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嘩譁……”
這還是陸辛第一次這樣憤怒，也是第一次這樣與人動手。
他像個普通人一樣，大步的穿梭在人羣裡，用力的揮舞着拳頭。
他的身軀單薄，看起來力量感也不大。
但是，身邊混亂的精神輻射，卻時時捲起怪異的漩渦，石板地面，都被他的精神亂流割出了一道道深切的口子，但是他用力揮出的拳頭，卻沒有任何一拳是真正的打在了人身上的。
那張臉不停的出現在不同的人身上，又在陸辛揮拳過來的時候離開。
她的話，通過各種不停的音帶，用不同的音色響起：“現在的你，真的好弱啊……”
“你不是孤兒院最可怕的怪物嗎？”
“……”
她笑着，盡情的嘲弄着：“難道你不知道嗎？”
“只有對精神異變越來越瞭解，掌握越來越多的知識，纔可以讓我們變得更強大。”
“在我死過一次之後，我對這件事可是很在意呢，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努力，知不知道我爲了再見你，受過多少次實驗，但如今，我終於再一次見到了你，你居然這麼沒用……”
“你這幾年裡，好像一直都沒有什麼進步啊……”
“……”
說完了這句話時，她的臉出現在了一箇中年男人的身上，譏嘲的看向了陸辛。。
“難道你不知道，幽靈系天生就是你的剋星嗎？”
“……”
“嘭！”
在陸辛緊跟着一拳打了過來的同時，這個男人的表情，迅速變得迷茫。
陸辛咬緊牙關，身體上散發出來的精神力量，像是潮水一樣起伏，地面的石子都在震顫。
他身上有強大無匹的精神力量爆發，似乎可以做到一切。
但是，他傷不到幽靈系。
除非……
在他閃過了這個念頭的時候，強大的精神力量，忽然籠罩向了周圍。
每一個在這片廣場上被曝露了出來的人，都一下子手腳勒緊，有些人哪怕還沒有完全的清醒，也忽然間感受到了那種陰冷至極的精神力量，就好像被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一樣。
“聰明呀……”
七號的聲音在十幾米外一個人的口中響起：“這是你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
“你拿我本來就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除非，把這些人全部殺掉……”
“……”
陸辛的牙齒髮出了劇烈的磨擦聲，緩緩的轉過身來，漆黑的眼睛看向了她。
周圍的精神力量變得異常濃郁。
他低聲開口，表情無法形容的殘酷：“這很容易……”
在他身邊，所有被精神力量影響到的人，身體都開始緩慢的蜷縮，甚至微微抽搐。
這確實很容易。
他本來就不喜歡這座城裡的人。
“啪……”
七號臉上的笑容更濃郁了，她忽然又輕輕打了個響指，奇異的精神力量盪開，周圍的幕布被揭開的更大，被迷藏遮掩了起來的普通人，越來越多的出現在了她的身邊，其中，甚至還可以看到有一些血流滿地的人，她笑的異常開心：“這些人，都是被你剛纔殺掉的啊……”
“你本來就沒有把人當成人看過，現在裝什麼善良呢？”
“明明你自己剛纔也說了不會在乎這些……”
“已經很多人因你而死了，現在只差一點點……”
“就那麼一點點，你再主動一點點把這些人殺掉，就可以抓住我了……”
“來呀……”
“……”
“……”
“她究竟是什麼人？她爲什麼要那樣做？”
同一時間，旁邊的樓上，韓冰已經恐懼至極，顫聲說着。
旁邊的壁虎，死死的盯着那個被七號附身的男人，盯着他的嘴脣，將他的話複述了出來。
蜘蛛系本來就有這種細微分辨並模仿的能力。
所以，從葉雪一開始出現，他就在用盡了全力，盯着她，以及每一個忽然揚起頭來向着陸辛說話的人，通過脣語將他們的話複述了出來，這使得韓冰理解了下面的對話是什麼。
“如果單兵先生真的被她激怒，開始主動殺人……”
“那……那會發生什麼？”
“……”
她無法理解那個女人的意圖，更不知道這樣發展下去的後果是什麼。
但是，她什麼也做不了。
……
……
“唰！”
而在那人女人說出了質問的話時，陸辛漆黑的瞳孔，反而忽然出現了雜質。
他的表情瞬間變得異常猙獰。
殺掉這個女人，其實本來就很簡單。
殺光了周圍的人，就可以讓幽靈系無可憑依，多簡單。
尤其是，他的怒火，已經被挑到了極致。
