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官相護,貪腐成風,似乎一個當官的如果不貪腐,他就無法在官僚集團中混下去。”
“一羣渾濁之魚,在這渾濁不堪的水下,突然出現一條生長在清水下的魚,他們會如何做?”
“他們第一步會先把這個清水中的魚,給變成他們的同類,變成在渾濁之下生存的不堪。”
“倘若那清水魚,不接受他們的玷污,那他們就會黨同伐異,排除異己。”
“河南之地,朝廷每每減免賦稅,百姓依舊食不裹腹,衣不蔽體,百里之地,樹皮都被啃光。”
“在這南京,在太和門外邊,在午門外邊,就在這天子腳下,百姓們卻過着被粉飾出來的太平。”
“朝廷的衰弱,國力的衰弱,各地揭竿起義,狼煙遍地,歷代先賢都在思考,如何傳承千秋。”
“可無論強如漢,盛如唐,富如宋,焉有千年國祚,他們認爲,商君愚民之術,志在統一思想,弱民之術,國強民弱,被奉爲治國之道。”
“疲民之術,爲民尋事,疲於奔命,使民無暇顧及他事,渾渾噩噩,蹉跎一生。”
“辱民之術,一打擊自尊自信,二鄰里檢舉揭發,使其終日生活於恐懼之中。”
“貧民之術,除了生活之必須,掠奪其財,既聖上瘋狂印刷鈔票,既民間私印寶鈔,河南已有,大半麻袋寶鈔,而無法國府之景。真可謂是,人窮志短!”
“五者若不靈,殺之!”
“可是就沒有人想過,長此以往,盛世是統治者的功勞簿,亂世是統治者的斷頭臺。”
“爲何會這樣?這樣的制度,所有人都在歌功頌德,那些藏在陰暗的角落中,真的是強大的嗎?真的是太平的嗎?”
“餘不敢言,不敢妄言,馭民之術,可否稱爲,養奴之術?把天下的百姓,都變成奴隸。”
“告訴他們,你們是這個國家的,這片土地的主人,可他們又何時做過主人?”
“告訴他們,朝廷不會因言獲罪,而那些沒有獲罪的,不過是他們說的話,某些人願意聽,而那些獲罪的,掀開了某些人的遮羞布!”
“百姓的忍耐是很強的,但在滾燙的水,也有冰冷的那一天,每一個朝代的滅亡,與朝廷和百姓離心離德,脫不開干係。”
“無論是大明律上的律條,亦或是大誥上的案例,都是給那些弱民,制定的規矩,強者,只會踐踏規矩!”
東宮的書房中,聲音很大,趙晨也確實是受夠了,他改變不了別人轉變觀念,也改變不了自己轉變觀念。
就好像在長江上,他腦海中蹦出來的那一瞬投江的念頭一樣。
信仰什麼的,希望什麼的,都不重要了,因爲看見了黑暗的人,是不會再去相信光明!
“說的好啊,說的好啊。那你知道,大明律和朝廷的規矩,是誰定的嗎?”
朱元璋坐在了原本朱標坐着的位置,朱標則是站在一旁,端着茶盞,自飲自斟,只有趙晨跪在書案的前邊,書房內,再無其他人的影子。
“不是陛下定的,莫不是我定的?”
趙晨出言反諷道,誰定的重要嗎?你不還是按照這個來的?說那些,給自己找藉口的話,越抹越黑,越黑越抹,何必呢?
“嗯,說得好,罵的好啊,這如果放在十年前,你這番話,會讓你死的很慘,你知道嗎?”
朱元璋突然開口大笑兩聲,但旋即面色一凝,一雙火熱的眼睛,盯着趙晨。
“你有治國良策,可以拿出來,讓朕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如張天師說的那般,又或者,你只是一個,紙上談兵的趙括!”
朱元璋翻起臉來,那是毫不留情,揮手一甩,書案上的東西都被掃空,摔在地上,乒乓亂響。
趙晨跪在地上一動不動,治國良策?他哪裡有什麼治國良策?他本就不是政治學出身的,而且,本身他作爲民的一員,就不喜歡,不可能喜歡那種馭民五術的東西。
勞心勞力一生,結果什麼也沒剩下,你手中的錢,只是一張紙,你住的房子,只是一個落腳地。
你用盡了全力,疲憊的回憶往昔,你所得到的,只有吃進肚子裡,排泄出去的,纔是真的得到的!
“回去吧,朕也沒有多少時間,上元節那天,把你的治國良策送到宮裡。”
朱元璋揮了揮手,示意趙晨可以離開了。
正當趙晨剛剛起身,走出書房不久,朱標低聲道:“父皇,他反應很激烈。”
“如果反應不夠激烈,那纔是有問題,不過還是那句話,這個小子,他不適合在朝中做官。”
朱元璋暗暗搖頭,趙晨的性子太尖銳了些,委實不適合在朝中做官。
“那父皇的意思是?”朱標一知半解的,神色狐疑。
雙手背在身後,朱元璋望着已經走出東宮院牆,那消失在視線中的背影,長嘆一口氣道:“你去西安府,帶着他一同前往,再讓他歷練歷練。”
“等他足夠圓滑了,日後也好成爲你的助力,告訴蔣瓛,在周王宮,在安排兩個人盯着,既然那個人露了,就不能再用了!”
朱元璋語氣平靜,似乎這一切,所有的一切,他都能夠洞若觀火,看的清清楚楚,一絲一毫都藏不住。
朱標躬身道:“兒臣已經和蔣瓛說過了,他那邊還在安排。只是,父皇,寶鈔的事情,如果他不在京師,隨兒臣去了西安,那這寶鈔,要交給誰……”
緩步向外走着,朱元璋面色極其平靜,擡腿邁出了書房,心平氣和道:“都城會留在西安,他在西安,自然就是在京城。”
“明年開始營建,洪武二十七年春,遷都西安。倘若父皇沒有撐到那一天,你也要把都城遷過去!”
朱元璋說後半句話的時候,似乎用盡了力氣,叮嚀囑咐的口吻說着。
他只去過一次西安,並不能說他對那個地方情有獨鍾,也不能說他喜歡那裡,他也清楚西安缺糧,但在政治因素面前,缺糧顯得微不足道。
“兒臣省的。”
朱標頷首道。
朱元璋走在東宮的院牆內,左右眺望着,這時一個十幾歲的小娃子,快步跑了上來,衝到朱元璋身邊,雙手一伸抱住了朱元璋的大腿道:“祖父,祖父,吃糖人!”
“都多大孩子了,還吃糖人,他沒有請先生嘛?”
朱元璋看着眼前抱着自己的孫子,回頭看了眼朱標,真的怪他太忙了,兒子都照顧不過來,更何況是孫子了。
朱標低着頭不說話。
思慮片刻,朱元璋摸了摸朱允熥的腦袋,看了眼身後的朱標道:“去西安的時候,把他帶在身邊。那個小子雖然沒上過學,道理還是講的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