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火把照亮了三十道沉默、高大的身影。
他們每人的腳下,都放着一個褐色布包的,看形狀,彷彿摺疊起來的被褥。
大熊站在他們面前,神色如他們一般沉默。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面前的每一張面孔,似乎要將這一張張面孔刻入自己的心底。
許久,他纔開口說話,聲音低沉有力,宛如鼓鳴:“廢話,我就不說了,今晚,可能會有敵人過來,這些人,是楚爺的殺父、殺兄仇人,楚爺平日裡待我們如何,我不說,大家心裡應該都有數!”
“該如何做,也不用我教大家!”
“我只說一件事!”
“你們若死,你們的父母妻兒我養!”
“我若死,你們的父母妻兒楚爺養!”
“披甲!”
一聲令下,三十條沉默的漢子齊齊彎腰,打開腳邊的布包,從中取出一件烏黑的魚鱗甲。
這是前番波瀾衚衕血戰後,張楚透支波瀾衚衕兩個月的貢錢,給衛隊置辦的保命傢伙事兒。
這些魚鱗甲的來路,肯定是見不得光的,但混幫派的,走的就是見不得光的路子,只要肯花錢,自然就能買得到。
張楚也並不懼怕這三十具魚鱗甲會引來郡衙的清算。
不幹點違法的勾當,純合法的做生意,那叫商會,不叫幫會!
不想搞他,他就是握一百具魚鱗甲在手,郡衙也不會搞他。
要想搞他,他就是什麼出格的事兒都不幹,老老實實的窩在地盤上收保護費,郡衙也能找到一百種理由搞死他!
造反?
在這個武人當家當家做主的朝代,只有天靈蓋上有坑,纔會覺得僅憑三十具魚鱗甲就能造反!
……
另一邊,李狗子也在召集了血刀隊的弟兄作準備。
前番波瀾衚衕之戰,受損最小的是血刀隊,收益最大的也是血刀隊。
區區一個血刀隊,一次性提報五位大哥,一位副堂主,整個青龍幫,誰不眼紅?
可眼紅又怎樣?
張楚有言在先,提拔大哥優先考慮血刀隊,眼紅?去血刀隊啊!
藉着這一股東風,李狗子在短短半個月,就將血刀隊擴充了五十人!
而且每一個,都是他看着順眼的漢子!
他看得順眼的漢子,就沒一個正常人!
此刻,李狗子扛着他那把門板大刀,站在一張桌子上。
五十號精壯的血刀隊弟兄圍在他周圍。
李狗子殺氣騰騰的掃視了一圈兒,粗暴的喝道:“老子口才不好,大話空話老子就不說了,老子只告訴你們一件事兒,今晚有一夥雜碎要來,你們要跟着老子去砍死這羣雜碎,不怕告訴你們,老子已經在堂主面前誇了海口,今晚但凡走脫一個雜碎,老子就把自己的腦袋砍下來送到他面前湊數兒!”
“所以,你們今晚動作一定要麻利點,誰要窩窩囊囊、磨磨唧唧的,老子在把自己的頭砍下來之前,肯定會先砍下他的腦袋,送到楚爺面前湊數……萬一有他腦袋就湊夠了呢?老子自己腦袋不就保住了?是這個理兒吧?”
五十號血刀隊弟兄們噤若寒蟬。
俗話說,惡人自有惡人磨。
血刀隊的這些人,都不是什麼好人。
個個都有當江洋大盜的潛質。
但毫無疑問,李狗子是他們當中最兇悍的一個。
他們的兇、他們的狠,是對着弱者的,在面對比他們更強的強者,他們心頭還是有畏懼的。
而李狗子,發起狂來連自己都敢下手砍!
所以他們毫不懷疑李狗子的話,也堅信惹急了他,他真會對自己的腦袋下刀子。
連孫四都不敢懷疑。
所以他們覺得心頭髮寒。
此刻他們心頭有很多疑問。
但誰也不敢問。
他們看得出,李狗子現在就有發狂的跡象。
怕問得他心頭火氣,直接就一刀過來了。
……
張楚坐在油燈下,仔細的保養着橫刀。
他將燒刀子淋在橫刀的刀身上,點燃,待酒精火焰燒灼了刀身十幾個彈指,再用一方潔白的棉巾一點一點的將刀身上的酒液擦乾淨。
末了從一個小罐子裡,挖出一點豬油,均勻的塗抹到橫刀的兩面。
略有幾分灰沉沉黑色刀身,再次變得光潔如新,雪亮的刀鋒在油燈昏黃的光芒照射下,熠熠閃光。
他起身,輕輕揮動了一下橫刀,察覺到橫刀斬開空氣發出破空聲輕柔了少許,才滿意的回刀入鞘。
他坐到窗邊的椅子上,給自己倒上一碗茶,雙手捧着慢慢的啜飲,不時望一望天上的新月,神情恬淡,恣態悠閒,
他並不爲今晚而感到擔憂。
他已經不再是那個會被伏殺搞得驚惶失措,只知道大喊“草泥馬”的菜鳥了。
他是九品武者張楚!
黑虎堂堂主張楚!
“血虎”張楚!
他趟過四海堂血戰!
殺穿過四五百號人的幫派聯軍!
死在他手下的人命,沒有一個連,也有好幾個排了!
廝殺,已經無法再讓他緊張,再讓他的心臟再瘋狂跳動。
長刀再手,他便無所畏懼!
再者。
黑雲寨?
“絆馬索”謝慶雲?
“攔路虎”張保山?
百五十衆?
土雞瓦狗而已!
若不是不願手下的弟兄傷亡太多,他何須如此大費周章!
直接揮兵殺上黑雲寨便是!
謝慶雲、張保山,擋得住他?
擋得住,他們就不會蝸居在黑雲寨這種窮鄉僻壤!
擋得住,他們就不會被官兵追得像狗一般!
擋得住,他們手下就不會只有這點人手!
……
“梆梆綁梆!”
打更的聲音遠遠傳來。
靜坐養神的張楚睜開雙目,見眼前的油燈幾近熄滅,不由的皺起了眉頭。
四更天了。
騾子一更天傳回的消息。
都過去三四個時辰了,算腳程,也該到了吧?
他心下略有些煩躁的捏了捏倚在身側的橫刀刀柄,強迫自己再次閉上雙目養神。
沒過多久,近處忽然傳來“嗖”的一聲尖嘯。
張楚猛地睜開了雙眼,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暗淡的光線下亮得嚇人!
是響箭!
騾子的信號!
魚兒咬鉤了!
他一把抓起身側的橫刀,起身出門。
房門外,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想起。
十名身披堅甲、腰垮長刀,右臂繫着一條紅綢的血衣隊衛士快步上樓,站到他隔壁的房門前,見了張楚,整齊的抱拳道:“楚爺!”
張楚沉聲道:“守好房門,除了自己人,任何人膽敢靠近,殺!”
“是,堂主!”
隔壁的房內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張氏略帶驚慌的低呼聲從房內傳來,“楚兒、楚兒,發生了什麼事?”
“娘,有幾個小毛賊進屋了,您不必擔心,兒子自會處理!”
“偷點財物而已,你別動刀動槍的,跟人好好說!”
“兒子會好好跟他們說的!娘,您繼續睡罷!”
說完,張楚提着橫刀大步走下樓。
客棧的大廳內,血衣隊和血刀隊,已等候多時!
張楚朝洞開的大門外一揮手,沉聲道:“走!”