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着舞臺下衆人的掌聲。
陳秋漫步走到指揮台上,轉身對着衆人略微鞠躬後,伸手指向正站在舞臺邊緣的閆義一,對着他略微點頭。
看着陳秋溫和的視線,閆義一此時此刻也不好繼續糾結什麼。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後,與衆人掌聲的尾聲一起,來到了鋼琴邊緣,對着觀衆鞠躬。
掌聲變得更熱烈了一些。
低着頭的閆義一不太清楚是觀衆給自己的掌聲,還是觀衆給陳秋或者和聲交響樂團的掌聲。
但是不管怎麼說,這些都不重要。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將這一次的演出給演奏好。
閆義一起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轉身看向陳秋,示意陳秋他已經做好準備。
在得到閆義一確切的信息後,陳秋也將自己的雙手擡起,視線與樂團內衆人接觸,讓他們將自己手中的樂器拿起。
觀衆席內衆人的掌聲消散,期待地看向舞臺。
舞臺的衆人則是已經準備就緒,一切只等陳秋的信號。
不管是鋼琴部分,還是管絃樂部分,又或者是舞臺下的觀衆。
所有人都已經進入聽音樂會的狀態中。
在衆人的視線之下,陳秋緩緩閉上了他的眼睛。
黃河協奏曲的所有信息在他的腦海中快速走過。
黃河協奏曲,取材於東瀛戰爭時期的救亡歌曲《黃河大合唱》,1969年由殷宗、儲華、劉樁、盛洪、石叔和許星六人改編爲協奏曲。
1970年5月1日,由李倫擔任指揮,鋼琴家殷宗與中央樂團在京城民族宮劇院首演了《黃河鋼琴協奏曲》。
雖然說殷宗的水平確實不錯,即便沒有這一首作品他在華國的範圍內也足以稱得上是第一梯隊的鋼琴家。
但是這一首《黃河鋼琴協奏曲》,絕對能算得上是將殷宗直接送上了華國鋼琴的神壇。
基本上你只要討論起《黃河鋼琴協奏曲》,殷宗的名字,你是絕對沒有辦法避免過去的。
畢竟,他就相當於是這一首作品的作曲家,自然而然也是最佳詮釋者。
如果可以的話,陳秋是真的想要和殷宗大師討論一下,看看這一首作品究竟應該怎麼詮釋比較好。
但是,一是他們兩人沒有時間相互交流,二是陳秋對於這種直接詢問作曲家的方式,其實並不算特別崇尚,因此陳秋並沒有選擇和殷宗多聊幾句。
對於陳秋而言,作品除了在詮釋出作者本身的想法之外,你爲作品的註解其實也是這一首作品非常重要部分之一。
如果所有人都跟着殷宗的詮釋去走,那麼音樂從哪來的樂趣?
陳秋的眼睛緩緩睜開,看向不遠處的艾鼓,與他的視線對視,手中的指揮棒以一個極爲緩慢的速度向上擡起。
嗡……
艾鼓手中捏着的兩個鼓槌,在衆人的視線下,與他手中的鈸碰撞。
打擊樂的轟鳴聲從小到大,一點一點地向着上方涌現。
正如同黃河的奔流一般。
陳秋手中的指揮棒向着前方一指。
管樂的聲音瞬間響起。
這是船伕的號角。
陳秋的另外一隻手,對着邊上的秦弦等人略微一擡。
嗡。
秦弦衆人的琴絃震顫。
黃河一波接着一波的奔涌,立刻向着舞臺下的衆人奔涌而去。
音樂聲轟鳴。
如同黃河的咆哮。
音樂彷彿從聽覺,變成了視覺。
舞臺下的所有新生以及一些校外人士,聽着耳邊的旋律,甚至感覺自己此時此刻正站在黃河中的一葉扁舟之上。
這葉扁舟彷彿下一秒就會被黃河奔涌咆哮的浪花所吞噬。
但是,他屹立不倒。
陳秋手中的指揮棒與手掌,控制着樂團之中的一切。
如同站在船頭的船長一般。
將音樂的層次劃分的分明。
每一片奔涌而來的波浪,在他的視線之下似乎都有出路。
明明音樂的情緒在一開頭的地方,就將黃河的那種洶涌澎湃展現的淋漓盡致,可是卻並沒有給人以任何絕望的感覺。
他們甚至還有一種錯覺,自己身處於巨浪之中的大船。
船艙平靜。
衆人正坐在船艙內注視着窗外舔舐着舷窗的巨浪,看着那些巨浪撲打在窗外,卻對着自己無能爲力。
恐怖與安全的感覺相互融合,給了衆人一種完全不一樣的體驗。
他們甚至不知道這個感覺究竟是從哪裡走出來的。
不知道是樂團所給予他們的,還是陳秋所給予他們的。
但是,如果讓他們自己去猜想,自己去感覺的話。
衆人的視線鎖定在正站在樂團之前的陳秋身上,心中不由得安定了下來。
他們感覺,樂團能有現在這樣的表現,在巨浪滔天之下所表現出來的安全感。
應該是站在樂團之前,掌控着樂團,讓樂團在浪濤的縫隙中前進的陳秋,所帶來的。
這個演出的感覺有點意思啊?
