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瑩剔透的日子裡,時間流逝得更爲飛快。
羅斯福不知道自己假寐了多久,但但他醒過來的時候,對面坐着一位將軍,羅斯福習慣性的和藹一笑,戴上了老花眼鏡這纔看清,原來是陸軍參謀長馬歇爾上將,他似乎等了自己很長時間了。
“馬歇爾將軍,有什麼事情嗎?”羅斯福微笑着看着馬歇爾,他注意到了,馬歇爾不像往常那樣總是帶着厚厚公文包亦或者是文件夾來看自己,今天的馬歇爾什麼都沒帶。
“總統先生,我聽說您很焦慮,所以便來看看!”馬歇爾面帶笑容的回答道。
羅斯福笑而不語,作爲其總統智囊團重要成員的馬歇爾自然知道所有事情,羅斯福所焦慮之事也是智囊團內部討論已久的,從一開始的意見互悖再到來之前的意見一致,馬歇爾整個晚上都沒睡好,也就是剛剛這麼小坐的一會兒,才淡然下來歇息一下疲憊的神經。
“現在幾點了?”羅斯福突然問道。
“已經快到十一點!”馬歇爾看着手錶回答道,羅斯福在輪椅上睡了很長一段時間。
“沒想到小憩片刻卻耽擱了這麼長的時間,我得趕緊回去工作了!”羅斯福說着,便向侍從招了招手,讓他趕緊推自己回去橢圓形辦公室,而後才一本正經的問到馬歇爾:“真沒什麼可說的嗎?我是指那份協約!”
“簽了它!”
馬歇爾站起身來,主動代替了侍從來到了羅斯福的輪椅後,緩緩的將羅斯福慢慢推走,而被馬歇爾的回答微微一驚的羅斯福已經陷入了沉默,他已經年邁體衰得厲害,很多事情都得依靠智囊團才能做出真正的決定,但這並不意味着重大事件他一定都得聽從智囊團的建議,他需要一個人思考很久很久,就像如今遭逢的這件事一般,他沉默了。
辦公桌上又堆放了厚厚一摞文件,羅斯福一見這些待批的文件就感到有些頭疼,他隱隱中已經感覺自己不能勝任總統的這個職務了,尤其是在國家大事上,遲鈍、猶豫,優柔寡斷顯然不適合在這國家危難之際擔當如此重任,所以他在馬歇爾即將退出辦公室離去之時叫住了馬歇爾,只說了一句話——“讓副總統來一下!”(副總統爲杜魯門而非艾森豪威爾,特此更正)
馬歇爾應聲而退,不久之後杜魯門就來了,這位二十年前就把漢語學會的奇才走路特有精神,杜魯門戴着一副眼鏡相當紳士有風度的敲門三下後才進來,關上房門後非常恭敬的站在一旁,羅斯福沒有開口問話,他絕不擅言。
“1947年的4月18日無疑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忙亂的一天了,這一天人類第一次使用了原子彈用於戰爭,而同一天,這個世界上唯一獨立的一個世界級大國也加入到了戰爭的隊伍中來,你說,這一天是否值得銘記?”
羅斯福說着向杜魯門招了招手,杜魯門立馬徐步走了過去,但依然保持沉默,直到自言自語的羅斯福艱難的打開抽屜拿出一份黃皮袋子裝着的文件給他,杜魯門這纔開口問道:“現在就看?”
羅斯福很肯定的點了點頭,並囑咐道:“你現在就看,五分鐘後就給我一個肯定的答覆!”
杜魯門不敢懈怠,當即坐下來拆開鉛封拿出了文件袋裡的機密文件,剛一取出就瞄到了扉頁,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眼皮不自覺的眨了兩下,瞳孔微微放大間,神經已經緊繃起來,輕咬着舌尖,以生平最快的瀏覽速度看着這份又薄又重的文件,它拿上去是那樣的輕,但看在心裡卻是那樣的沉重。
五分鐘的時間過得很快,羅斯福很快就乾咳了一聲提醒仍然在仔細閱讀中的杜魯門是時候回答他了,而杜魯門稍一錯愕,眼珠轉了轉,扶了扶眼鏡框,嗯嗯了兩聲後,這才下定決心說道:“我認爲,非簽不可,不可不籤!”
