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然哽在喉頭的話,突然就說不出口了。
景軒方纔的舉動,讓她覺得,剛剛的親密,只是他出於關心纔會做出的舉動而已,算不得有失分寸。要是她現在開口,說什麼叫對方不要繼續喜歡自己的話,會不會太矯情太不合時宜了?
萬一人家已經把她放下了,現在就只是出於友情而關心她,她豈不是自作多情了?
就在蘇然糾結的時候,景軒已經完成了他的試探,並且在心裡得出了結果。
他知道,蘇然現在還不是很能接受他的親近,但是對於他的示好,並不會太過抗拒。
這就證明,他還有機會。只要他把握好分寸的話,完全可以有重新追到她的希望。
他就不相信,蘇然會一輩子困在上一段感情中走不出來,也不相信,她會永遠拒絕自己。
蘇然那麼心軟的一個人,只要他堅持付出,鍥而不捨地用真心打動她,遲早有一天,她會因爲感動而接受他的!
哪怕不是百分百純粹的愛情,他也願意!
一輩子那麼長,他總有一天可以讓她放下過往,全心全意愛上自己的。
景軒有這個信心!
他現在需要的,不過就是一個可能而已。而這個“可能”,蘇然剛纔已經給他了。
景軒的心情非常好,他跟蘇然說了不少話,但卻隻字不提感情的問題,只跟她講一些輕鬆好玩兒的話題。表面看起來,真的很像是普通朋友的關係。
但是這樣的關心,卻如同潤物細無聲的春雨一般,慢慢地滋潤了蘇然的心扉,在不經意間,拂去了她心頭的哀傷。
不得不說,景軒真的成長了很多,他已經學會如何講究策略地追求了。
其實也不能說他從前就不會,只是他沒有將自己掌握的知識,運用在愛情方面罷了。跟蘇然斷掉聯絡的這段日子,他無數次地反省自己,爲什麼明明已經那麼努力了,卻還是無法得到蘇然的芳心。思來想去,他覺得還是自己的方法出了問題。
像他從前那樣,一味地對蘇然好,她感動的同時,也會生出非常巨大的心理壓力,生怕自己還不起這份感情。而因爲這份壓力,她就會刻意地迴避跟他的接觸,甚至是一次又一次地拒絕他的求愛。
如果沒有這些壓力,單純地以好朋友的身份對她好,讓她慢慢地適應他的存在,他的親暱……或許,結果會不一樣吧。
景軒覺得,自己今天的這次嘗試,還是非常成功的。
一個多小時交談下來,蘇然的情緒明顯改善了很多,景軒也放心了不少。穆槿終於回來了,提着不少菜,熱情地要求景軒留下來一起吃晚飯。
景軒其實很想答應,但是怕蘇然的父親下班回來以後,會給他冷臉,弄得大家都不好看。想了想之後,他還是婉言謝絕了穆槿的邀請。
穆槿心中稍稍有些失望,但是也知道,感情的事情勉強不來,喜歡一個人是需要時間的,若是一開始的時候太着急,反倒有可能把大好的姻緣給弄沒了。她是過來人,在這方面還是挺有經驗
的。
於是,她也不過多挽留,只隨便跟景軒拉了幾句家常,就去做飯了。
多給景軒和蘇然製造一些獨處的機會,才能讓他們的感情儘快升溫嘛!
景軒又跟蘇然說了幾句話,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這才起身說要回去。當然,他並沒有忘記去廚房跟穆槿道別。
畢竟是想要把蘇然追到手的,怎麼可以對她的母親失禮呢?
