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可是沒有想出什麼來?”徐光啓笑眯眯的問道,他就知道會是這個樣子。
自從董仲舒獨尊儒術後,諸子百家消散的消散,失傳的失傳,融合的融合,總之最後百家合流,都歸屬到了儒家當中,再無獨立的傳承,只能從前人留下的經典中略窺一二。
“朕的確沒有想出什麼來。”看着對方笑眯眯的表情,朱由校牙根有些癢癢,這貨絕對是故意的。
“沒有可以取代儒家的學說,朕可以創造一套出來。”朱由校不服輸的道。他這是真心話,有着大量後世資料的他,在這個世界生活了二十多年,在加上其他人的幫助,絕對能製造一套符合這個時代發展的學說用來取代儒家。
“陛下天資縱橫,老臣是相信陛下有這個能力的,但是陛下全心全意去創造學說了,還怎麼縱橫天下,超秦皇,邁漢武,越唐宗呢!”徐光啓開口,再度點中了朱由校的死穴。
當聖皇,做聖君,死後廟號爲聖祖,是他來到這個時代,知道自己未來註定登上皇位時定下的畢生目標,其他任何都要爲這個讓路。
面對這個問題,朱由校啞口無言,再也辯駁不了。
“估計陛下在心中暗罵臣老匹夫吧。”徐光啓笑呵呵的自嘲道,“其實陛下謬誤了,儒家是最適合的學說了,不需要陛下費心去替換他。”
“爲何?”朱由校忍不住問道,心中再也沒有了剛纔鬱悶的情緒,注意力都被這個說法給吸引過去了。
“因爲,儒家一直在變!”徐光啓鄭重道,作爲如今儒家領頭人,皇帝最爲心腹大臣,他覺得,自己有必要維護下儒家的傳承。
“在變?”朱由校疑惑。
“是的,陛下縱觀史書,可以看到,儒家從至聖先師開始,到本朝的陽明先生,一直都在變,並無定論,文字還是這些文字,解釋卻不盡相同。尚若陛下不滿意如今科舉考試的儒家學說內容,改變就是,不用費心去創造一門學說。”徐光啓的話說出來,頗有些石破天驚的效果。
縱然是朱由校聽到了,心中也萬分驚訝,尚若這些話流傳出去,恐怕就是人人喊打的節奏了。
“你們都下去。”這時候朱由校才嚴肅起來,將除了劉若愚之外的所有的服侍之人都趕了出去。
“哎呦喂,我的陛下啊,怎麼不講老奴也趕出去呢。”劉若愚一邊趕着人,一邊在心下悲嘆着,聽着這兩位大佬的話,他的心也跟着一驚一乍的,沒得安寧,而且還要注意保密,不能泄露出去,不然皇帝會找麻煩的。
這種感覺,真的是非常的煎熬,還不如不聽呢!
不知不覺間,兩人的話題從最開始的婚嫁到科舉,在到現在的治國之本展開了,他們都沒發現這種轉變。或許發現了,但卻認爲是正常的,畢竟科舉是國家掄才大典,是封建王朝的根本制度之一,和治國的根本思想理念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兩者本就是一體,
有這種展開延伸很正常。
見無關人等都清空了,徐光啓和朱由校繼續就着話題往深入談論。
“太祖建國,以朱子學說爲本,以四書集註爲考試範圍,以八股爲體裁,奠定了國朝兩百多年的科舉制度,理學在宋朝並不算出衆,只是領一時風騷,到了我大明纔算是風生水起,佔據了主流。”
“陛下觀前宋和我朝科舉,內容截然不同,然兩者都爲儒家。此乃儒家天性,生兒以帝王爲主,帝王想要其什麼樣,便能成什麼樣。”這番話,徐光啓說的十分露骨,但也的確將儒家的本質揭露了個透徹。
這話翻譯下後,便是爲統治階級服務。聽完,朱由校默然點頭,縱觀歷史,儒家一直是這樣在變得。滿清入關,想要將漢人變成奴隸,儒家便爲其服務,於是有了犬儒的學說。
旁邊,劉若愚聽得直冒汗,這大冬天的,他卻感覺渾身燥熱,恨不得提桶水從頭上淋下去。這特麼的,等下陛下不會忽然轉過來說一句,你知道的太多了,然後將自己咔嚓了吧。
不自覺的,劉若愚摸了摸自己脖子,看看腦袋還在不在。
朱由校倒不知道這個陪着自己長大的太監心中的想法,只是順着徐光啓的思路想了下去。
儒家就是爲統治者服務的,自己想要他變成什麼樣就是什麼樣,就算是要發展自然科學也可以加進入,至於其他的一些思想理念,國富論,商人的用法,對外政策國策等,還是必學學西方的。
兩者相比之下,大明的這些措施,簡直善良的像個小白兔,根本不能在未來血腥的時代下生存下去,只能以流氓手段對付流氓,這種感覺,有點像是從春秋過度到戰國一樣,禮崩樂壞,誰壞誰留名千古。
最好的例子就是孫子了,他的用兵戰術,什麼輪番攻打的疲兵之計,什麼趁着對付權力交接的空檔期攻伐,在春秋的禮儀來看,都是無賴流氓的,是要譴責的,但是憑藉這些招數,孫子硬是以吳國不多的兵力,攻陷了楚國的都城,不僅自己留名千古,吳國也成了霸主之一。
反觀後世末期的滿清,對自家人是夠無恥了,但是對外卻不無恥,反而一羣人死抱着天朝上國的體面,最後淪爲洋人刀俎之肉。
想到滿清,朱由校不其然的想到了一句非常流行的口號,“中學爲體,西學爲用。”
而順帶的,他又聯想到了以前不知道在哪本小說中看到的一個口號,“儒皮法骨道家肉!”