只差一個念頭，他就可以做到這一步。
但也不知道爲什麼，當他開始產生了想要這樣做的想法，心裡卻始終有個異樣的念頭牽扯着他，那個念頭，明明異常的弱小，拉扯着他，簡直就像是一根頭髮絲墜着一個秤砣。
漆黑的眼睛，如果無限的放大，似乎可以看到濃重的黑暗裡，隱隱着一些別樣的東西。
那是一個在這片黑暗裡小到幾乎無法分辨出來的人，依稀好像是一個縮在了空蕩蕩的屋子中間的小男孩，抱緊了自己的雙腿，悄悄的，低聲的哭泣着，害怕，但又空蕩蕩的無力。
整片廣場上，所有人都摒息以待，靜的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精神力量懸浮在空中，隨時都有可能落下，將包括七號在內的所有人都殺死。
但隨時落下的情況下，卻並沒有落下。
……
“看樣子，你還是無法做下決定來呀……”
七號盯着陸辛，似乎在期待什麼，但最終，陸辛的猶豫，卻讓她感覺失望。
她眼神變得冷厲：“那我，再幫你一下？”
“……”
這句話說完時，被她附身的人，立刻呆滯不動。
而陸辛則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心間一凜，猛得擡頭，向上看去。
周圍還有不少人，都是剛纔被稻草人的能力影響，在迷藏的遮掩下露出了身形的人，他們每一個，都有可能變成那個女人的臉。但在這時候，卻沒有任何人的臉上出現那個女人。
這異常的一幕讓陸辛心裡感覺到了詫異，同時，心裡生出了一種極爲危險的預感。
“咯咯咯，咯咯咯……”
女人的笑聲從樓上傳了下來，陸辛心裡的擔憂得到了證實。
擡頭看去時，就看到韓冰的身影出現在了窗邊。
韓冰的臉上，露出來的是那個女人的表情，她笑的前仰後合，彷彿感覺特別的好笑：
“以前可以屠殺掉整個孤兒院的人，現在連對抗我的勇氣都沒有了嗎？”
“一個怪物裝人裝的久了，居然真的會當自己是個人……”
“是因爲那件事情發生之後，你開始有了保護什麼人的想法了嗎？”
“……”
她笑着，笑着，忽然板起了臉，居高臨下的看着陸辛，道：“但你永遠也不要忘了……”
“在我的面前，你永遠無法保護任何一個人……”
“……”
這句話說了出來時，她忽然舉起了一把小巧的手槍。
這是韓冰的佩槍。
只是，就連韓冰自己也知道，面對特殊污染事件，或許自己永遠都用不到這把槍。
但如今，她卻忽然舉了起來，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然後扣緊扳擊。
“唰！”
無法形容的緊張感，瞬間籠罩了陸辛全身。
這個距離並不遠，但即使是對他來說，也已經遠遠不夠去阻止什麼。
即使是韓冰身邊的壁虎等人，也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初時還以爲韓冰拔出槍來，是因爲發現了什麼，要幫助陸辛，冷不丁看到她拿槍向着自己的太陽穴指去，瞬息之間變得驚愕。
待到不足一秒的時間內反應過來時，韓冰已經毫不猶豫的向着自己的太陽穴勾動了扳擊。
撲通！
陸辛的心臟劇烈的跳動了一下，彷彿世界都在震顫。
這一刻，簡直讓人絕望……
“喀喀……”
出人意料的是，韓冰勾動了扳擊之後，並沒有射出子彈。
槍膛似乎是空的，即便韓冰毫不猶豫的連連勾動扳擊，也只是發出了單調的喀喀聲。
“咦？”
就連韓冰自己的臉上，也頓時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同時，韓冰的身上，脖子位置，被黑長直的頭髮遮住的地方，忽然發出了“滋”的一聲。
有微弱的電流出來，將她自己的身體，都擊的顫了一下，緊接着，韓冰的臉上，忽然快速出現了一種帶有分裂感的表情，好像是她臉上的表情，在這一瞬間，變成了兩個人。
一個兀自掛着疑惑而又陰冷的表情，另一個卻是焦急又絕決。
“你不知道我是特工出身，本來就不會給你們這些人瞬間控制我的機會嗎？”
韓冰原本的聲音快速響起：“爲了防止有人不知不覺控制我對身邊能力者造成威脅，我連佩槍都是特別改造過的，不打開第二層隱秘保險，無人可以用我的槍來射出子彈……”
“……”
一邊快速的說着，她一邊扯動了袖子裡的某個秘蔽線路。
“滋”一聲，居然有肉眼可見的藍色電弧，瞬間將她包裹在了裡面。
“單兵先生，快……”
這一霎那間，她的聲音猛然提起，向着下方的陸辛急呼。
