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時,留在葉子上的水珠晶瑩剔透,好似一顆顆珍珠鑲嵌在樹上。雨停了,陽光灑在樹上,柔和的陽光照在銀杏樹上,好像給每一片葉子都鍍上了一層光暈。在陽光的照耀下,“珍珠”閃閃發亮,閃着七彩的光芒,彷彿給銀杏姑娘戴了一串彩色的水珠項鍊兒。
孝後站在銀杏樹下,身邊是同樣掛着淚滴的芙蓉花。“辛苦孤花破小寒,花心應似客心酸。更憑青女留連得,未作愁紅怨綠看。”哀傷的人通常喜歡吟誦哀傷的句子。人總是在自己覺得快要勝利的時候,才知道毀滅已經降臨到頭頂。
僅僅幾個月前,情勢是一片大好。楚軍勢如破竹,咸陽城裡被趙高搞得烏煙瘴氣。自己掐斷了巴蜀的糧道,不管從什麼地方來看。咸陽的那個朝廷,都是內焦外困挺不過去的。誰料想,雲玥忽然進駐了咸陽城。攻守一下子便易了形,一切瞬間就變得糟糕起來。
痛苦的閉上了眼睛,自己有許多次機會將這個小子扼殺在搖籃之中。可自己錯失了機會,一開始她只認爲這是一隻貓而已。當年的雲玥,也卻是溫順得好像一隻小貓。整天巴結自己,“喵”“喵”的叫聲是那樣的討人喜歡。
可現在小貓長大了,他長出了獠牙伸出了尖爪。這不是貓,這是老虎。他不是一隻任人擺佈的寵物,而是吃人的猛獸。現在,猛獸要吃自己了。自己釀成的這杯苦酒,終究要自己來喝才行。
閉上眼睛,淚水好像花瓣上的雨滴一樣掉落。羋家百餘年的基業眼看着毀於一旦,不是毀在別人手裡,而是毀在自己手裡。先祖地下有知,會不會放過自己。自己處處比擬宣太后,到頭來卻落得這樣一個下場。悲兮哀兮,月上銀杏頭,淚溼滿衣衫。
“姑母,章邯打過來了。咱們還是逃吧!”昌文君此時好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亂轉早就沒有了往日裡的風雅。
“逃?往哪裡逃?”孝後冷笑的看着這個侄子,羋家真是一代更不如一代。有這樣的子侄,怪不得會有今天之敗。老天爺或許都看不過去,羋家人來執掌這個天下。
“向南,找蜀人去。或者南邊有路可以回楚國,只要到了楚國我們就安全了。”昌文君慌不擇路的說道。他實在是找不到別的辦法,
“劍閣距離成都差不多五百里,章邯三天就到了。你說說,你怎麼跑的過章邯。”孝後一聲厲喝,昌文君不禁打了一個哆嗦。章邯和他那些騎兵騎乘的是大宛良駒,可成都哪裡來的大宛良駒。即便是有那麼兩匹,難道你還能讓養尊處優的孝後騎着馬跟自己一起狂奔?這不是憋着將孝後扔給章邯,自己跑路?
“姑母!不然咱們降了吧!孩兒與雲玥私交不錯,秦清又是雲玥的夫人還爲雲玥誕下一女,聽說頗爲受寵。只要您帶着孩兒降了,落個富貴一生還是沒問題的。姑母!若是章邯衝進來,那將是生靈塗炭。您可要爲了這成都城的百姓們着想啊!”昌文君的話語裡帶着哭腔,險險的就跪在了孝後的面前。
“降……!呵呵!你真是羋氏家族的好子孫,屈子當年寧死不降投汨羅江而死。你整天吟誦離騷,卻領會不到屈子的血性。你下去吧!”孝後一擺袍袖鳳目圓睜,隱隱已經是爆發的邊緣。
“姑母……!”
“滾!”
昌文君渾身戰慄,顫顫巍巍的直起身子。看到孝後的模樣,嚇得臉色蒼白如紙。悽楚的喊了一聲“姑母”,見孝後似乎立刻要暴走。連忙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哎……!氣數盡了!”孝後頹然的坐到了椅子上。猛然想起,這椅子還是雲玥命巧匠打製送給自己的。立刻觸電一般的站起來,擡腳便將椅子踹翻在地。椅子與大理石地面撞擊,發出巨大的聲音。大殿裡面的宮人內侍,全都屏住了呼吸。這個時候誰觸黴頭,說不定就會是身首分離的下場。大亂在即,誰都在爲自己考慮後路的事情。
“要走的,你們就走吧。傳令,打開宮門。想走的,不攔着。想帶什麼就帶走吧,樹倒猢猻散。既然走上這一條路,便是遲早的事情。只希望你們誰念着哀家的一分好,今後能夠少罵哀家幾句就好了。”發泄過後,孝後頹然的坐到了臺階上。力氣好像被抽空了一樣的下着命令,或許這是她人生當中下的最後一道指令。她是九天上的鳳凰,即便落難了也是。
“孝後!奴婢不走,奴婢不走!”幾名貼身宮女哭號着跪到了地上,膝行到孝後的面前。
“孝後,秦清姐姐不會爲難您的。您可不要想不開啊!”
