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夾着檔案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是人事部的前輩立川,比守部武雄早進公司幾年。
不管早進幾年還是一年,都是前輩。
從學校中就有的等級制,到了商社中更加明顯。
立川對着守部武雄揮了揮手。
“立川組長,有什麼事嗎?”守部武雄將包放在地上,他和立川的部門不同,工作中接觸很少,但兩人時不時的會聚在一起吃頓飯,只是限於囊中羞澀,頻率並不高。
立川走了幾步就停在了原地,守部武雄知數的小跑了過去,這篤定是有事情要通知他了。
上個月和立川吃飯的時候,立川微醺後還攬着他的肩膀說着,商社就是一臺高度自動化的機器,在巨大的商社結構中,那些新人就是一個小小的部件,管你什麼興趣癖好,自由夢想,在自上而下碾壓過來的商社中,用生產線將你的個性人性統統磨滅,你是什麼,是可替換的標準部件。
而他們人事的責任就是從圈欄裡挑揀合適的新人,然後分配到各個部門流水線中。
“是這樣的。”立川親暱的把手搭在守部武雄的肩膀上,戴着眼鏡的臉擠出了職業的笑容。
“公司最近新招聘了員工,都是新人,鑑於你在工作中的突出,人事方面打算把兩名新人交給你來帶領。”說完,還不待守部武雄說什麼,立川就把檔案塞給了守部,“喏,這裡是他們的檔案,都是很優秀的應屆生。”
人事是商社中最不受待見的職位,往往人事招聘來的新人都並不專業對口。以守部所在的技術部門爲例,他們想要的新人是技術型的人才,可人事部門的人員並不懂得專門的技術,因此只得儘可能的挑選出合適的。這就是立川口中的人事職責,既是他們在選擇新人,也是他們在證明自己這一環節的可靠性,負責招聘的人事需要平衡工資和各部門的需求,能夠完美平衡這兩邊的人事經理極爲少見。
“我……”
守部武雄持着檔案,他的腦袋從之前到現在一直亂糟糟的,
人事部又一把塞了新人到他手中,是因爲自己業務能力突出嗎?
守部武雄不知道,想來應該不是,要不然他也不會一直在底層蹉跎了。
他翻開人事資料看了一眼。
“陸畑俊夫,若和田侯一……”
這兩個人的檔案中規中矩,畢業的學校也不是什麼名牌大學,都是一些他聽都沒有聽說過的學校,這種普通大學畢業的學生也能進入他們商社?
六百多人的商社,稱得上是大公司了,不是什麼應屆生都能進入的。
當看到了兩人的姓氏,再稍微一思索後,守部武雄只感覺到胸悶。
陸畑與若和都不是常見的姓氏,算是非常非常冷門的姓,但“巧合”的是商社裡就有兩位領導的姓氏是如此。
這還真是巧了。
“我也不想的……”看到守部的表情,立川無奈的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
“準備一下吧,大概後天就要來就職了,到時候……就麻煩你了。”
立川此時哪裡還有喝醉酒時那份揮斥方遒的模樣,他看着守部武雄的眼神有些尷尬,顯然他也記得自己之前的豪情壯志。
沒辦法啊,有些材料來頭太大,商社這臺機器不用也得用。
守部武雄持着人事檔案,木偶一樣走回位置,惆悵的坐靠在椅子上。
“人事組的立川把你叫過去做什麼。”甫一坐下,鄰座的同事便靠了上來。
“給我安排了兩個新人帶着。”守部武雄沒有說派下來的新人是領導的親戚。
“是嗎,那還真是辛苦了。”
守部武雄所在的部門是研發部門,帶新人是最頭疼的,要是那種專業對口的學生還好,怕的就是被人事經理哪根筋搭錯塞進來的非對口專業的新人,需要從頭帶不說,上面還會壓下來更多的任務,工作效率低、工作量大,上面要滿足領導的要求,下面還要幫助新人,這樣兩頭爲難,左右不是人。
更何況,守部武雄要帶的還是關係戶,不用說,三人量工作壓下來,估計都得他一人來完成了。
“人事部的那羣傢伙真是……這是你兩年帶的第幾批新人了。”
同事同情的嘆了口氣。
守部武雄苦笑了一聲。
他忽然驚醒了,原來人事部的立川組長所說的“新人流水線”中,自己就是流水線上的機械。
他是鍛錘?傳送帶?
“沒辦法,就這樣,沒辦法。”守部武雄搓了搓手指,帶新人每個月都會給他增加一些工資,一個新人就是兩萬五千元,這樣想的話倒還是不錯。
可這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嗎?
鄰座同事寧肯不要這一個月多發的工資,他喝了一口水:“昨天是你第一次請假吧,真是罕見啊,龜田說你請假的時候我都不相信,你竟然也會請假,做什麼去了?”
龜田是守部的上司,是讓守部恨之入骨的人。
“父親身體出了點問題,我昨天陪着去醫院檢查了一下。”
“啊。”同事心有慼慼然的點了點頭,“的確啊,到了這個年紀正是身體出問題的高發期。”
守部武雄的父母是教師還好,但這名同事的父母只是下面的農民,雖然也有官府的養老政策,但畢竟下面的醫療條件比不了城市,說是不擔心不掛念是不可能的,可除了父母親之外,他們還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每天每日都行走在平衡木上,他們這個上有老下有小的時候是最難受的年紀。
說到父母,守部武雄剛在心中升起的復仇火焰又有了熄滅的跡象,他是在青木原樹海中殺過人,可那時有狐狸妖背書,現在自己要是一怒之下殺了龜田,父母將會背上殺人犯父母的惡名。
而家裡又只有他這麼一個兒子……
守部武雄不敢繼續想下去,他木然的在辦公室度過了一個下午。
跟着寫字樓裡的螞蟻們擠着電梯下到一樓,守部身體精密的像是一個機器,西服的領帶是抽象的機械發條。
走過街角的十六棵行道樹,左拐前進一百二十五塊菱形磚頭,向下走三十二層臺階,越過四根柱子。
刷卡。
像送去檢疫的豬肉一樣排隊。
“嘀!”
地鐵呼嘯而來,準確的停在了隊伍的前面。
地鐵滿載着大阪的上班族,擁擠在門前的人彷彿把臉割下來貼在了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