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隨醒轉且站起了身來,這下可樂壞了慕容衝,上前一把扶住了他;遠處可足渾晴的俏臉上又現出了四道月牙兒;慕容麟頹然倒地,痛罵老天爲何如此不公?這樣都摔不死段隨;清河公主慕容燕卻已不在當場,太后可足渾氏心疼她受了驚嚇,死活拖着她回寢宮休息去了。
皇帝慕容暐不動聲色中再一次確認了自己的天命——清河無礙,段隨活了,大意外變成了完完全全的虛驚一場。當下和顏悅色地對段隨說道:“段卿捨身救主,真忠義之士也!來人,且先送段卿回府休養,待傷勢痊癒,朕必然重重賞賜!”
身體虛弱但頭腦清醒的段隨此刻正滿場搜尋慕容燕的蹤跡,卻怎麼也找不到那道倩影。色心不死的段將軍聞聽皇帝此言不由得大急,趕忙挺了挺身子,露出一臉堅毅之色,大聲道:“皇上仁厚,臣感激涕零,敢不效死?臣忝爲屯騎軍帳下驍騎軍副,都督們平日裡諄諄教誨,今日有幸伴駕,正要做皇上的千里馬!些許小傷,臣敢請不離皇上!”用力過猛,忍不住彎腰咳嗽了幾聲。
段隨這廝爲了能留在銅雀園裡以求再見到慕容燕,真是把什麼肉麻奉承話都給掏了出來,好在滿場多是他的同道中人,除了嫉妒此人年紀輕輕拍馬屁功夫卻已一流之外,倒是不會來個口誅筆伐。對這類話語反感的忠直之輩今日基本都被慕容評排擠在了大典之外,譬如悉羅騰,又比如段隨自個的祖父段儀,根本就沒有收到邀請,范陽王慕容德則稱病沒來,省得自尋不快。
此言一出,慕容暐動容不已,連聲道:“好,好,好,朕便應了你這千里馬!賜段卿坐,就坐在朕的身邊!”慕容衝笑嘻嘻地拉着段隨往中間的觀禮臺而去,他是真心爲段隨高興。
屯騎大都督慕容強聽到段隨主動講自己的好話,驚喜莫名:沒看出來啊,段隨這小子當真有情有義!副都督傅顏人品不差,可卻是個燕室死忠,當即慶幸自己收了個忠心耿耿的好徒弟;殿中將軍艾郎比傅顏還要愚忠,聞言眼睛一亮:此人不錯!慕容臧一向自認與段隨關係不錯,頓感與有榮焉;只有慕容評皺起了眉頭:這小子一口一個屯騎軍,皇上心情正佳,多半都聽了進去。哎!老夫辛辛苦苦辦的這場大典,怕是要給慕容強做嫁衣裳了。
觀禮臺上,石越嘿嘿冷笑:原來這段隨也不過是個倖進之徒!扶余蔚此刻倒是高看了段隨一眼:臉皮夠厚,有前途!慕容麟心中破口大罵慕容垂:老頭子,你瞎了眼了!段隨這賊廝鳥如此下作,你居然要他不要我?
不諳世事的可足渾晴哪裡曉得朝堂上的醜惡?只覺得這段小將軍講話鏗鏘有力,真是好忠誠!好勇敢!好。。。男子漢!
遠處段隨在慕容衝的攙扶之下,緩緩向着可足渾晴這邊走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正握着可足渾晴柔荑的長安君突然說道:“晴兒,是不舒服麼?怎的手上生出這許多汗?”
“沒。。。沒有!”
