鬍子卿艱難的從地上爬起身,飄忽的晃盪出門,正昏沉沉的向樓梯走去,眼前一個人攔住他。
“子卿,你什麼時候來的?”太溫暖熟悉的聲音了,鬍子卿擡頭,紅腫着眼睛委屈的望着何夫人,動動嘴脣,又說不出話。
“子卿你怎麼了?這是~~從你大哥那裡過來?”何夫人揣摩着。鬍子卿咬着脣點點頭,骨子裡那股傲氣讓他強擡起頭,努力壓抑着胸中的憤懣和委屈。
“他罵你了?”何夫人試探問,見子卿眼中蓄淚,象是有天大委屈。
何夫人拉他到一邊,關切的如同哄個委屈的小孩子般。“你大哥他~~他對你動了手?”,見子卿搖搖頭,何夫人才長舒口氣說:“還是爲黑衣社那事吧?你也是,也太由着性子胡鬧了。多少人抓了這話茬不依不饒要求辦你呢。連你龔哥都說,你這個小傢伙,如此的搗亂胡來,真該狠狠教訓一頓了。”
見子卿慘痛無奈的笑笑,何夫人安慰他,“如果是你們兄弟的私事,怎麼處理都好商量,可這畢竟是涉了公事,多少人眼勾勾的盯着呢,就不是他一個人說怎麼辦就能怎麼辦了。就平日總有人抱怨他太驕縱袒護你。而且這常話說得好,‘走得近,打得狠’,你是他兄弟,他總不能太交代不過去。子卿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何夫人語重心長的勸慰,子卿根本聽不進去,只是囫圇的敷衍幾聲走了。
漢威不知道鬍子卿那晚匆忙的離開劇院是爲什麼急事,但第二天就收到盧定宇轉給他的一份急電,命令他速去大河壺口段去視察防務,八月以來就雨水不斷,快入秋了汛情不減。漢威在自從在龍城抗洪一舉出名,好像一提到河汛防務鬍子卿和盧定宇就自然想起他。漢威並未生疑,領命帶上幾個親信就走了,軍營集訓的事情都交代給了朱芳信這個鬍子卿原來的侍從室主任。老朱是新調動去集訓營不久的給漢威做副手的,所以漢威視察完防務回到西安時,首先去軍團集訓營去找老朱。
老朱這個東北漢子生性耿直,人長得也是人高馬大。漢威剛到西安時候住在鬍子卿公館時,也頗得他的照應。漢威將在路上買的一包泛着香味的炒米花交給老朱,讓他帶給他的寶貝女兒小娟子,卻發現老朱胸前挽了朵小白紙花。這儼然是有什麼人過世了,而且不象是家裡人,不然他會戴孝。
“出什麼事了?”漢威看着老朱的小白花問。朱芳信才發現自己胸前的白花沒摘去,手裡捧着那香噴噴的一包米花,這位堅強的東北漢子居然淚如雨下,嚎啕起來。
漢威還能清晰記得,他頭一晚來西安,朱芳信這位侍從室主管因爲鬍子卿這位主帥肆意胡鬧,甩了侍從自己出去撒野時,朱芳信爲此承受軍棍痛責時都不吭一聲的堅強。漢威實在不知道什麼人的過世讓他如此傷感。
老朱幾次結結巴巴的欲言又止,最後說了句:“小方死了,他老婆也隨了去了,你去祭拜一下吧,他今天發喪,我纔去過。”
漢威驚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幾天前,他還親眼見方之信生龍活虎的去抄黑衣社,乾脆利落的審訊那些黑心肝的釘子特務。這不過幾天的功夫,漢威什麼也顧不上,驅車趕去了方之信家。一到門口,就驚呆了,那飄揚風中的白色紙錢,層層的花圈,以及東北軍將官哀婉的進進出出,滿眼都是愁雲慘霧。漢威這纔想到沒問老朱,小方爲什麼會突然離去。
人羣中,漢威發現了小魏,鬍子卿青睞的一位副官,便一把拉過他問個究竟。
聽到了方之信因私自帶兵查抄中央情報局黑衣社,而被鬍子卿槍斃的消息。如旱地驚雷一般,漢威驚愕得目瞪口呆。
黑衣社的事情先後不過一週,他心中才對敢作敢當的鬍子卿有了絲敬重的好感,此刻也隨了這‘驚雷’炸得粉碎。不是他鬍子卿信誓旦旦的親自飛去西京找老頭子保方之信了嗎?方之信是奉命行事,爲了這事喪命不是代人受過嗎?
