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到了場一瞅,好傢伙,這陣勢可把人震住了。
因爲有着上次的教訓,鄉里怕這回又出啥亂子,派出所彭所長派了好些民警,站在會場四周維持秩序,凡是到場的後生們,還得給那些民警檢查一遍,看身上帶沒帶傢伙,尤其是孔家跟劉家兩邊的人,生怕他們記着上回的仇,準備這回再開仗。
更讓村民們出乎意料的是這回不光林學濤這個新鄉長,連李芳也跟着到了會場。
雖然村裡地面的治安是不歸她管,可李芳也是個不信邪的人,聽說上回村裡不少人在這兒打了一架,李芳這回還就想來見識見識,萬一再有人舞拳弄腳,她倒是想試試自己的身手!
有民警和李芳鎮陣,村民們個個覺出了這回的氣氛不對勁,都老老實實安安分分的,甚至連交頭接耳聲都壓着嗓門,紛紛指着前頭說,“這一沒選票箱二也沒搭主席臺的,是選村長麼?”
衆人正滿心納悶着,擡頭瞅見林學濤走到了人羣前頭,環顧四周,見人差不多到齊了,就開口衝底下發言了,“鄉親們,這回把大傢伙叫來的目的我不說你們也都明白!咱們村現在不說家大業大,也算是全鄉最有來頭的村了!村長這個位子的人選現在是香餑餑,也是燙手山芋。上一回爲了村長的位置,孔家劉家打了場羣架,給村裡造成了不少的負面影響,這一回我思來想去,決定換個方式,咱們也不搞投票比票數那套了!大傢伙直接提名,有啥說啥!所有的人跟事,都擺到明面上來談,你們看怎麼樣?”
林學濤一番話說完,底下村民們開始議論紛紛起來,有的點頭讚許,而更多的人則是一片茫然,不知所措。
直接提名討論……這樣的選取村長的方式,還是破天荒頭一回。村民們以前都是直接給現成的有限幾個候選人投票,想當村長的,事先都多少打了招呼,可現在來了個新花樣,這候選人一下子成了全村範圍內的人了。對於不少缺乏主見的村民們來說,這着實讓他們犯難。
等度下人羣嘀咕了一陣,林學濤在臺上發話了:“大家現在就可以提名了,暢所欲言,提誰都行,只要說明理由!理由讓大傢伙都信服,就讓他當村長!”
林學濤話音落下,底下人羣卻一下子鴉雀無聲了,村民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誰都沒打算當出頭鳥。
孔家幾個長輩有點兒躍躍欲試,屁股剛準備從凳子上起來,早讓孔老爺子手裡的柺杖捅了捅,把人給摁了下去。眼神朝旁邊使了使,扭頭一看,劉家的人這會兒正虎視眈眈地瞅着呢!孔家人敢有一丁點兒想法,不用說,劉家人立馬就該站出來反對了。
同樣,劉家人這會兒也不敢輕舉妄動,誰站出來誰就可能挑起一場新的兩家對抗,禾場邊上那些派出所的民警可都守着呢!兩家都不會去自找麻煩。
好一陣子,人羣裡一個名字也沒提出來,良久,底下有人衝臺上高聲嚷嚷,“鄉長,直接提名的事兒向來都是幹部負責,你叫村裡大傢伙提誰,那誰也服不了誰啊!到時候提出幾十個名字來,咱就是爭論三天三夜也出不來個結果!你是鄉長,又是前任村長,還是你來推薦得了!只要人不傻不混,誰當村長咱都認!”
此話一出,底下村民紛紛點頭稱是,這可算是給自己減輕了個大包袱。
“對!濤子,你就直接推薦吧!事兒都到了這個地步,大傢伙還有咱可計較的!有你這個鄉長坐鎮,誰當村長不都差不多麼!”
臺下,林家本家
親戚中的一些長輩也衝林學濤喊。
林學濤瞅瞅孔老爺子跟劉惠普,這兩人互相看不順眼,聽說村民們要讓林學濤自己推薦,這倒是二人都不反對。沒有表現出啥情緒來。
眼見底下村民意見一致,林學濤揮了揮手,示意安靜下來,咳咳兩聲,道,“那好!既然大傢伙要我直接推薦,那我就提個人……”
一時間,全場陡然安靜下來,個個屏息凝視,豎起耳朵等待林學濤說出結果。
林學濤思忖了片刻,下了下決心,聲音洪亮地開了口。
“我提名胡山杏當咱村的村長!”
林學濤的話說得坦蕩響亮,迴盪在林家大禾場裡頭,再清晰不過了。
話音落下,足足有五六秒鐘,全場鴉雀無聲,緊跟着,上百雙眼睛刷地一下,齊齊落到人羣前頭站在林學濤娘旁邊的女人身上。
山杏驚呆得手足無措,滿臉漲得通紅,又羞又緊張,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不不不……濤子!你……你咋能開這玩笑呢!”
山杏皺着眉頭埋怨地衝臺上林學濤嘟囔。
“山杏,我沒開玩笑哩!這事是我幾天來深思熟慮後考慮的結果!想來想去,咱村還就是你是最佳人選……”
“小寡婦山杏當村長?這……這也太扯了吧!”
“不像話!不像話哩!”
林學濤還沒說服山杏,底下人羣裡炸開鍋的議論聲音已經吵得把自己的話壓了下去。
“大傢伙聽我說……”
林學濤站起來,衝着底下的人羣耐心地直揮手,可這消息一宣佈,根本無異於一顆重磅炸彈引爆,村裡人雖然說推薦誰都沒啥意見,可萬萬沒想到是山杏,一時半會兒哪裡能平靜得下來。
“讓誰當也不能讓山杏上呀!她是啥人!一個年輕小寡婦哩!咱村讓寡婦當村長,這傳出去全村人臉還往哪兒擱呀!這不行!肯定不行!”