。。。。。。
傍晚時分,南風輕輕撫過銅雀園,奇樹異木隨風搖曳,招展出千姿百態。火紅的燈籠一盞接着一盞亮堂起來,漸漸恍如天上繁星,點綴得滿園絢爛。
隨着太后可足渾氏攜清河公主慕容燕歸來,皇帝慕容暐大聲宣佈開筵,拉開了大燕建熙十一年三月中這場夜宴的帷幕。
諸多高臺皆已撤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張置滿了美酒佳餚的矮几,衆人跪坐草蓆之上,觥籌交錯,笑語喧譁。有美食盈口,有絲竹充耳,有佳舞悅目,人生之美好不出其外也。
段隨換了一身寬鬆的袍子,來時所穿的盔甲沾滿泥塵,甲上還落了斑斑血跡,實在不好看,皇帝慕容暐特賜錦袍一件,段隨穿在身上,襯着他傷後略微發白的臉孔,倒是顯得文氣十足。
衆人眼裡,段隨今日算是出盡了風頭,大得天子歡心。所謂人紅事多,此刻段隨跟前人影不斷,人人都要來結識一下這位少年英雄,敬一杯水酒。雖說拿了受傷來做擋箭牌,並不曾喝下太多酒水,可大夥兒實在太過熱情,走了一撥又來一撥,段隨只覺得頭昏腦脹,煩不勝煩。
又是一盞酒被舉到了段隨眼前。。。段將軍懶得擡頭,有氣無力地道:“多謝這位仁兄!小弟有傷在身,這酒麼,只得淺嘗則止了,還望莫怪。”不待對方發話,搶先啜了一小口。
來人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聲若黃鶯出谷。段隨不禁錯愕,擡頭看時,卻見清河公主慕容燕娉娉婷婷地站在自己身前,臉上笑意盈盈,左手舉着酒盞,右手一伸,將垂下耳際的長髮捋到了腦後,嗔笑道:“怎麼?遮莫段將軍眼裡,清河長得像個男人?”
這胡朝氣象果然不同,清河公主落落大方,全然不避嫌疑,徑直跑來敬酒。段隨一時看得癡了,喃喃說不出話來。人比人氣死人,段隨眼裡,此刻慕容燕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皆是風情萬千,同樣的語氣動作,倘若換個庸脂俗粉來做,便成了搔首弄姿,東施效顰。
見段隨呆在那裡一副傻傻的模樣,慕容燕臉上笑意更甚:“今日承蒙救命大恩,清河無言以謝,特來敬段將軍此杯。”言罷揚起粉頸,咕嘟咕嘟竟爾將一整盞酒全數喝了下去。
段隨目瞪口呆,慌忙舉起手中酒盞,張開大嘴猛灌,手忙腳亂之下,盞中之酒固然灑了一半,還把自己嗆得咳嗽不止。
“姊姊,這段將軍耍賴!一盞酒喝了沒幾口,卻灑了大半!”清脆的笑聲自慕容燕身後響起,可足渾晴不知何時也來到了此處,一臉俏皮地伸出頭來。
“晴兒妹妹?”
慕容燕先是有些驚訝,繼而笑靨如花,拖過可足渾晴的芊芊玉手,柔聲給段隨介紹:“段將軍,這是我的妹妹,可足渾晴。”
姊妹兩個站在段隨跟前,眉飛色舞,明豔動人,直看得他眼花繚亂,語無倫次:“是,是,是耍賴了,我喝,我喝!”搶過幾案上的酒壺便要往嘴裡倒。
慕容燕動作甚是敏捷,劈**過段隨手中酒壺,不經意間兩人之手輕輕一碰,段隨只覺得心神一蕩。慕容燕渾然未察,對着可足渾晴正色道:“段將軍有傷在身,原本喝不了太多酒,妹妹休要胡鬧!”
可足渾晴有些不服氣,噘起小嘴嬌聲道:“姊姊敬他酒,一口便喝了;晴兒的酒卻喝不得麼?我瞧啊,是段將軍偏心,眼睛裡便只清河姊姊一個!”
“晴兒!”慕容燕佯怒道。
“晴兒隨口一言,姊姊休怒。”可足渾晴吐了吐舌頭,一臉無辜地嚮慕容燕眨着妙目。
慕容燕無奈搖頭,可足渾晴咯咯亂笑,突然湊身上前,對着段隨吹氣如蘭:“段將軍,是晴兒說錯話了,可莫要見怪!”
“不怪,不怪。。。”
一向瀟灑不羈的段同學今日算是徹徹底底敗給了這對姐妹花,八尺男兒毫無反抗之力,全然任其擺佈。
便在這時,一名中官扯開嗓子大聲喊了起來,宣佈夜宴進入下一個環節——夜遊銅雀園。慕容燕與可足渾晴朝着段隨福了一福,娉婷而去,空留下段將軍一個,猶自如夢如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