於此一霎，陸辛抓住了機會，猛得向上衝了過來，雙腳便踏着牆壁，踩出一個個的坑，直直的衝到了這棟樓的七樓位置，像是一道留下了連串殘影的鬼魅，瞬間來到了韓冰的面前。
兩個人幾乎是鼻尖對鼻尖的站着，目光看向了韓冰的眼睛裡。
“呼……”
但也就在陸辛趕來的一瞬，韓冰的身體忽然猛得垮了下來。
她臉上那一半陰冷的表情消失，也代表着，寄生在了她身上的精神體已經消失。
陸辛快速的伸手，抓住了韓冰的胳膊，能夠感覺到她身體在顫抖。
……
……
“何必做到這一步呢？”
陸辛低聲向韓冰說道，臉上看不清喜怒。
通過韓冰有些歪斜的身體，可以看到她的脖子位置，扣了一個小巧的金屬貼片。
應該就是這個金屬貼片，在她受到了七號的寄生時，察覺到她精神輻射出現異常，忽然釋放出了強大的電流，不僅將七號猝不及防的受到了打擊，她也借這個機會恢復了一點清醒。
恢復清醒之後，她甚至立刻啓動微型能量場，打算把七號困在她的體內。
只不過，七號的強大，明顯比她意料的還強，仍然在陸辛趕到之前逃了出去。
“我之前說過，就算有污染接近，我也可以堅持十秒……”
韓冰深深的喘了口氣，才低聲道：“不過她的污染方式太怪異，我沒能支撐住，就只能藉助這個裝置，將她困在我的身體裡，給單兵先生……給你一個，將她清理掉的機會。”
陸辛靜靜的看着韓冰的臉，甚至可以從她的臉上，看到自責，與惶恐。
人性是很容易洞察的，陸辛一眼就可以看到韓冰內心的想法。
他忽然想起，剛出任務時，韓冰就開笑似的說過，擔心她扯了自己的後腿。
現在才明白，她看似無意中說出來的話，居然是真的。
旁邊的壁虎等人，同樣也是表情異常的驚恐，他們反應再快，也是在這件事過去之後，才明白了韓冰的意圖，她知道了那個幽靈系是在逼陸辛對周圍的人大開殺戒，也知道如果陸辛真的那樣做了，後果會多麼的可怕，因此，她居然瞬間就做出了用身體困住她的決定。
什麼樣的神經病纔會這麼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爲什麼要這樣做？”
陸辛的聲音，有種異常的冷硬，看着韓冰的眼睛問道。
韓冰迎着陸辛有些空洞的眼睛，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她下意識的，只能回答實話：
“因爲保證單兵先生的穩定性，就是我的工作……”
“……”
“工作嗎？”
陸辛微微出了一下神。
他眼睛裡漆黑的粒子，劇烈的顫抖了一下，但是在這劇烈的顫抖之後，卻反而開始飛快的散去，黑色粒子彷彿在凝縮，縮進了他的黑色瞳孔之中，但其他的地方，眼白再次浮現，這讓他的聲音，看起來黑白分明，臉上扭曲的肌肉線條，也在慢慢的，恢復原有的形狀。
“生命是很珍貴的……”
陸辛看着眼前的韓冰，良久良久，才低聲嘆了口氣：“也包括你的。”
“所以，以後別再用這種方法了。”
“……”
一邊說，他一邊伸出了手，將韓冰脖子上的小金屬盒子摘了下來，然後輕輕捏碎。
他能看出來，這個金屬盒子，正源源不斷的釋放電流。
這就是韓冰防止自己受到污染的裝置？
“我……”
韓冰感受着陸辛話裡的關心，聲音都微微顫了一下。
這一刻，她甚至感覺眼眶都有點溼潤，很難跟外人解釋這種感覺。
說這句話，並幫着自己將那個小小的金屬盒子摘下來的陸辛，給她的感覺是……
單兵先生，回來了。
……
陸辛此時無暇細說，只是慢慢的轉過了身。
目光快速的從這棟樓下，那爲數不多，露出了身形的人身上一一的掃落。
最後，他落在了原地，那個揹着吉他的小姑娘身上。
很明顯，七號從韓冰的腦子裡逃走之後，便又一次，回到了那個小姑娘的身上。
葉雪正陰狠的向着樓上看來，目光落在了韓冰臉上：“我記住你了……”
“這麼多年來，你還是第一個讓我吃了虧的普通人……”
“呼……”
韓冰聽見了這話，便也向下看去，目光直迎着她，道：“如果你再找我，還是會吃虧！”
葉雪的瞳孔頓時縮成了針眼。
但還不等她再說什麼，陸辛就已經擋在了韓冰的面前。
迎着陸辛的目光，她表情纔再度變得不屑。
“你好像學會了關心人了呢……”
撇了撇嘴，她懶洋洋的道：“這可真是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啊……”
“所有人在你眼裡，都應該是會叫會跳的玩具不是嗎？”
“……”
