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恆看向張輔齡,將手掌攤開說道:
“當人被無意間燙傷的時候,會躲開或者甩動,這樣一來手指就會有傷痕,而這處傷痕只限於掌心,並且呈現橫紋,顯然不是意外燙傷。”
張輔齡想了想點點頭,“言之有理,這更像是故意爲之。”
周恆接着說道:“那麼問題來了,何人會如此決絕故意燙傷自己的手掌?要知道十指連心,手掌這裡是極爲敏感的位置,這裡出現割傷都比其他部位要疼上一些,何況是如此嚴重的燙傷?剛剛大人說了,即便是用刑,大多也是在胸腹之上,而且基本被燙傷的人,疼暈了也就停止,而這處不同,看樣子反覆多次進行燙傷,這裡已經深達掌骨,手指也因爲這個傷痕,韌帶萎縮,所以成雞爪樣勾着,這不是普通人能夠忍受的疼痛。”
張萬詢聽了半天,大體也明白了周恆的意思,不過他性格有些急躁,上前催問道:
“周大夫您別賣關子了,快說倒地是啥意思嗎?”
周恆沒有在意張萬詢的態度,端起茶盞將一碗熱茶淋在張萬詢的掌心,瞬間張萬詢驚叫起來,跳着甩動掌心。
“啊,你這是要幹啥,燙死我嗎?”
周恆抓起張萬詢的手,“這茶盞已經放置了一會兒,杯中的水已經不是滾沸的,所以不足一百度,而鐵如若燒紅至少五百多度纔會變紅,就是剛纔潑在張護衛長手上那溫度的五六倍,如此溫度如何忍受,此人定是非常決絕。那麼也就是說,他掌心有着非要用此法,才能去除的東西,所以才如此做,剛剛我想到了黥刑,不過這是在臉上刀刻印記,然後染墨,皮下和肌肉都被染黑,不過掌心真的不知道還有什麼解釋。”
周恆的一番話,讓張輔齡和張萬詢都頓了一下,隨即互相望一眼,張輔齡捋着鬚髯停頓了片刻才說道。
“多年前,我曾接手一個貪腐案子,抓獲的一個兇犯,就是在掌心有刀刻的黑色印記,審問後得知,這印記是當年鎮守川南沐王家豢養的死士,至此才發現端倪,後經調查,發現沐王謀變,當時朝野震動,被牽連的官員多達百人,這就是宣化初年的川南之變。”
周恆也愣住了,對於大梁國的年號,他真的有些糊塗,明明一個皇帝竟然自己還活着改年號。
當然,這樣的事兒除了有特殊愛好的,比如武則天就極爲好這口兒,稱帝十五年改了十三個年號,如若不是專門學習那段歷史,都能把你考糊塗。
不過這樣的帝王,真的非常少見,除非當時有了什麼大變故。
記得當時劉仁禮就說過,他是宣化二年的進士,當時想問就沒好意思問緣由,看來這改年號似乎和這個川南之變有所關聯了。
不過朱筠墨和龐蕭,聽聞這個川南之變臉色瞬間有些難看。
張輔齡嘆息一聲,“所有的皇親國戚,也就是在川南之變後很多被獲罪流放,我想那時世子雖然年幼,也應該有所聽聞吧,之後的幾年各地駐軍換防頻繁,封地收回藩王被裁撤的都在那一年。”
朱筠墨點點頭,“父王也就是在宣化初年開始未曾回過京城,算起來我已經有十年未曾見過父王了。”
周恆擡眼看向朱筠墨,他目光向着北方,十年前他還是個孩子,此刻寧王長相如何甚至都不曾記得,就跟着一個老太監在京城苟活,隨後被冠以頑疾纏身,送去梅園養身體。
這一切都是源於這個世子的頭銜,如若他兄長還在,或者聞氏的兒子被立爲世子,情況都不會如此,所以究其根由,不過是皇帝不希望寧王府安寧,配上這樣一個封號,想想都覺得可笑。
寧王?
不得安寧的王爺。
周恆看了一眼朱筠墨,這個時候任何的安慰都顯得那麼無力,所以還不如不說,張輔齡臉上顯得有些尷尬,沒想到自己談及川南之變,會讓朱筠墨如此難過。
周恆站起身微微咳了一聲,笑着看向張輔齡。
“如若按照張大人所說,那麼也算是有了方向,不過這些都是十年前的事兒了,川南之變即便有人隱姓埋名苟活至今,年齡也沒有太小的,除非他們並未偃旗息鼓,只是蓄勢待發,等待時機?”