衆人看着陳秋的目光都有一些不太一樣。
之前很多人都僅僅只是聽過陳秋的名字,知道陳秋的實力足夠牛逼,但是也就僅限於知道名聲了。
畢竟陳秋的對外演出,除了那一次的快閃之外,並沒有特別多的演出錄像放在外面。
甚至這個快閃中,陳秋的指揮功力都沒有特別大的體現。
畢竟因爲演出的場地變成了立體的了,地方大了,他們能看到陳秋就算不錯了,就不要說像在音樂廳裡面那樣,跟着陳秋進行特別完美的演出。
因此,很多的東西陳秋都不太好指揮的特別細緻,基本上都是一掠而過,走個大概。
也就是給衆人提示一下什麼地方要進了,什麼地方要退了,什麼地方的力量要加大,什麼地方的力量要減小。
大概也就僅限於此。
因此和聲交響樂團在學校這邊的名聲,除了陳秋之外,絕大多數的關注重點都是在和聲交響樂團之上。
很多的新人想着說要加入和聲交響樂團,他們也就僅僅只是想着說要加入和聲交響樂團,而並非是跟着陳秋一起演出。
因此很明顯的,在陳秋帶着樂團這邊衆人演出,帶着衆人做出那種條理分明的驚濤駭浪之時。
他們這才發現。
陳秋的指揮實力究竟有多麼恐怖。
很多的大一新生看着陳秋的眼睛都有一些發光。
而那羣老生則是看着陳秋,滿臉的認可。
果然,不愧是陳秋。
也就只有陳秋能帶着樂團做出這樣的表現了。
在樂團這邊的開場之下,閆義一的心倒是平靜了不少。
不再有之前那樣的緊張,想着自己跟着陳秋,跟着和聲交響樂團再出現一些什麼問題。
正如同觀衆所感覺到的那樣。
他也感覺到了陳秋音樂之中的安心。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在陳秋指引着樂團衆人將音樂的情緒放緩後,手緩緩擡起,然後任由自己的手指隨着重力,自由下落。
當!