“非簽不可,不可不籤?”羅斯福又一次錯愕了,馬歇爾說“簽了它”,而杜魯門說非簽不可,到底是簽了呢?還是簽了呢?羅斯福有些茫然了,在短短一瞬間,他腦海裡浮現了很多念頭,其一是再找一個人來問問,其二便是乾淨利落的簽了它,其三便是聯想到簽署之後的種種連鎖反應……當然,還有很多很多,羅斯福第一次感覺自己的頭簡直有一種欲炸之勢,趕緊深呼吸了兩下,穩住了心神這才微微笑着接過杜魯門遞還的文件。
“剛剛馬歇爾也是這個意思!”羅斯福將文件袋放回抽屜裡後,雙手放在桌上,認真的看着年輕有爲且精力充沛,應該比現在的自己更能夠勝任好總統一職的杜魯門,問道:“那麼,你說說你的看法,爲何會是‘非簽不可,不可不籤’?我很想知道!”
羅斯福的這一問讓杜魯門聞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他猛然意識到這是一個機遇,前所未有的大好時機,而這機會自然是羅斯福總統親自給的,自己難道就這麼眼睜睜看着它溜走,而且羅斯福剛剛也說了,馬歇爾也同意簽署這份文件,那麼也就意味着,自己只要不偏離這一中心思想,剖析一些自己的主觀見解,羅斯福顯然會對自己的印象更好一些,如此以來,“副總統”的那個“副”,恐怕去掉之日也就不遠矣。
“站在中國人的角度來講,這份協約合情合理,非常符合其國家利益最大化。共和國要求先歐洲後亞洲的反法西斯戰略,其考慮出發點無非是借戰爭之勢增強其在中亞、中東地區的統治力,在東歐、北歐、北非以及地中海地區增強其影響力,其戰略核心就在於穩固既得利益、謀求新利益,亞洲是中國人自己的地盤,日本問題早晚解決都一樣,但歐洲不一樣,共和國搶先一步拿下整個中東並威逼歐洲大陸,這就等同於他們在開闢新的勢力地區,何樂而不爲呢?”
杜魯門說完這一點,立馬就話鋒鬥轉,言道:“而站在我國的角度,共和國參戰先亞洲後歐洲是符合軍事鬥爭規律的,畢竟任何人無論具備軍事或政治素質都可以顯而易見的知曉,完勝日本遠比完勝德國更爲容易,而且共和國一旦參與到太平洋戰爭,這就與我國形成對日夾擊之勢,對日本而言這幾乎相當於後方不保,可以想象的是,在中美兩國的聯手下,最後一個加入到軸心國組織的日本,將必然是最先被淘汰出局的法西斯國家!”
“中美雙方的矛盾似乎很大但其實很小,唯一的錯位點便是在於兩個國家的未來戰略考量不同。就我國而言,我們自然希望能儘快擺脫太平洋戰爭這一累贅,日本這條瘋狗撕咬我們的時間越長,我們就越是對反攻歐洲力不從心,所以我們想盡快解決日本然後反攻歐洲,並爭取以較快的速度徹底消滅法西斯意大利和德國,進而促使整個軸心國體系崩潰,然後我們便能從戰爭的泥淖中脫困,以勝利者的姿態參與到歐洲的戰後重建中來,在經濟實力、國際影響力等等方面,都向世界超級強國行列邁進,因爲我們本土並未受戰爭影響,我國實力強勁,有能力競爭超級強國。”
“可是,共和國早就謀求世界之霸已久,他們不投入太平洋戰爭無疑就是要讓我國遭受更長時間的戰爭折磨和拖累,是讓他們能夠在中亞、東歐、中東、北非等等地區取得不可撼動的‘統治地位’,之後他們纔會考慮是否聯手消滅日本並且一同進軍法西斯歐洲大本營,讓直搗魔窟的壓力不至於讓他們獨自承受,雙管齊下既能體現團結一致又能減少單方面進攻的壓力,同時共和國還有很強的信心能夠在戰後的歐洲佔據一席之地而不至於讓我國獨大。”
杜魯門的一席話說得簡單直白,而最終歸結一番的話纔是真讓羅斯福聽到心裡去的。
“這份協約雖然表面上看、深層次看,都是共和國對世界霸權覬覦之心的徹底體現,但我之所以建議簽署這份協約,原因很簡單,就因爲共和國參戰總比不參戰袖手旁觀更爲有利,希特勒都敢在莫斯科投放原子彈了他們都還敢參戰,不僅說明了他們對世界霸權謀取的絕對信心之強大,也證明了他們有必勝之把握,這是一種很好的現象,我們爲何不答應共和國的條件呢?”