張輔齡怔了怔,這些簡直讓他不敢想,那麼這些貪腐的人員中,還混雜這當年沐王的餘孽,或者是他曾經培養出來的人,這些人不過是想要摸去曾經的印記,所以對自己下手如此狠厲。
周恆看着張輔齡,愈發慘白的臉色,不用問也知道,他想明白了始末,見張輔齡欲起身告辭,周恆趕緊先一步站起身。
“張大人,說了你的公事兒,我還有一番話要講。”
張輔齡頓住,看向周恆。
“周大夫請講。”
周恆從身上摸出一個瓷瓶,上面寫着三七止血散,瓶口的塞子上是御藥房三個字的印章。
張輔齡看着藥瓶神情一頓,有些不解,周恆沒有停頓直接問道:
“這藥是護送張護衛長去清平縣途中使用的藥物,你們不做這一行對這個不瞭解,不過你們可以上前來聞聞,這瓶子裡面是什麼味道。”
張輔齡走上前仔細聞聞,一陣不算濃烈的藥味兒之後,似乎能聞到一些特別的味道,不過一時間,張輔齡有些想不明白。
“除了藥味,似乎還有什麼味道,不過我一時間想不明白是什麼。”
張萬詢也是第一次見到這藥瓶,之前雖然給他治病使用過,不過他是昏昏沉沉沒多在意,結果藥瓶倒出來一點兒聞了一下,瞬間張萬詢頓住了。
“這是黴味兒,這藥材發黴了,還是這裡面摻雜了什麼東西,怎麼會出現這個味道?”
周恆從箱子裡面又掏出一些瓶子,這裡面也都是各色的瓶子,藥材什麼都有,基本都是止血去腐生肌的一些藥粉。
周恆將它們全部拔開塞子,放在桌子上,如此一來張輔齡和張萬詢全都湊了過來,張萬詢帶着滿眼的驚慌,舉起來一個個聞了一遍,每個瓶子或多或少都有些發黴的味道。
他趕緊回身看向張輔齡,“大人,您快聞聞,這藥......這藥怎麼都是這個味道?”
張輔齡和朱筠墨也都湊了過來,朱筠墨自是知曉,畢竟周恆之前也已經說過。
而張輔齡逐一聞過,這纔看向周恆。
“周大夫,您直說吧,這藥有問題是吧?”
周恆微微嘆息一聲,坐在椅子上這才緩緩說道:
“從京城到濟寧,一共用了差不多六天的時間,按照張大人飛鴿傳書上的說法,張護衛長雖然失血過多,卻沒有什麼性命之憂,畢竟御醫照顧得當。可是我的學生跟着霄伯去濟寧接人,見到張護衛長時,着實被嚇到了,整個人奄奄一息,渾身高熱,並且整個胸口的創面膿血橫流。”
周恆說得有些激動,人也站了起來,將之前張萬詢穿着的一件衣衫展開,上面全都是一塊塊黃色的印記,還有稀釋的血跡,看着面積就知道,這液體滲出量非常大。
將袍子遞給張輔齡,周恆隨即接着說道:
“這就是天氣寒冷,如若是夏日,恐怕都招蒼蠅了,那御醫倒是一直照顧,也隨時上藥,可是不但不見好轉,卻愈發嚴重,霄伯將御醫扣留,我查看過這些藥才發現,這些幾瓶藥,有六瓶裡面或多或少都有發黴變質的藥材,有些整瓶藥粉已經變成綠色,這不是療傷的救命藥,叫做謀殺的毒藥還差不多。”
張輔齡看向周恆,想了好一會兒纔開口說道:
“如若這藥是單獨用在張萬詢身上,只是人爲替換過藥物,還算不是太憂心。可要是太醫院的御藥房所有藥物都如此,那這簡直太可怕了,要知道這御藥房裡面的這些刀傷藥材,都是用在武將身上,真正宮中需要應用的並不多。我記得去年冬日,霍將軍重傷,從遼北被送回京城醫治,不過最後還是因爲傷勢過重辭世了,難道......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