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以智聽了,搖頭笑道:“大木還真是小心。我們今日來這裡的人,哪一個不是他的老朋友,如何會不知道大木的爲人,怎會這樣猜想他?說起來,最近我研究折光,卻是有不少東西要和他參詳一番的。哦,到底發生了什麼意外?不知……若是軍機,我便不問了。”
顧絳聽了,輕輕地搖了搖手中的羽扇笑道:“的確是軍機大事,不過大家都是大明的忠良,說與你們聽聽,卻也無妨。而且最多不過數日,這消息你們就該知道了。你們也知道,安平王府在各地多有生意。”
說到這裡,顧絳望了望這幾個士人,見大家都點點頭,便繼續道:“安平王府在武昌一樣有買賣。就在剛纔,武昌那邊傳來消息,闖賊一日之內便攻下了漢口,左寧南損失不小。”
“什麼!闖賊一日下漢口?!”雖然來這裡的時候,方以智黃宗羲等人就知道湖廣那邊的局面並不樂觀,但是他們即使做最壞的推想的時候,也不會想到李自成能在一夜之間拿下漢口。
“這是真的嗎?”黃宗羲道,“寧人,我並沒有懷疑你們的意思,只是漢口天下名鎮,城高池深,左寧南手裡的兵也不少,如何一日都守不住?”
顧絳聽了,只是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道:“這一仗,說老實話,倒也不是左寧南無能,實在是李自成太狡猾。太沖,你可知道當日闖賊用火藥炸開封城牆的事情?”
黃宗羲皺着眉頭道:“我聽侯公子(侯方域)提到過。他們炸開封似乎並不成功呀?”
顧絳點點頭道:“是不成功,但是李自成卻沒有放棄這個想法,想來他們又有研究,結果這一次,他們一傢伙便將漢口的城牆炸塌了十多丈的一段。然後賊軍一擁而入。守軍根本就沒想到會出這樣的變故,頓時便亂了。說起來左寧南還是認真的想要守一下漢口的,鎮守漢口的也是他手中最爲得力的總兵李國英。李國英當時便帶着親衛,親臨戰場,想要控制住局面,不想,闖賊又炸開了另一段城牆,李國英便陷入了闖賊兩面夾擊之下,頓時就頂不住了,最好幾乎全軍覆滅,李國英中了一箭,靠着水性好,游泳遊過了長江,算是保住了性命。只是不知道丟了漢口,左寧南會如何處置他。”
“闖賊一日而下漢口,不知道武昌又能撐多久。而且闖賊氣勢如此囂張,左寧南也不知道……”陳子龍忍不住道。
“大木以爲左寧南多半會放棄武昌逃走。”顧絳道,“在下也是這樣想的。”
“武昌是湖廣治所所在,左寧南怎麼敢……”陳子龍道。
“左良玉又不是第一次放棄武昌了。”顧絳冷笑道,“當初他被張獻忠擊敗後,精銳喪盡,張獻忠繼續進逼,左良玉便搶在張獻忠之前,縱兵劫掠了武昌,然後逃走。後來張獻忠進了武昌,沒呆多久便棄城而去。據說張獻忠對人說:‘左良玉若是做賊,比老子都厲害。他搶過一把的地方,老子費盡了力氣都再也找不出值錢的東西了。’如今這局面,左良玉要是不跑,那纔怪了。況且如今江南空虛,左良玉只怕早就想找個機會來江南了。”
“國家的事情,就壞在這幫子丘八手裡。”陳子龍忍不住道。
“諸君,我們不要在這碼頭上說事情,這裡很快就會有更多的軍艦停靠卸貨了。而且大木也準備好了接風的酒席,而且這崇明島上的風光也別有風味,我們一路過去,正好看看,陳前輩是天下詞宗,想來,又能有一曲新詞了。”顧絳卻似乎不願意繼續多說,這樣說道。
“正是正是。”方以智也道。
“唉!”陳子龍嘆了口氣,卻也不再多說什麼。
碼頭上並沒有準備轎子,只有兩輛輕便的兩輪騾車。顧絳將幾個人帶到車前,招呼他們上了馬車,自己卻不上去,而是一翻身上了一匹馬。
