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眸入地，安奇生心中沉凝。
數月梳理，尤其是親身感知到了靈機，他所得極大。
皇天界的靈機不同於萬陽界的靈氣，其看似是氣，實則是神。
靈機蘊神，蘊道。
一縷靈機之中，所蘊含的，不僅僅是靈機源頭的神與道，更有古往今來一切修行此種靈機的神與道。
之所以僅是一縷靈機就能侵染人間道的天意，本質並非是皇天界的靈機有多強，世界層次有多高。
而是那一縷靈機之中蘊含的神與道，遠遠超過了人間道。
是以，靈機垂流之下，人間道原本的修行，原本的道，盡數被覆蓋，被取而代之。
被同化，被融合。
是以，此界一切傳法傳道之大能，其根本原因絕非是憐憫，而是，修行。
集衆修行！
理解了這一點，此界一切傳法，道爭，也就明瞭了。
安奇生心中思量，卻並未對三心藍靈童直言。
心念一動，已然沒入地殼之中。
呼~
幽暗的地殼之下，似有微風掀起灰塵，飄散在一道觸目驚心的巨大深淵之內。
那深淵深不知幾千裡，一望無際，而原本應該存在此處的佛塔，卻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一併消失的，還有佛塔之下鎮壓的大妖手臂。
甚至於，連一絲氣息都沒有留下。
“嗯？”
靈機匯聚化出身形，只掃了一眼地宮，安奇生眉頭頓時一皺：“消失的如此乾淨......”
雖已有所預料，但真個見到這一幕，安奇生心中還是皺眉。
地底空蕩蕩，他是早有預料的，只是他也沒料到，竟然消失的如此之乾淨，似乎連一絲氣息都沒有留下。
呼~
心念轉動之間，安奇生化作一道流光沒入了地淵之中，轉眼，已落在淵低。
不出意外，空空蕩蕩，一無所有。
“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啊？”本來還在思量安奇生之前的話的三心藍靈童，此時也是一驚。
那佛塔橫插地下，不知幾百幾千裡之深，即便是消失，也不該毫無動靜纔是。
“那佛塔本就在消磨那大妖的妖氣，數萬年下來，或許本也快要功成了......”
環顧空蕩蕩的地底，安奇生神色不變，心中卻有着思量：“只是，突然消失，卻是不應該......”
那佛塔似是大神通者所留，其主極有可能未死，是以，安奇生並未觸動那佛塔，以窺探那大妖痕跡。
但他很清楚，數萬年都沒有被煉化，也絕不會這麼巧，偏偏在這段歲月之中離開。
“早知道，就早點下來了。”
三心藍靈童很是可惜，一尊活了數萬年的老妖，對它來說價值可是極大的。
“早來也無用。”
安奇生微微搖頭。
數月裡，他固然是在梳理修行體系，推演神通變化，可也不至於忙到連下地底一探的時間都沒有。
只所以不來，自然是因爲不能來。
“果然，有東西留下。”
微微打量之後，安奇生突然伸手，靈機所化之手掌猛然探入虛空之中。
再收回，張開，其上赫然多了一根彎彎曲曲的黑色毛髮。
“咦？這是那大妖留下的？”
三心藍靈童心中一動，就聽‘崩’的一聲。
那一根彎曲的毛髮如弓弦般繃緊，繼而自安奇生的掌中立起，其上有着一抹瑩瑩之光亮起。
繼而，口吐人言：
“能發現本座留下的東西，你果然不是尋常修士。”
看着毛髮，安奇生似乎也並不是太過驚訝：“看來閣下是有什麼想要告訴我了。”
毛髮凝立不動，似在打量安奇生，許久之後，方纔開聲：“你很有趣，比我想象的還要平靜的多。”
毛髮如人般在虛空來回踱了幾步，又‘看’向安奇生：“道是有情卻無情，你似人非人，倒是像極了當年本座見過的那些真道人......”
“閣下想說什麼？”
安奇生不置可否，他對於其他人對自己的評價並不感興趣。
“你身上有着大秘，不過，本座也懶得追究那般多，本座留下後手，是要與你做個交易。”
毛髮似人般嘆了口氣：
“吾名元謀人，成道尚在那孔雀與孔老二之前，可惜，從你的態度上來看，是認不得本座了。
不愧是聖人手段，我等螻蟻如何掙扎，似乎除了表現自己的滑稽可笑之外，都毫無意義.....”
元謀人心中喟嘆。
數萬年前，他也曾橫行天下，傲笑天地爲王，自負天下無雙。
可惜......