一聲沉重的單音,從鋼琴之中濺射而出。
閆義一的開頭第一顆音,以超高的完成度,將陳秋所遞過來的空間收下,收歸自己所用,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
原本衆人的視線還在陳秋身上,現在隨着閆義一的一聲脆響,開始有人注意到了他。
感受着自己身上逐漸開始增多的視線,閆義一的嘴角緩緩上揚,然後身體猛地前傾,然後用力向上一拉。
一連串的半音階從他的手中如同珍珠一般揮灑而出。
黃河落天走東海萬里寫入胸懷間。
這個聲音的完成度,直接將舞臺下的觀衆所震撼了。
低音沉,中音準,高音亮。
從上到下,再從下到上。
連續的幾次來回的迴旋,將閆義一的實力展現的淋漓盡致。
就這個手指跑動的音色,閆義一敢說海音這邊在讀的第一名,就沒有任何一個人敢說第二。
當然,是在讀,那些不在讀的就不算在內。
陳秋這個時候也略微有些驚訝地將他的視線偏移,看向身後的閆義一,對着他給予了一個溫和的笑容。
閆義一的這個表達,有點意思。
不,可以說。
很有意思。
陳秋帶着樂團劈波斬浪,在黃河之中穿梭,船頭與湖面的碰撞,砸出閆義一手中那如同珍珠般絢爛的水花。
閆義一不愧是海音這邊,在讀,鋼琴實力在不翻車的情況下,水平實力最強的那人。
怪不得閆義一經常能夠得到那麼多老師的認可呢。
如果閆義一不翻車的話,這個表現確實不錯。
陳秋在沒有人注意的時候,給了閆義一一個大拇指。
而閆義一剛好在那個時候,結束了剛剛那一大串的跑動,剛好看到了陳秋給他的視線,嘴角不由得上揚。
果然,陳秋終於認可了他。
之前陳秋一副只要他不犯錯就行的模樣,讓他整個人都抑鬱了不少,卻又無能爲力。
誰讓他一直丟人現眼,讓陳秋幫忙擦屁股。
不過現在,他終於有機會證明自己了。
閆義一緩緩鬆了一口氣。
隨着他這一口氣鬆開的那一刻,腳下的延音踏板緩緩鬆開,讓音樂從他的腳下散去。
他的視線與陳秋接觸,認真地點了點頭,然後擡起一根手指,如同小學生一般,無比認真地按下自己面前的琴鍵。
噹噹,噹噹噹。
嗡嗡嗡!
他的鋼琴聲音落下的那一刻,在他身後,絃樂組衆人的聲音便在陳秋的指引下,立刻響起。
閆義一的眉毛一挑,如同感覺有趣一般,再度按下剛剛的五顆音。
噹噹,噹噹噹。
嗡嗡嗡!
絃樂再度跟上。
正如同黃河之中船伕與船伕之間的號子一般。
如果說陳秋是船長,在樂團前在指引着樂團前進的方向,那麼此時此刻,閆義一便是樂團的大副,或者其他類似的職位。
他在前面吹着號子,喊着口號,樂團的衆人跟在他的身後緊緊相隨,演奏着他們的音樂。
正如同這一首作品的標題,黃河船伕曲一般。
此時此刻樂團內的衆人,便正如同船上的船伕一般,在黃河之中前進。
閆義一手指快速跑動。
陳秋手中的指揮棒揮動,帶動樂團衆人緊緊地貼合住閆義一的音樂,如同奔涌咆哮的黃河一般,在音樂廳內轟鳴。
黃河奔涌。
號聲響亮。
兩者相互交融,卻又涇渭分明。
陳秋的嘴角上揚,帶動樂團衆人的情緒一點一點地推進。
就剛剛聽了那麼一點點閆義一的演奏,他已經大概感覺的出來,閆義一可能是一個什麼樣感覺的樂手了。
既然閆義一是這種人,那麼就可以按照他的風格,來進行樂團的推進以及改編。
雖然這是鋼琴協奏曲。
雖然這個是以鋼琴爲主的作品。
但是如果僅僅只是一味地跟隨着鋼琴去演奏,自己的大腦什麼都不去想。
那麼這樣的音樂還有什麼意思呢?