“是啊!孝後,清貴人絕對不會難爲我們的。”
看着面前跪了一地的人,孝後痛苦的慘笑道:“哀家出身高貴,十六歲便入秦嫁給了太子安國君。這輩子做過王后,太后,太王太后!一輩子顯貴人前,如今你們卻讓哀家俯首在秦清面前俯首帖耳?告訴你們,辦不到!哀家是貴女,一輩子都是貴女。休要跟哀家說這些喪氣的話,哀家是斷然不會降的。你們想走就走,沒人留難你們。”
開始有宮人內侍退縮了,能在孝後身邊侍候的都是人尖子。腦子轉得都不是一般的快,很明顯孝後已經存了死志。雖然孝後對他們有恩典,但也不是誰都肯隨着孝後一起去死的。這些人在孝後身邊,多多少少有存下了一些身家。出去之後,或做個富家翁或嫁做他人婦都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好死不如賴活着,誰願意給一個放不下過去的女人陪葬。
“孝後,您保重,奴婢去了。”孝後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第一個提出離開的居然是她的貼身姑姑。在楚國的時候,她便是自己的侍女。沒想到啊,沒想到!到了今天,第一個理自己而去的,居然是自己認爲對自己最忠心耿耿的人。
“奴婢在外面已經有了一個相好的,往來了幾年。奴婢……奴婢想給他生個孩子!”
“滾!”孝後從牙縫兒裡面擠出一個字,那姑姑立刻便滾了。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有第一個便會有第二個。藉着便是第三,第四,人越走越多。直到最後,孝後的身邊居然只有區區兩個人。
孝後仔細的看了看這兩人,都是瘦瘦小小的小宮人。模樣雖然有些熟悉,但卻記不住她們的名字。很顯然,這不是平日裡得臉的奴婢。看她們的樣子,在宮裡也不怎麼受待見。
“都走了,你們爲什麼不走?”孝後有些奇怪的問道。剛剛還有許多人的大殿裡,此刻冷冷清清。
“奴婢兩人是親姐妹,那年奴婢的妹妹病了。是您下令,讓太醫給看了。奴婢的妹妹這才保住了一條性命,去年奴婢的爹爹被惡霸打斷了腿。也是您下的命令,讓惡霸有了應有的下場。我們姐妹感念孝後您的恩德,願意與孝後一同赴死。即便到了陰間,也能夠侍候您。這是我們姐妹的福份!”年長一些的跪着膝行到孝後的面前,腦袋在地上磕的“砰”“砰”作響。跟着妹妹也膝行過來,跟着磕頭。口頭的聲音在大殿裡不斷的迴盪,一下一下好像敲在人的心尖兒上。
“忠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沒想到啊!最後能夠留在哀家身邊的,居然是兩個名字都叫不上來的宮人。哈哈哈!可笑,可笑至極。哀家一生賞過多少人,給多少人撐腰做主。人心涼薄,最後能感恩的卻是兩個小姑娘。哈哈!哈哈!”孝後失心瘋一般的大笑起來,兩個小姑娘擡起頭來,額頭上一片血污。
“既然你們有此忠心,就跟着哀家去寢殿吧!”在兩個宮人的攙扶下,孝後站起身來。出了大殿,徑直回到了自己的寢殿之中。哆哆嗦嗦的從梳妝盒裡面,拿出了一包藥粉。尋了一個壺,也不管裡面是酒還是水。胡亂的倒進了裡面,便搖晃起來。
在茶杯裡面倒了兩杯碧綠色的液體,遞到了兩個小宮人的面前。孝後也不說話,兩個小宮人對視了一眼。捧起那碧綠色的液體,一飲而盡。入口說不出的苦澀,兩個小姑娘的臉都抽成了包子。
“你們叫什麼名字?”
“綠珠!”
“綠蘿!”
“你們的真心會得到好報的,剛剛你們喝的不是什麼毒藥。而是明目的蛇膽粉,哀家即便是死。也不會用鴆酒這種沒骨氣的死法,三尺白綾纔是哀家的最終歸宿。你們拿着這個簪子,去咸陽找秦清。就說我說的,給你們一世的富貴。走吧,你們走吧!忠心你們盡到了,哀家的心裡很高興。身邊總算不都是負心人!”孝後慘笑一下,便走到了寢殿裡間。
綠珠和綠蘿等候在寢殿的外面,不多時裡面便傳出椅子被踢倒的聲音。
“姐姐,你真行。咱們果然獲益最大,那秦清是平涼君的寵妃。咱們只要找到她,這輩子的榮華富貴就算到手了,呵呵!對了姐姐,你怎麼就知道那一碗不是毒酒?”綠蘿小聲的問道。
“哼!那藥還是我親手包的,我怎麼會不認得。你以爲那是毒酒的話我會喝?誰喜歡跟這個老婦人去死,若不是爲了得到的更多。本姑娘才懶得演這一場戲!頭都磕破了,也不知道會不會留疤。”綠珠神色淡定的看着掛在橫樑上,吐着舌頭不斷抽搐的孝後,惡狠狠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