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人都會有一個不願讓人提及的傷疤,作爲一個帝王也是一樣。如果說自己最有溫情的地方,應該就是管雋筠。她,是心底最柔軟的存在。就讓她放在那裡好了,因爲她的離開才能讓自己做一個真正冷酷的帝王,不可否認的說,之所以處罰張家這麼重也是因爲這件事。
一退再退一讓再讓,最後的結果就是恃寵而驕的人把自己逼到了牆角,後面簡直是無路可走。知道是皇太子的身份就應該安分守己,沒想到居然還要非分恩榮,看到管家異姓封王,就想張家也這樣。難道不知道管家封王是因爲軍功,單單是平定了幾處外藩作亂就足夠封王?
想要得到越多,失去的就會更多。管家最後不要的東西,居然會有人想要牢牢握在手裡。管家所放棄的不是兩個王爵,而是真正懂得退避之策。距離權力太近,就會迷失掉自己。繼而忘乎所以,就會不知打即便是做到再大的官兒,也只是皇帝手中一粒螞蟻,只要皇帝變臉,榮華富貴也只是轉瞬間就會消失掉,根本就不會讓他們一直帶到遙遠的將來。
諸葛果看到管雋筠安然無恙地出來,長長吁了口氣。笑着迎了過來:“嫂嫂,要去那邊禮佛?”
“好。”管雋筠笑笑:“沒事兒,說的都是很尋常的話。”拍拍諸葛果的手:“就拿他當作舊相識好了。”
“真沒事?”諸葛果對於皇帝跟她之間的事情一無所知,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皇帝,至於皇帝會讓嫂嫂陛見。只是覺得不可思議:“要是嫂嫂再不來,就要去看看了。”
“哪有那麼玄乎。不過是說兩句話而已。”管雋筠笑着跟她進了大雄寶殿,很虔誠許下自己的夙願,還在香油簿上添了不少香油錢:“皇上說話還是跟從前一樣,好像這麼多年都沒變過似的。”
“嫂嫂早先就認識皇上了?”諸葛果笑道:“難不成還是一處長大的?”
“是啊,小時候都在先帝跟前長大。等到了知書識字該要分男女的時候,纔算是回了家。那時候我二哥也分府了,總不能說那麼大女孩子還在先帝跟前唸書沒臉沒皮呆着,這也不合規矩啊。”管雋筠笑笑:“好像你們不也是一樣,難道打小兄妹就在一處不成?”
“還真不是。哥哥從小在鄉間讀書。我跟爹孃住在京裡,見了面遇到哥哥那個性子。別提多怵他了。”諸葛果吐舌:“比見到父親還要中規中矩。”
“若不是他讓你中規中矩,只怕也見不到姜輝了。”管雋筠攜着她的手:“打小就認識了,也好。彼此都知道性子脾氣,又處處都讓着你,小事都聽你的。”
“那也沒有哥哥好。”諸葛果對着管雋筠的眼睛似笑非笑:“我從來都不知道,哥哥寵着人會是什麼樣兒,就像是稚兒暉兒甚至是依依都看不出來。沒想到嫂嫂這兒,哥哥真的是如獲至寶。嫂嫂不知道。哥哥從來就不喜歡跟人親近。從前父親在的時候。也說哥哥不喜歡跟人親近。這個脾氣做了宰相最好不過,是個孤臣不與人交際。但是有了嫂嫂,哥哥就變了。他也要有個家的。要是換了那個人恐怕就真是宰相夫妻,而不是如今有說有笑的哥哥了。那樣子纔是可憐。”
管雋筠平日倒是沒想這麼多,諸葛果說出來的話讓她心底動了一下,寶剎後面是一圈香客流動處,不少念珠和佛珠都在那裡供奉,若是有緣的,是可以請來大和尚開光以後帶回家,只用給大和尚一些香火錢就夠了。
“這是玄鐵紫檀,最好的紫檀木。”大和尚看到管雋筠,稽首行禮:“一向都是可遇而不可求,若是大娘子覺得好,貧僧取出來給大娘子看看。”
“給我官人求的,不是大師傅覺得如何?”管雋筠接過來,在手裡看了看,又放在鼻翼間嗅了嗅,很是不錯的味道。
“甚好。”大和尚點頭:“若是大娘子昨日來,恐怕都還在佛前鎮着,不曾取來。”很仔細裝進了錦盒裡,然後送到管雋筠手邊。
管雋筠從袖中取出一錠銀錠送到大和尚手邊:“區區一點不成敬意,師父莫笑話。”
“多謝大娘子。”大和尚再次頷首,諸葛果也在那邊選中了一串佛珠讓人裝好拿了過來:“嫂嫂,可是選好了?”