而恰在這時,徐光啓笑道,“陛下此前讓馮從吾帶着翰林院編篡百家學說,不就是打的這個心思麼,當時陛下也許只是本能的這麼做,並未想到裡面的關節,不過如今老臣這麼一說,陛下應該有了定計吧。”
聽到徐光啓這麼一問,朱由校下意識的將這句話念了出來,算作回答,“中學爲體,西學爲用!”
“什麼?”徐光啓一愣,問到。
“儒皮法骨道
家肉!”朱由校再次答非所問。
聽到這裡,徐光啓不再問了,他知道問也問不出來什麼,此時皇帝正陷入了一種深思的狀態當中,而很顯然,這兩句話就是他思考出來的結論,也是對他剛纔皇帝想要儒家如何變化的作答。
“中學爲體,西學爲用;儒皮法骨道家肉。”徐光啓唸叨着這兩句話,慢慢的陷入沉思當中。
中學這個詞很好理解,指的是中央之學,中國之學,很顯然,陛下代指的就是大明,或者說是華夏的學問。而體也很名下,是根本,本質,本體的意思。
西學呢,顯然是從西方流傳來的,也就是如今非常盛行的那些西洋傳教士帶來的學問,什麼蘇格拉底,亞里士多德,這些都是。對於西學,整個大明徐光啓自認第二,除了皇帝外,沒人敢人第一。
幾何原本就是他翻譯過來的,幾何,代數,函數等名詞都是他創造翻譯的,非常的形象生動。
而用這個詞,顯然是指西方傳來的堅船利炮,講真,徐光啓也承認,這些船和炮真的很厲害,看看皇帝的海軍,基本都是仿造的,厲害非常,橫掃了整個中國海域的海盜,逼得世家大族都不敢漂沒了,老老實實的走海運。
還有很多其他的,如曆法,算學,玻璃,等等,西學帶來的技術都非常的便利。而這個用字,指的便是這些,用這些學問下出產的東西的便利。
中體西用!
真是精闢的總結啊,一語道出了儒家破局的新出路,只要能切實的實現這句話,儒家將會再次迎來大興!
想到這,徐光啓登時眼睛都有些發亮了,儘管他入了天主教,儘管他在皇帝面前侃侃而談,儒家沒什麼了不起,代替也就代替了,但是從心底深處,他對儒家充滿了感情的。
傳承兩千多年的學說,從小學到大的學說,一直刻入到了骨子裡的學說,真讓他用一種學說推翻取代,徐光啓還真的捨不得,甚至是不願不敢。
他之所以入天主教,也是因爲裡面的思想理念非常的新穎,是傳統學說所未曾觸及的,爲了深入的接觸,在受洗加入,而最終的目的,其實也是爲儒家尋找一條新的出路。
明末的士大夫們在外敵頻頻入侵下已經感覺到了這樣的困境,儒家不足以救國,需要變,而這樣的嘗試,在整個當時的歷史上比比皆是,顧炎武,黃宗羲,李贄,他們都在做這樣的努力和探討,他們三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只是可惜,這樣的進程完全被滿清給打斷了,最後儒家徹底墮落腐朽,成了禁錮人心的腐壞鐵幕,再也沒有了一點活力,最終成爲了犬儒。
不過,今天這句精闢到極點的中體西用,卻讓徐光啓看到了新的地方和方向,他感覺自己有了鑽研的目標了。
陛下真是天縱之才啊!
在這樣欽佩的情緒下,他又接着分析了皇帝后面低吟出的那句話,“儒皮法骨道家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