杜魯門的話直接得已經顯得蒼白,羅斯福自然明白其中深意,杜魯門說了半天其實就一個意思,就是既然共和國敢冒‘核戰’之大不韙,那麼對於還沒有掌握核武器的美國而言,那豈非是一件壞事?更何況,共和國這樣一個綜合國力爆強的大國,哪兒會讓美國捐款捐物的扶持,僅僅是一份協約罷了,國家比拼要的是實力而不是什麼協定,人來繁衍至今,國家之間簽署了無數的條約協議,又有多少是真正長久生效的呢?看一看昔日的《蘇德互不侵犯條約》,以及如今希特勒用核武器毀滅莫斯科的嘴臉,也就清楚協約這種事情是多麼的不靠譜了。
“總統閣下,我認爲共和國參戰不管其戰略如何,只要他們參加了反法西斯作戰,多多少少也能爲我們減輕不小的壓力,更何況共和國還沒參戰,就因在哈薩克斯坦駐軍而讓希特勒不得不單獨讓一個集團軍羣與之對峙,這才使得蘇聯不至於快速崩潰……”
杜魯門繼續火上澆油的說了一嘴,這一番勸也真讓羅斯福心動了,世界大戰爆發至今,美國到現在都還被太平洋和大西洋兩大戰場夾逼得死去活來,爲何不讓共和國在德國人的後花園裡放一把火呢?更何況如今的納粹德國已經有了原子彈,真要是給中國人來上一兩枚,那共和國快速發展這麼多年積累起來的實力說什麼也得損傷不是,意義重大啊!
羅斯福已經動心了,很利索的打開了抽屜,取出了文件袋,剛準備打開又在心裡仔細掂量了一番,如果真像杜魯門所說的這樣,對於美國而言,簽署協議有百利而無一害,那麼共和國爲何還費心費力的要讓簽署呢?難道吃飽了沒事兒幹,非得要弄出一個協約來把中美兩國盟友關係合法化?可誰都知道這年頭,國家間的盟約協議還不如夫妻間的結婚證有效力,至少後者還能產生不小的法律效力和離婚財產分割效益,可國家間的盟約協議,那像希特勒那樣的人物,輕描淡寫的就給撕成粉碎,有個毛用啊?
“那你能說說簽署之後,有何壞處呢?”羅斯福已經顧不得多想,而且自己這已經有些愚鈍的頭腦也難以快速思索這麼艱深的問題。
“壞處就是我國在戰後將難以在短時間只能趕超共和國,以共和國爲新核心的國際新秩序將囊括國際貿易體系、國際貨幣體系、國際法律體系、國際政治體系甚至包括國際輿論體系,中國人將掌握人類世界的秩序、制定各種各樣符合其利益的遊戲規則,而我們,即便是作爲世界大戰第二的戰勝國,也不得不屈服,最簡單的例子就是我們的美元,或將只能在美利堅合衆國使用,而人民幣的國際貨幣地位,會像黃金一般無可撼動!”