“都好了,那咱們該走了。”太陽已經偏西,兩人居然出來了一天。若是再不回去,恐怕男人都要派人出來找人回去了。
到了山門外,皇帝輕車簡從的車駕剛走不遠,想想袖袋中揣着的錦囊,覺得皇帝心裡有些事情還是不能說。不像是尋常百姓家,若是不好了,尤其是自家媳婦不好了,立馬就能拿出來說。只是這帝后之間只怕再也沒有任何挽回的地步,張家一門恐怕想要再次翻身已經是夢寐間的故事了。
從西角門進了西府,諸葛宸和姜輝兩人在二道門的竹蔭下對弈。稚兒最近對於下棋的興趣又被挑了起來,坐在一旁看着父親和姑丈下棋。看得出來,姜輝今天確實是閒得可以,要不說什麼也不會跟諸葛宸有機會下棋。
至於暉兒已經拉着顥然還有依依,三個人到後面的小蓮花池釣魚去了。稚兒渾然忘了手裡那盞一旗一槍的鮮茶已經過了時候,看棋都入了神。
“娘?”管雋筠笑着咳了一聲,到了稚兒後面站了很久。稚兒這才扭過頭:“您跟姑姑回來了?”
“嗯,誰勝了?”摸摸兒子的頭髮:“臉都有些曬紅了,真是入神了?”
“爹勝了。”稚兒看到母親手裡的錦匣:“這是什麼啊?”
“給你們都請了一串佛珠手串,你和暉兒的在這裡。”男人的東西在自己荷包裡,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看看喜歡不喜歡。”
“好,是不是大和尚念過經了?”稚兒聽母親說過,報國寺的和尚念過經就不一樣了,很仔細地打開,這是兩串金絲紫檀的手串。沒有任何分別,稚兒就拿出其中一串在鼻子下面聞了聞戴在手腕上:“娘,您看。”
“還不賴。”管雋筠笑笑:“暉兒跟依依到哪兒去了?”
“跟顥然一起到後面的蓮花池釣魚去了。”稚兒拉着母親到了花園這邊:“娘,我們什麼時候回家去了?”
“怎麼了?”管雋筠很久都沒看到過兒子冒孩子氣的樣子,有點驚訝:“出什麼紕漏了?”
“不是,這兒爹都沒笑過,我想回家去了。”稚兒很自然而然的:“娘,我都不認識京城了,不知道這裡還是不是以前的京城。”
“還是的,不過是你們長大了。”管雋筠笑起來:“一會兒就該用晚飯了,難得你姑丈今兒不忙。都能好好歇一下。”再要說什麼,看到男人手裡握着一個小巧的紫砂茶壺往這邊走,大概是真的下棋勝了,嘴角掛着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勝了麼?笑得這麼好。”
“勝了才能笑?”諸葛宸笑着抿了口茶:“那就當我勝了好了。”轉眼看到兒子手上的紫檀手串:“你娘給你帶回來的?”
“是啊。”稚兒可沒想到爹會不會有,很炫耀地一晃:“我跟暉兒一人一串,爹沒有。”
諸葛宸挑起一側眉頭看着管雋筠,管雋筠笑起來:“把這一串先給暉兒收着,依依是個女孩子,帶這個不好看。”笑着坐到一邊輕搖着團扇,諸葛宸在她身邊坐下,伸出手:“給我瞧瞧,你給我收好的那一串。”
“以爲你會問我,怎麼沒有你那串。”管雋筠從袖中拿出來專門給他留好的玄鐵紫檀:“大和尚念過經,可遇而不可求的玄鐵紫檀。我嗅着味道也很好,淡淡的香氣很好聞。”說着話就給他戴在手腕上:“看看,我覺得不錯。”
“你的眼光什麼時候都不會錯。”諸葛宸很滿意這串手串的顏色和樣子:“今兒出去有什麼新鮮故事,我倒是在家裡悶了這麼久,外頭髮生了什麼都不知道。”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過是遇到了官人昔年的舊相識,說了幾句話。”管雋筠微微一笑,不想在別人面前說這些。況且皇帝今日說的話,還是隻能跟男人說起:“見到了炙手可熱的華妃娘娘,還不錯,生得真不賴。”
諸葛宸嘴角微微一撇:“能有什麼好看,那可是照着你的模樣選的。”
“能不胡說?”管雋筠愣了一下,這是跟皇帝方纔說的那句話如出一轍:月亮和月影的比喻,難道是用在這裡。
“舊相識?!”諸葛宸還要說下去,諸葛果已經笑着過來:“還是嫂嫂眼光好,挑出來的紫檀手串就是對了哥哥的心頭好。”
“你選的也不錯。”管雋筠也不繼續說下去,因爲方纔在諸葛果面前不止是不能提,甚至要可以隱瞞著他們。任何一個身爲宰輔的人,經歷過的風雨比起任何人都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