“寧人這些時在軍中奔走,連騎馬都學會了!”黃宗羲讚歎道。
顧絳聽了,只是自傲的一笑,卻並不多說。
兩輛車便在一隊士兵的護衛下離開碼頭,沿着新開闢出來的道路向前。
黃宗羲一路上盯着這些護衛的士兵細細的打量,一開始他只顧着和顧絳說話,後來注意力又被湖廣那邊的消息吸引住了,所以當時並沒有太在意這些士兵,如今到了車上,稍微一閒,他立刻就注意到,那些護衛他們的士兵,好像非常的奇怪。
首先,這些士兵穿的衣服就很不正常。這倒不全是說模範軍的士兵的軍裝在制式上和其他軍隊都不太一樣,事實上,在這個時代裡,軍隊中根本就沒有什麼標準化的軍裝。基本上除了將領們的親兵的服裝整齊一點,其他的就是各種混亂。而且這種混亂還隨着我大明中央財政的崩潰變得更爲嚴重了。而模範軍士兵們的軍服相比之下就顯得太過整齊了。
出了整齊之外,更重要的是這些士兵們太過整潔了。他們的衣服都乾乾淨淨的,而且挺刮筆直,別說一般的明軍,便是那些大將的親衛,也沒有這樣的整潔乾淨。
緊接着黃宗羲又注意到這些士兵們走路的姿態也很特別。黃宗羲見過不少的明軍士兵,他們大多營養不良,面黃肌瘦,走起路來也是垂頭喪氣,沒精打采的。但是模範軍的士兵卻不是這樣的,他們一個個體態健壯,走起路來昂首闊步,目不斜視。便是那些給將軍做親兵的,也沒有這樣的神氣。而且黃宗羲更發現,這些士兵在走路的時候,動作上卻是格外的整齊,甚至於無論出哪隻腳,或是擺動任何一隻手臂,都是整整齊齊的。黃宗羲對於軍事並不算精通,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從這些細節中發現問題,併產生這些軍隊一定很能打的感覺。
“這一定是世子的親兵吧?”黃宗羲小聲的猜道。
“不是的。”一個聲音卻突然回答道。黃宗羲扭過臉去,看到了夏完淳的因爲興奮而變得通紅的臉。
“我和世子經常通信,”夏完淳解釋道,“世子曾經談到古時軍制於如今的區別。他說:‘三代之時,以君子、士人而爲軍,故而能幹戚一舞服有苗;至於兩漢,尤且以良家子爲軍,故能封狼居胥;延及隋唐,其風猶存,然而至於兩宋,皆以奴僕浪子刑徒之流爲軍,遂有神州陸沉之禍。今日言法先王,此亦所當法者。’”
正說着,馬車便從一處軍營門口經過,一陣風吹過,卻將一陣讀書聲清晰的送進了大家的耳朵。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黃宗羲點點頭道:“世子才志遠大。果然是在復興君子士人之軍!”說到這裡,他忍不住笑了,卻又道:“割雞焉用牛刀?”
夏完淳聽了也跟着笑了起來道:“聖哉夫子之言,‘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古之人不餘欺也!”
馬車繼續向前,便從一處訓練場經過,操場上,一羣新兵正在進行隊列板換的訓練。士兵們排着整齊的隊伍,在哨聲和鼓聲的指揮下,不斷地變換着隊形,什麼縱隊變橫隊,什麼橫隊變空心方陣什麼的。依照模範軍的標準,這些新兵的水平並不能完全讓模範軍滿意,但是對於從來沒見過這樣花哨又這樣嚴整的隊形變換的人來說,這種場面的效果確實震撼式的。
“世子難怪老能打勝仗。”夏完淳默默想道,“就看這些兵,比起松江府的那些衛所兵,真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