才想到這位是帶着任務來的,不由便咀嚼他方纔的話,她細細說道,“大人讓你帶我過去。哪位大人讓你帶我去哪裡做什麼?奇怪你這樣口齒不清之人,怎麼能做到紫騎的副統領?我真替韓王感到可惜。”
羅北辰臉上訕訕的,心裡隱約也帶着火氣,若是換了以往,像這樣聒噪的女子他一個肅殺的眼神過去若還不消停,早就打包捆好了扔出韓王府了,豈容她在他面前嘰歪個半天?
可是現在不行,隨着顏箏在元湛心中的地位不斷深入鞏固,眼前這行爲與容貌嚴重不符的粗魯女子,她的地位也水漲船高,若是他對她態度兇惡一點,他敢保證她一定會向她的好姐妹告狀,然後她的好姐妹再通報給他的頂頭上司……
他想到前些日子連續十幾次猜到狗屎的倒黴事,心裡不由一陣惡寒。
他心裡不由默唸道,所謂打狗也要看主人,又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不論是哪種,這個張牙舞爪的女子,他還是能不惹就不惹得好,否則,爲什麼他感覺倒黴的人一定會是他?
這樣想着,羅北辰倒當真做到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任碧落一路數落,沉默是金地將人安全地帶出了韓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