漢威終於知道鬍子卿爲什麼要派他去查防務了。
漢威義憤填膺的同小魏驅車衝到司令部大樓的時候,鬍子卿正和盧定宇及兩位西北軍的將領正在談事情。談笑風生的氛圍被漢威的闖入打亂了。
漢威當場就說:“胡司令,漢威有急事想問你,能否借一步講話?”
“有話你就當了盧主任說,這裡沒外人。”鬍子卿神態自若,彷彿方之信的過世對他一點影響都沒有。
“也好,反正除了我,估計對所有人都不是個秘密了。”漢威說,“方之信爲什麼被處死?他犯了什麼大罪?”
鬍子卿面對漢威風風火火的趕來,不加言辭修飾、單刀直入的質問指責顯得十分平靜。
任憑漢威如何窮追猛打的幾番追問指責,鬍子卿都是面色平靜的木然答覆:“這是軍令,你不用多問。”
漢威已經氣得聲淚俱下,“胡司令長官,你在想什麼!你這麼敢作不敢當,讓手下以後還怎麼爲你做事?作爲一方長官,你可以沒有經天緯地之才,你可以資質平庸,但你起碼得象個男人一樣,敢作敢當!”
漢威激動的吐出鬱積在胸中的這些話的時候,滿眼都是方之信這位難得的少壯派新將才的身影。方之信應該是東北軍裡少壯派的典型的代表了,燕京名牌學府理工科畢業就去了美國著名的軍校學習,回國後就被鬍子卿一力挽留來了東北軍效力。幾年來一直是鬍子卿的一員干將及親信,而且爲人有了東北漢子的爽直,身處這些草莽綠林出身的東北軍將士中,沒有一絲的狂傲氣。漢威同方之信的私交不深,但對他還是十分敬重的。這麼位人才就因爲執行了鬍子卿一次查抄黑衣社的軍令而被冤死,天理何在?
鬍子卿低眼高高在上的斜視他,一副不屑搭理的樣子,不再答話,任憑漢威咆哮。
“胡長官,吃喝享樂玩女人,任了性子爲所欲爲,這些都沒人多指責你。但出了事,就拿兄弟的命去幫你堵槍口,挨刀子,誰還敢再跟你幹?你還是個男人嗎?”
見鬍子卿還是玩弄着手中的鋼筆悶不出聲,漢威憤怒而失望的罵道:“霍先生叛亂的事情如此;‘八·一五’事變如此,如今抄了黑衣社又是這個結果。你留了我們這些手下就是爲了代你受過,在你出事的時候當替死鬼的嗎?”
ωwш ¤тt kān ¤¢○
“放肆!”鬍子卿終於拍案而起,堅定的對漢威還以顏色:“作爲一名軍人,爲自己的長官去赴死也是件光榮的事情,你如果不理解,就不是個合格的軍人。”鬍子卿頓頓又說:
“看來楊漢辰說的對,你這種目無尊長,不服軍紀約束的行爲,是該好好管教!自己去軍法處領五十軍棍去。二十軍棍是你無視軍紀、冒犯長官的;另三十,是我替楊漢辰教訓你的放肆!”
“子卿,你怎麼?~~你不是最見不得這些?你怎麼能打漢威?”盧主任忙堆了笑勸阻着,想平息這場無謂的衝突。鬍子卿沉着臉不做聲。
漢威冷漠而又鄙視的目光直射向鬍子卿,嘲弄的一笑,轉身走了。
鬍子卿獨自驅車,漫無目的的一路狂奔,停在四野荒涼的樂遊原時,已經是夕陽無限了。鬍子卿落寞的坐在車頂,把頭深深的埋在雙膝裡,從抽噎到放聲大哭。一川碧草在晚風中搖曳,幾隻歸鴉在不遠處靜聽着他的悲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