把景軒送走了之後,穆槿其實很想問一問蘇然,她現在對景軒到底有沒有感情。但是她也知道,現在問這種問題還太早,很容易把好感的苗頭給弄沒了,於是只能強壓着好奇心,繼續回去做飯。
蘇然一個人在沙發上呆呆地坐着,腦子裡有點亂,似乎想了很多事情,卻又似乎什麼都沒想。
過了一會兒,她才起身去練琴房呆着。這段日子,她養成了一個新的習慣,心裡煩亂又什麼事情都不想做的時候,她就跑到練琴房對着古箏發呆。雖然她右手上的傷還沒好,短時間內沒法彈琴,但是能這樣跟古箏靜靜地相處,她也會覺得心中非常安寧滿足。
就像是……遊蕩了很久的靈魂,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歸屬一樣。
對於她來說,古箏就是她的歸屬。
經歷了那麼多的傷害和背叛之後,她愈發覺得,古箏纔是自己的自愛。從她五歲那年開始,這種“龐然大物”就闖進了她的生命裡。那個時候她還很小,撥動琴絃的時候,總覺得非常吃力。
可是後來,她漸漸地長大了,古箏在她眼裡不再是那麼巨大笨重了,她也逐漸可以彈出優美動聽的曲子。
再後來,她彈奏得越來越好,一路考級、考音樂學院,順風順水,沒有半點挫折。她成了許多人羨慕的對象,是無數家長口中“別人家的孩子”。可以說,這一切光環和榮耀,都是古箏帶給她的。
即便她後來因爲車禍,失去了從前的記憶,但是隻要看到這個陪伴了她十幾年的古箏,她就會覺得心裡安穩。
有些感情,是不需要依附於記憶存在的。
哪怕什麼都不記得,哪怕她已經想不起來,那厚厚的一摞獲獎證書都是怎麼得來的,她也依舊愛音樂,愛古箏。
從來沒有變過。
就像這把古箏這麼多年以來,對她的陪伴一樣。
人可以傷害她、背叛她,但是古箏永遠都不會。它不吵不鬧,安安靜靜地呆在這裡,等着她想起來,等着她回來……
蘇然慢慢地擡起自己沒有受傷的左手,輕輕地勾動琴絃——
“咚。”
多麼好聽的聲音。
蘇然閉上眼睛,覺得所有的難過,全都在這一個美妙的音節當中,化爲烏有。
她從前究竟是有多麼癡傻啊,竟然爲了那樣一個虛僞的男人,就拋棄了陪伴她十幾年的古箏和音樂。她可真是後悔了,並且萬分慶幸,自己現在只是休學而已,若是當初折騰着要退學的時候,學校領導同意了,那她現在還不得哭死?
蘇然輕輕地撥動着琴絃,發出細細碎碎的音節
,不成調子,卻依然可以讓她滿心歡喜。她暗暗地在心裡發誓,從今以後,絕對不會再爲了任何人、任何事,捨棄音樂,捨棄古箏。
因爲,這是她除了父母以外,生命中最最重要的東西。這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不會辜負她的東西。
即便她曾經辜負了它,它也不惱不怨,不吵不鬧地等着原地,等着她回來……這樣的情意,若是想要從人類的身上獲取,只怕要積累上幾世的福氣纔可以了吧?
蘇然已經完全不抱那樣的希望了。
有這麼一個永遠不會背叛的夥伴陪在身邊,她爲什麼還要去追求虛無縹緲的愛情呢?
叮叮咚咚,輕靈動聽的音節從蘇然的指尖流出,像是一股清泉,帶走了她所有的煩惱,也爲她帶來了新的希望和力量。
她閉着眼睛,放空自己,不看琴絃,也不去回憶任何樂譜,就這麼任由自己的手指在琴絃上跳舞。
不需要什麼章法,不需要什麼固定的樂譜,一切隨心。
她從未如此自由過。
她跟古箏之間的溝通,也從未如此順暢過。
哪怕她現在只能用一隻手彈奏,也無法阻礙她奏出自己的心聲。她的情緒,她的愛恨,全在音樂裡了。
這一刻,蘇然把整個世界都給忘了,彷彿天地間就只剩下了她和她的古箏,叮叮咚咚,叮叮咚咚,這便是她想要的所有一切。
再沒有什麼失落傷心,再沒有什麼求而不得的苦悶,她的內心無限完滿,安寧,平和,幸福……
是的,不需要任何旁人的陪伴,只要她的生命仍在,她的音樂仍在,她就是幸福的。
門外,穆槿靜靜地駐足,不發出絲毫聲響,安靜地聽着蘇然彈奏的曲子。她臉上的表情有幾分放鬆,卻也有幾分失落。
蘇睿在這個時候回來了,循着琴聲找到這裡,剛想開口說什麼,就看見穆槿轉頭衝着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他立刻聰明地住了口,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打攪了琴房裡的蘇然。
蘇睿不懂音樂,在他的耳朵裡,《高山流水》和《將軍令》基本沒差別,不告訴他名字,光讓他聽曲子判斷的話,他根本分不清。
但這並不妨礙他支持蘇然學習音樂。而且……他其實一直很喜歡聽蘇然彈琴。
哪怕聽不懂,他也喜歡。
穆槿又衝着他做了一個手勢,蘇睿會意,躡手躡腳地走遠了。穆槿也悄悄地跟了過來,壓低聲音跟他說:“然然應該已經沒事兒了。”
“你怎麼知道的?”蘇睿下意識地追問了一句。
“聽她彈出來的曲子就知道了。”穆槿說:“她心裡已經不難過了,只是……唉,她現在完全把所有的感情都寄託到了古箏上,只怕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對任何人動心了。”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寫滿了遺憾。
蘇睿沉默了幾秒,然後才說:“那樣也挺好的,現在的小子都忒不靠譜了。反正咱們然然還年輕,多等幾年,再成熟一點兒再談戀愛,也沒什麼不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