“閣下之名，似有耳聞。不過，我更關心，閣下的交易。”
安奇生眸光一閃，方纔回答：“我很少與人做交易。”
元謀人，曾叄那一冊古卷之中曾有關於此妖的記載。
不過僅有一句‘有妖起與北俱，名動一時，後爲大日龍神分屍九九，影蹤難覓’。
然而，能在儒家史冊之上留下一句的人或妖，自然不會是等閒之輩。
“本座雖不知你是誰，但你既然追尋當年被掩蓋的隱秘，有些東西遲早會碰到......交易做或不做，也隨你。”
毛髮語氣幽幽，似有些不習慣如此與人說話，聲音又變得冷硬：
“那一戰，曾有諸多邪神隕落，想來，也該歸來了......”
元謀人的聲音之中帶着深深的憎恨。
安奇生卻沒有奇怪，只是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在曾叄的那一冊古卷之上，有着篇幅不小的文字介紹諸神罪行惡業，其中或許帶有編纂人的主觀臆想，可也見當時之人，對於諸神魔的深深憎恨。
反倒是如今大周，多有對於神明供奉膜拜者。
一如當年分明是人族與妖族共戰神魔，如今，前二者反而成了生死仇敵，彼此仇恨深深。
“你似是有些道行，縱使本座傳你‘神鬼七殺咒’你也未必能學，不過，若你爲我辦了這件事，本座就將我等不死奧妙告知於你！”
話到此處，似是見安奇生仍不爲所動，他的話鋒又是一轉，帶有誘惑：
“長生，不死！這，是修行終極奧妙，你莫非不想知曉？這......”
“長生不死？不過是食氣者神明而壽，不食者不死而神罷了。”
安奇生開口打斷他的話，淡淡道：
“廢話，不需要說的太多。”
食氣者神明而壽，不食者不死而神。
一句話，幾乎道破了皇天界修行之真諦，這，也是安奇生來到此界的最大所得。
靈機者，貫穿萬有，通達一切，爲天地根本，爲萬物源流。
是長生之藤，是不死之種。
凡境‘養氣、受籙、本命、溫養、入道’超凡‘金丹九轉’乃至於元神三祭‘天、地、人’。
本質上，皆是‘得靈機以求長生’。
而更進一步，元神之上的修行第四步，則是‘合靈蘊方纔不死’！
“嗯？！你竟知道？！”
那聲音一震，毛髮突然變得僵直，似沒有想到會得到這樣的迴應，頓時驚愕之中帶上了一抹深深的懷疑：
“你是哪個老怪物的傳人？亦或者，是哪個老東西奪舍重生？”
元謀人心中震動，這不得不讓他懷疑。
自古而今，長生者衆，不死者寥寥，強如神魔二族，能洞徹長生之秘者或許不少，但知曉不死奧妙的卻沒有幾個。
他也是在這封印的數萬年之中才漸漸理解當年‘先聖’的話。
這人究竟是誰？
莫非真是某個老怪物活到如今？
否則，怎麼會知曉‘先聖’講道之言？！
“若不說，我便走了。”
安奇生瞥了一眼似風中凌亂的毛髮，淡淡開口。
他與人交談說話，從來不喜歡跟着他人的思路走，更不習慣被人掌握主動。
“......也罷！雖然不知你是誰，可只要你非神，遲早有一天會與他們對上。”
似發怔，似沉吟，許久之後，元謀人略顯凝重的聲音方纔再度響起：“你既然懂得長生、不死奧妙，那自然也該知曉，有些東西，終將再度歸來......”
安奇生點點頭，沒有說話。
修行爲長生，也爲不死。
越是修行的深，修爲高者，就越是不容易死去，亦或者說，他們的死，與尋常人認知之中的死，並不相同。
久浮界如此，人間界如此，萬陽界如此，皇天界，自然也不會例外。
擁有着無盡漫長曆史的皇天界，在‘不死’這一條道路之上，已然走的很深，很深。
甚至於，觸及三心藍靈童記憶之中的‘不朽’也未必不可能。
在元謀人淡淡的話語之中，安奇生隱隱嗅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
當年那一戰，或許，還沒有真正的結束。
“我或許無法擺脫‘優曇婆陀’了.......力不如人，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話到最後，元謀人深深的嘆了口氣，有着不甘，有着疲憊，數萬年的鎮壓歲月，他沒有一刻停止過抗爭。
“可我不甘！當年那一戰，本不該如此！”
猛然間，元謀人的聲音變得高亢，虛空如有實質的火焰在劇烈燃燒，偌大地殼都爲之升溫。
話音迴盪之間，毛髮之上似有一雙猩紅眸子浮現，其中有着瘋狂與暴戾。
其音響徹的同時，地殼轟鳴，大片土石簌簌而落，偌大的地下空間開始坍塌，破碎。
“替我，替我抓出那個叛徒！我要他，萬劫不復，永不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