在鋼琴家不經意的時候,讓樂團從以鋼琴家爲主變成以指揮爲主,鋼琴家還感覺不出來指揮的作用,甚至覺得自己演出的不錯。
這種感覺,可不要太爽。
陳秋的嘴角不住的上揚。
樂團衆人似乎也理解了陳秋的意圖,跟着陳秋一同,將音樂的情緒向着更爲用力的方向推進。
而閆義一,對此毫無察覺。
黃河的奔涌更加兇猛。
黃河的力量更加磅礴。
之前那麼簡單輕鬆的號子已經完全沒有辦法適應現在衆人面前這咆哮着的黃河。
因此,閆義一手猛地一頓,然後轟然砸下。
他以更爲快速的手法,將號子喊的更爲響亮。
也更爲迅猛。
力量,情緒,在一點一點地疊加,疊加在船伕的身上。
在黃河之下,在壓力之下。
他們奮勇向前,用自己的力量,用自己的音樂,去拼出,去搶出一條出路來。
閆義一聽着自己耳邊的音樂,不知道爲何,他突然想起了之前自己在演奏的時候,那麼多人在自己的身邊,不停地說自己這個地方有問題,那個地方有問題的場景。
大家都在嘲笑他。
內戰內行,外戰外行。
也就是隻能打打學校裡的一些人,如果碰到正式演出,永遠都指望不上他。
一股股戾氣逐漸上涌,覆蓋住閆義一的身體,讓他的情緒變得不太穩定。
他是真的不知道,爲什麼那麼多人不太喜歡他。
正如同自己身邊不斷奔涌的黃河一般,沖刷着他的身體。
試圖將他徹底吞噬。
但是……
閆義一的嘴角緩緩上揚。
在那無窮無盡的負面情緒之下,他的身上還有一股怎麼都沒有辦法散去的情緒。
那就是希望以及信仰。
他相信自己的實力,他相信自己那幾次失誤只是偶然。
自己是海音這邊,在讀的學生中,水平實力最強的那位。
相比較那麼多人,即便他可能不如傅調那樣的頂級鋼琴家,但是他走出去,也可以算得上是一名職業鋼琴家的有力爭奪者。
他覺得,他有資格用鋼琴去吃上飯。
因此,他的目光變得愈發堅定。
手中的號子也詮釋的愈發響亮,有氣勢。
不管是暫且規避強大波浪的號子,又或者是趁着波浪不大,用力向前衝的號子。
每一顆音中,都包含了他的力量,他的希望。
他的女朋友坐在舞臺下,原本還略微有些擔心的表情,此時此刻也有了一絲放鬆,變得迷醉了起來。
這個充滿自信,相信自己實力,認爲自己就是天下第一的閆義一,纔是她心中的那位。
她最近過的也不太舒服,看着閆義一不停思考,否定自己的時候,她甚至都有一種想要直接分手的感覺。
不過還好兩人已經在一起呆了兩年了,彼此之間也都熟悉了。
她相信閆義一肯定會有一天能夠走出陳秋所帶來的陰影。
現在,她做到了。
閆義一終於在陳秋的陰影之下擡起了頭,展現了他這位鋼琴天驕的實力。
“這個,纔是我一直喜歡的閆義一啊~”
她雙手相握,放在胸前,看向閆義一的目光中,充斥着期待以及滿足。
她期待着閆義一能夠展現出更多的實力來,讓那羣看不起他的人看看,他的實力究竟如何!
希望他能狠狠地打那羣人的臉,讓他們徹底被閆義一所折服。
不僅是他們。
就連那羣原本還在那邊因爲學校裡風評而說閆義一水平實力不行的人,此時此刻也有一些迷茫。
他們聽着耳邊的聲音,目光中充斥着疑惑。
不是說閆義一內戰內行,外戰外行嗎?
這次對外演出,正常來說不應該是他外行時候了嗎?
怎麼這個時候還爆種了?
難不成,你把這個當成內戰打了,直接來了個內戰幻神版本的閆義一?
如此表現,如此實力。
衆人的心逐漸平靜了下來。
原本還在想,樂團會不會因爲閆義一的表現而出現什麼問題,從而讓這次新生音樂會成爲笑話。
現在看來,應該不會了。
畢竟衆人的實力已經擺在這邊。
閆義一用自己的實力以及狀態證明。
這一次的演出,他足以與和聲交響樂團的衆人同臺競技!
他,並不是單純的弱者!
在衆人的視線下,閆義一的表現被陳秋以及和聲交響樂團帶的再上一層樓。
黃河那浪花再怎麼狂暴,卻也無法擊碎船伕那無所畏懼的歌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