“就是!山杏在村裡閒言碎語還多,作風還是個問題,怎麼能當村長!”
“濤子,你也太異想天開啦!”
句句話都飛進一旁的山杏耳朵裡,本來就急得滿臉通紅的她,這會兒,每一個字都跟針似地扎着自己的臉,臉就埋得更低了,望着禾場地面,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
林學濤心頭焦急,眼看自己也鎮不住場子了。他知道這個結果一宣佈村民們難以接受,可到底也沒想到衆人牴觸的情緒會這麼大。
“林學濤,咱村的男人又沒死絕,你提議讓個小寡婦當咱村村長,不是拿村裡人開涮麼!”
孔老頭子手裡柺杖朝一旁低頭站着的山杏指指點點,癟着嘴,幾乎是冷笑着扯着嗓門喊,“簡直讓村裡祖宗蒙羞!”
孔老頭子話說得毒,連一旁本來作爲局外人的李芳都看不過去了。
李芳跟山杏關係倒是不錯,一直對她也挺有好感,思想比村裡人可開明多了。倒是覺得林學濤這個提議新鮮的很。
聽到孔老頭子嘴裡把女人說得一錢不值,心裡就來氣,走到人羣前頭,清脆地咳咳了兩聲,正色道,“瞎嚷嚷什麼呀!聽你們鄉長把話說完不行麼!現在都啥年代了!思想咋還這麼封建!”
李芳雖然沒有指名道姓,孔老頭子也知道話裡說的是他,可他不跟李芳鬥,一臉不屑地坐回凳子上。
捱了李芳一頓訓,人羣聲音總算是小了點兒。
林學濤趕緊給村民們勸,“我知道,大傢伙覺得山杏是個寡婦,身份特殊,難以接受,可你們仔細想想,正因爲山杏無
牽無掛,不屬於任何哪家哪派,在村裡辦起事來才能更公平更公正!咱村要發展壯大,那就得團結一致,上回孔家跟劉家的事大家也看到了!誰都不願意你防着我我防着你過日子吧?”
一席話,說中了村民們心裡的軟肋,大傢伙的情緒總算稍稍緩和了下來。
林學濤接着給村民們說自己的理由,“論生意經驗,山杏在我的廠子裡幹過好些年,比村裡大部分都要強,論見識,山杏在城裡住了老長時間,更是不在話下。至於作風,以前的那些流言蜚語早就給澄清啦!要論人緣口碑論心腸,我問問在場的各位老少娘們,憑心而論,你們哪個能比得上山杏?”
林學濤這通話,讓村民們徹底安靜了下來。最後一句話,更是讓不少村裡女人們都慚愧地低下了頭,這其中,不乏曾經背地裡傳過山杏的流言,卻仍然被山杏視作姐妹的人。
“這樣又有能力又好的人不當村長,你們不覺得可惜麼!現在是新社會,新時代了,咱總不能因爲她是個女人就嫌棄人家吧?咱辛莊雖然是千百年來頭一遭,可在全國別的地方,早就有女鄉鎮幹部了。”
“濤子!你別說了,就當嫂子求你了成不……”
林學濤正說得激動,臺下,山杏哽咽的話語打斷了自己。
“當村長的事,我連做夢也想都不敢想,自己知道也不是那塊料,你的好意嫂子心領了,你也別爲難鄉親們了……”
山杏說着,拿手背抹了抹眼眶,邁開腿,在衆目睽睽之下,撇下一禾場的人獨自朝和暢盡頭走了去,徑直走向自家屋子的方向。
林學濤娘一陣焦急,張了張嘴,想叫住山杏,可到了也沒喊出聲,瞅了瞅旁邊的老伴,覺得似乎有些不妥。只得嘆了口氣,放棄了。
一旁林國慶這會兒鐵青的臉色上,也現出些許的惆悵失落。其實,他心底這會兒跟老伴感受一樣哩,要是老伴把山杏叫回來,他也並不會反對。
山杏人是走了,可林學濤心裡的想法卻更加堅定。
“大傢伙要是覺得我林學濤說的多少有點兒道理,就回去好好考慮考慮,過幾天咱們再開會討論!不管大夥贊成也好,反對也好,我都尊重大家的意見!”
人羣依舊寂靜無聲,三三兩兩的人們已經開始挪動步子,起身準備回去了。
林學濤的一番話,讓衆這會兒的心裡產生了動搖,個個都有些拿捏不定。於理來說,林學濤所說推薦山杏的理由,字字不假,可是從感情,要接受一個結婚沒多久就剋死男人的寡婦當村長,他們還真下不了這個決心。
林學濤從臺上走下來,正準備轉身回屋裡去,聽見後頭孔老頭的聲音高聲響起,“林學濤,你推薦誰我都沒意見,但是讓山杏上,哼哼!反正我孔家的人不同意,你自個兒看着辦!”
孔老頭這通話嗓門老高,聽得正往回走的村民們也都不約而同地站定了腳步。
林學濤沒有回孔老頭的話,只是略略停了一下,就又邁開步子走了開去了。
一連好幾天,山杏沒有再來林家老屋,強子卻來了,找到林學濤,神情間滿是嘆息,“濤子,我看你也不用勉強山杏了!人有有志麼!山杏跟我說她想回縣城住,還跟小麗一起照顧店裡,我覺得她是有意要避開這事兒哩!要不你去她家上門找她勸勸?”
林學濤搖搖頭,“不用,該說的我都說啦,我瞭解山杏,她應該看得出來,我真心誠意地想她接下這副擔子!她是有主見的女人,想得明白,願意接受自然就不會走。不願意接受,我去勸也沒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