“這怎麼可能?”羅斯福立馬出言質疑,人類有史以來還從未有哪一個國家能做到像杜魯門所說的那樣。
“原因就歸結於我們將要簽署的這份協約上,我們將承認共和國的同盟國組織領導地位、我們將承認共和國在戰後國際秩序制定上的優先權、我們將成爲國際利益瓜分的次要者等等,而就算我們不簽署這份協約,只要共和國贏得了戰爭勝利,那麼勢力囊括亞非歐,並且在南美洲也擁有不小影響力的他們,將掌握全世界的能源、科技、交通等等優勢資源,成爲世界之極也是不可避免的,所以我們一旦簽署這份協約,就等同於提前爲將來必然會發生的一切先簽了字,如同超前消費一般!”
杜魯門不再多說什麼,說得越多就越容易出現漏洞和錯誤,他纔不願意在羅斯福面前犯下太多錯,所以說完之後他便閉嘴了,反正這份協約的簽署權根本不在他身上,在作爲戰爭時期權力至高無上的羅斯福總統身上,籤不籤,和他沒有責任和義務關係,但要是他,早就果斷簽了,天要下雨孃要嫁人,共和國要稱霸世界就讓他們去,反正美國現在左右爲難,還不如活在當下,先把世界大戰結束了再說,否則,一直這樣被納粹德國和小日本兩頭夾擊,內部一旦再出岔子,堂堂美利堅合衆國可真就被活活夾死了。
羅斯福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合上了雙眼衝杜魯門揮了揮手,後者當然知道總統要做什麼了,所以起身之後欠身致意後便退出了房門,而在關上辦公室房門的那一剎那,在不可抑制的好奇心作用下,杜魯門還是忍不住瞄了一眼,他發現羅斯福總統拿起了桌上的電話……
半個小時候,也就是將近正午時分,在兩輛吉普軍車的護送下,一輛車頭插着美國星條國旗的漆黑色亞美幻影轎車緩緩的駛到了共和國駐華盛頓大使館門前,守衛在大使館門口左右的兩名美國海軍陸戰隊士兵持槍敬禮的同時,一名共和國海軍陸戰隊士兵走上前來並未敬禮致意,但手勢卻相當明確,他需要檢查證件。
美國國務卿戴迪紐斯的專車來到大使館門前還要接受檢查,這在以往是沒有的事情,因爲以前來訪,美國外交部都會提前告知中方大使館,然後大使館方面還會安排專人來迎接,可今天戴迪紐斯突然來訪並未提前告知,所以沒人來迎接大駕,自然也就沒人接應,不檢查纔怪。
經過一番檢查,幻影才被放行進入了大使館內,而充當武裝護衛的兩輛吉普軍車連同上面的美海軍陸戰隊士兵也都沒有被允許入內,而在幻影轎車駛抵門口的時候,正在用午餐的共和國駐美國華盛頓大使詹正權就已經知道了,不過他並沒主動下樓來迎接,甚至還交代秘書了幾句,便自己到辦公室一側的休息室“休息”去了。
戴迪紐斯是應羅斯福的親自命令來拜訪共和國駐美國華盛頓大使詹正權的,當然這樣的拜訪並不會像是人際關係那樣,串門還得提着禮物,戴迪紐斯什麼都沒帶,穿着一身考究的西裝和漆亮的皮鞋,帶着外交官一貫有的笑容,便彬彬有禮的慢步拾階而上,剛剛走到大廳門口,就碰到了戴迪紐斯自然認識的詹正權專職秘書密陽。
密陽的名字放在共和國國內也很特別,但這並不代表他有多特別,他不過是外交學院去年才畢業的學生而已,縱使才華橫溢也因資歷尚淺,在尋常人看來也不過是秘書之輩,還不是讓人敬仰的時候,但戴迪紐斯卻把密陽看得很重,因爲今天他是主動上門拜訪。
作爲美利堅合衆國國務卿的戴迪紐斯竟像是面見他國政要一般微笑着伸出手來和密陽握了握,並用非常標準的普通話問道:“中午好,請問詹大使現在方便嗎?”
“國務卿閣下中午好,大使現在身體不太舒服,可能是驚嚇過度,現在正在修養並不方便接見您!”
密陽把詹正權交代的話一字不落的說了出來,因爲就在幾個小時前,詹正權拿着協約去找羅斯福總統簽署的時候,羅斯福就是這麼回答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