“所以你說我這幾年什麼都沒學會是不對的。”
陸辛這一次情緒沒有受到挑動，而是靜靜看向了她，道：“其實我已經學會了很多東西。”
葉雪的臉色變了變，似乎是沒有看到意料中的反應，讓她感覺很不舒服。
“你們好像一直在逼我……”
陸辛看着她，繼續說道，甚至還笑了笑，道：“但那有什麼用呢？”
“我不知道你們在關心什麼……”
“我只是忽然意識到，不論我爲什麼這麼憤怒，也不論我心裡爲什麼這麼厭惡那些東西，但我的身份，本來就只是一個特殊污染清理者……還是兼職的，那我考慮這麼多做什麼？”
“我做着兩份工作，一份每個月工資十萬，出差都每天有一千塊的補助。另外一份工作，也高達……好幾千，但上班的時候甚至都不用真的幹活。我買得起大別墅，吃的起雞腿，也可以給家人更好的生活，一頓飯四個菜。這麼好的生活，又憑什麼要因爲你一句話毀掉呢？”
“……”
葉雪的臉色，已隱隱變得有些難看。
“至於你……”
陸辛看着她，笑的越來越開心：“你還活着，這很好。”
“因爲當年發生了那件事後，我一直都很後悔。”
“其中最後悔的，就是對於你，畢竟當年的我，實在太單純，也太不懂事了……”
他慢慢的說着，滿眼都是笑意：“我其實不該就那樣把你殺了的。”
“過了很多年，我才明白，原來讓一個討厭的人那麼容易死去，其實是便宜了她。”
“……”
葉雪臉上的表情，終於變得微微有些失控。
那是一種驚恐的表情，在她的臉上，飛快的一閃而過。
“現在的話……”
陸辛笑着，向她道：“我要繼續處理我的工作了……”
一邊說着，他一邊轉過了身，目光誠懇的看向了家人所在的方向，真誠的道：
“幫我好嗎？”
“……”
“……”
“唰……”
在看到陸辛忽然向着某個空無一人的地方，說出了請求幫助的話時，葉雪的臉色，才終於變了，瞳孔緊緊縮起，她當然不會像別人一樣，看到陸辛與空氣對話，就產生一種驚恐的情緒，而是在她看來，陸辛本來就不應該在這種狀態下，表露出願意向其他人求助的情緒……
哪怕是看不見的人也不行。
“啊……”
同樣也是在這時，遠處廣場旁的邊家人們，冷不丁聽到了陸辛的話，頓時呆了一下。
尤其是妹妹，眼睛裡露出了激動的神色，笑容綻放在醜陋的小臉上。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背擦了一下眼睛，才驚喜的叫了起來：“哥哥……”
“我來啦……”
“……”
同一時間，妹妹奔跑在牆壁上，飛快的衝向了陸辛。
而媽媽與父親，則是對視了一眼，父親的臉上，明顯有些又驚又喜的感覺。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
媽媽則是低聲的一嘆，雖然疑惑，但同樣也產生了欣慰的表情。
“其實我也有些看不明白……”
她低聲道：“但是，這個女人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其實她反而是幫到了他……”
父親猛得轉頭，明顯有些不解。
媽媽轉頭看向了父親，眼睛裡閃過了一抹陰冷：
“你真以爲他是因爲那個願意用生命幫他解決敵人的小女孩，纔回歸了人性的嗎？”
“那個小女孩，只是讓他想起了自己是誰。”
“真正幫助他迴歸了人性的，就是他對這個幽靈系那種強烈的恨意。”
“能夠喚回人性的，不僅是美好與關懷的東西，還有仇恨。”
“仇恨同樣是人性的一種，甚至比那些美好的東西，更有力量……”
“……”
聽到她的話，父親已是又驚又怒，低吼道：“那她這樣做，又是爲了什麼？”
“我也不明白。”
媽媽的表情裡，多少有些疑惑，低聲道：“我只知道，神性的蘇復，本來是一個極爲漫長且複雜的事情，每一步都需要走的小心翼翼，否則便會迷失在神性之中，無法迴歸，但是，如今這個孩子，確實因爲深淵生物的感應，以一種強烈且激動的方式覺醒了自己的神性。”
“然後，又因爲這種強烈的仇恨，找回了自己的人性。”
“短時間內，他已經成功的完成了一次神性的覺醒與人性的迴歸……”
“或許本來需要好多年完成的事情，他在一個小時之內完成了。”
“所以……”
她慢慢轉過了頭：“你說他們是圖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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