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流不斷注入,葉舟已然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在這段模擬之中,他是一名醫師,準確的說,是一名還沒有出師的、專治眼疾的醫師。
此時此刻,他正跟隨着自己的師父出診,而出診的對象,則是一名不幸患上眼疾失明的老夫人。
這是府尹的母親,此時已經年過60,在這個時代算得上是高壽。
從數月之前開始,她的視線便開始逐漸變得模糊,直到近日裡,已經是眼前白茫茫一片,完全看不見了。
葉舟在一旁看着師父從針囊中取出銀針,一邊用火炙烤一邊向自己問道:
“舟兒,我且問你,這眼疾的成因如何?”
聽到這話,葉舟直接愣在了原地。
模擬器通過記憶流給他輸送了關於當次模擬的記憶,可沒有輸入古典中醫理論啊!
“這……我不知道。”
聽到葉舟的回答,師父眉頭緊皺,也不管還有旁人在側,直接開口教訓道:
“平日裡叫你好好讀醫書,你卻不聽,現在倒好,考校伱時便稱不知,你叫我如何放心將此衣鉢傳承於你?”
葉舟茫然地嗯了一聲,師父見他呆呆傻傻的表情,也只能無奈搖頭,一旁的府尹看到這一幕,笑意溫和地寬慰道:
“令徒畢竟還年幼,有些孩童心性也是常理-——若都如那仲永一般少年天才,這世間豈非亂套了?祝醫還是莫要生氣了。”
聽到府尹的話,師父搖了搖頭,語氣嚴厲地開口道:
“好好看着!”
葉舟渾身一緊,彷彿真的代入到了學徒的身份中,腦子裡又回憶起了上學時被老師支配的恐懼。
他看着自己的師父把火焰炙烤消毒過的銀針放在一邊,然後開口告一聲“得罪”,便伸手輕輕扒開了老人的眼皮。
葉舟好奇地伸過頭看去,那一個眼珠上覆蓋着厚厚一層白色的角質,哪怕是他這個完全沒有眼科醫學知識的人,也立刻認出了老夫人所患的眼疾。
“是白內障……”
他輕輕開口說道。
“什麼?”
師父下意識地回過頭,葉舟愣了一愣,回答道:
“就是,呃,目翳。”
聽到葉舟的回答,師父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了幾分滿意的神色,他的語氣依然嚴厲,但話語中卻已經帶上了幾分讚賞。
“這你倒是記得清楚!那我問你,這目翳之症,應當如何施藥?”
“……我不知道。”
其實葉舟完全知道,但他不敢說,因爲對於古代人來說,用針挑去眼球上的角質層這種治療方法聽上去實在是有些太驚世駭俗了。
“不知道,不知道!你這豎子,可還有甚知道的?”
“回去把《外臺秘要》抄寫3遍!”
一邊說着,師父一邊開始動手操作,只見他一手扒開老人的眼睛,一手捻着銀針,將針尖伸到了老人的眼球之上。
看到這一幕,葉舟大爲震撼,他此時才知道,原來早在上千年前的古代,華夏人就已經發明瞭用手術治療白內障的方法。
“此法名爲金篦決,又稱金針撥障,需下手穩、輕、準,你且仔細看着,能學到幾成,就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葉舟目不轉睛地看着師父的動作,這一刻,他幾乎忘記了自己是身處於模擬之中。
之間師父手中的金針緩緩下降,在接觸到眼球的一瞬間,突然快速轉動手腕,隨後,一小塊晶體角質被針尖挑起飛在空中,整套動作行雲流水。
如此循環往復,幾分鐘以後,師父知會着葉舟用布擦去了老人臉上的污漬,隨後重新將銀針收回了針囊。
“此法一天不宜過於施爲,請老夫人睜眼,是否能看清眼前虛影?”
聽到他的話,老夫人茫然地左右顧盼了一番,在眼睛對向亮光的時候,終於驚喜地開口道:
“能瞧見了!有光!”
一旁的府尹聽到這話,臉上立刻露出驚喜的神色,上前拉住師父的手,忙不迭地感謝道:
“祝醫聖手!家母的眼疾,就仰仗祝醫了。”
“此乃分內之事。此後輔以嫩鉤藤、蟬蛻、當歸、川芎、白芍藥以水煎成退翳散服用,不出一月,令堂便可重見光明。”
師父矜持地開口說道,葉舟在一旁看着,腦中卻有些疑惑。
自己來到這裡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
難道就是爲了見證一場古代的白內障治療嗎?
按道理來說,他之前的每一次模擬都是在某個關鍵技術突破的節點上,所模擬的內容也是給技術突破帶來關鍵影響的內容。
但這一次,似乎有點不太一樣。
從遠古時期用藥物刺激視神經,到現在用鍼灸的方式治療白內障,這兩者雖然都與恢復視力有關,但細究下來,相關性卻又不是那麼大。
所以到底是爲了什麼?
他疑惑地看着自己師父的臉,後者還以爲他是對剛纔的治療不解,於是在走出房間之後,便開口問道:
“你可知我此前所使針法來自何處?”
葉舟緩緩搖頭,回答道:
“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這是什麼原理。”
“哦?原理?”
葉舟嗯了一聲,繼續回答道:
“所謂的目翳之症,其實是眼球中的毒素積累導致晶體增生,在眼球內形成了角質層,之所以用銀針撥動可以讓患者重見光明,是因爲銀針改變了晶體增生的位置,把遮擋視線的晶體移開了……”
聽到葉舟的話,師父楞了一愣,開口問道:
“這所謂原理,你是從何得知的?”
“我……我猜出來的。”
師父的眉頭微微皺起,片刻之後,他開口說道:
“你這原理與我之猜測倒頗有些相似之處,不過,要想實證,卻是難上加難……除非……算了,此事便與你無關了。”
除非?除非什麼?
葉舟疑惑地看着師父的表情,突然間,他的腦子裡如同有靈光閃過。
這一小段劇情模擬的目的,也許推動的不是所謂的眼科醫學的發展,而是……解剖學。
從師父那欲言又止的語氣上,他幾乎已經猜到了對方的想法。
他想要解剖眼疾患者的屍體,從而去探索所謂目翳之症的真正成因。
這是一件幾乎不可能達成的任務,因爲在這個時代,“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的思維深入人心,哪怕是死後,也需要儘可能保留全屍,決不可能容人任意褻瀆。
但是,解剖學又是現代醫學發展的必經之路,如果能提前一個時代啓動的話,對後續醫學發展的推動可以說難以限量的。
哪怕實際上並不能從中獲得有益的成果,但如果真的留下了詳實的記錄、尤其是眼科相關的記錄,那麼,後續的AES系統先出現在哪裡,還真不一定。
想到這裡,他算是明白了這次模擬的意義。
是的,醫學跟其他的學科不一樣,這是一個極端依賴經驗和技術積累的領域,所以,有關AES系統的競爭,實際上有可能,在數千年之前就開始了。
從遠古時期的一場祭祀,到中古時期的一次中醫治療,再到近代和現代醫學研究…….每一個環節的小步前進,都可能在最終的結果上形成巨大的推動。
可是這些推動的全貌,要怎麼才能呈現出來?
葉舟的視線逐漸黑暗,片刻之後,他眼前的場景再次切換。
而這一次,他來到的是一間被白色冷光充滿的解剖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